第314章 第十八章
十二
沈晗犹自在灯下伤心不已，盯着一卷话本小说，两个时辰，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不识大体知大理，这句话，还是像针一样刺痛着她的心。委屈，愤懑，伤心，都有之，还有，隐隐的无所适从，不知所措。
展昭的顾全大局，隐忍忠义是有口皆碑的，在人们的印象中，他的妻子也该如他般沉稳，内敛，知书达理，偏偏她做不来。她的教育中，是没有女诫，女则这一块，她事事凭着心的感觉，但是到了汴梁后，也努力适应着社会，她也看着周围的人怎么做，也努力的学习夫人，马大嫂的贤惠能干，有时，她真的累，但为了展昭，咬咬牙撑了下来。
可是他的这句话，真是重呢！她越想越气，越想越难受，怎么就不识大体知大理了？她是为方婉罗的步摇和他闹过，是不会讨好展大嫂，是闯过祸，是给过张荣祖一刀，可是，她也忍受着剧烈的头痛和手抖，只为着不影响他的比武；他去襄阳三月，她心里想得慌，可是问过大人没有？他为着孟春妮喝下毒酒，她可曾责备过一声没有？她怎么就不识大体知大理啦？
眼泪簌簌的掉在书本上，打湿了一个个墨痕，看着上面的故事，她才气呢。上面的才子佳人，人家花前月下，相依相伴，吟诗作画，哪像他，就把她丢在家里，连一起吃顿晚饭都是难得，让他吃个饭，还被他吼，是谁不识大体知大理？他在外面脾气好得很，就是对她，不止喝了一次了。沈晗本是光风霁月的心胸，琐碎小事从不放在心上，但是最近不知怎么了，情绪起伏也很大，就为了展昭的这句话，一个人在房中又哭了许久。
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沈晗把书卷一合，扑到床上，蒙上薄被，对着墙壁，气儿也不出。
展昭试着推推门，还好，没有上闩，他松了一口气，再看还点着灯，五更鸡里还煨着汤，还有一缕缕暖暖的甜香，唇边便泛起一缕温润的笑意，走到床边，柔声唤道：“晗晗。”
那边不做声，把被子紧了紧，贴着里床，身子动也不动。展昭笑道：“这么热的天，还裹着被子，不怕出痱子？”
“热死也不要你管！”那边厢终于开了口，带着哭音，还有一肚子的怨。
“哎，是展昭的娘子，怎么好不管？”展昭温厚笑道，掀开被子，欲要扳过她的肩，她使劲的犟着，就是不转身，紧紧闭着眼睛，气道：“我在面壁思过哪！”
“面壁思过的该是展昭。”展昭诚恳道：“大哥的话说重了，大哥向你道歉。晗晗做展昭的娘子不容易，家里家外都是你在料理，大哥也是你在照顾，倒是大哥，实在没为你做什么，还说这样的话，大哥错了。”
她紧绷的肩膀慢慢的松弛下来，半天，才蹦出一句：“没良心！”
“一定改，这样的话，以后再也不说。”展昭的口气越发恳切，她才慢慢转过身，却原来，眼睛都哭红了，展昭心痛的为她擦着眼泪道：“都是大哥不好，看，小鱼儿都哭成小兔子了。”
“都吼了不止一次两次了！”她哭道：“你在外面对谁都是彬彬有礼，是谦谦君子，再大的委屈，你都能忍着，怎么对我就不能忍了呢？那样子，又开始审犯人了！”
“展昭哪敢？”展昭陪着笑道：“只是因为自己的娘子，才会特别放松。”
沈晗气得横了他一眼，道：“哼，外面光鲜！”
“是是，外面光鲜。”
“我怎么就不识大体了？我忍着不舒服回苏州，不就是为了不连累你？我的好你怎么都不看，就是耽误了你一点点时间，让你吃顿饭，你就这么吼啦，就大帽子盖上来啦，也就耽误一顿饭的工夫，死的难道就变成活的了？”沈晗边哭边说，话像连珠炮一样，一股脑儿的，没个停歇处。
展昭任她发泄，笑得越发温润，只是认着错，反正此时沈晗总是对，展昭总是错。
不换气的说了一番话，沈晗的气方才平息下来，下床盛了一碗红豆汤递给他：“就吃了大半碗饭，回来也不知道饿，这样不顾惜自己的人，还真是……。”
“还真是少有，还真是该批评，而且，还不知好歹，辜负了娘子的一片心。”展昭端着汤，春风一般怡然的笑容，从薄唇边微微漾出，明亮的眸中也都是温厚的笑意。
沈晗白了他一眼，终于忍不住笑了：“自己倒还有自知之明。知道了，以后不耽误你，我准备根竹竿，听到有案情，你在楼上睡觉，我直接的就在楼下捅，速度总是快了。”
展昭忍不住朗声而笑，揉揉她的头发，道：“你啊。”
“我怎么啦？”她嗔道：“不配做你展大人的娘子是不是？”
“胡说。”展昭的眸中漾起诚挚而温柔的光芒：“晗晗，你可知道，和你在一起，无论是庙堂的风雨，还是江湖的艰险，都离展昭远了。展昭，心里很宁静，很舒服，即使你和展昭闹，依旧是——很温馨。”
“那下次和你多闹闹。”沈晗含着泪笑道。
“行。”展昭将红豆汤端给她：“吃点东西再睡。”
“吃不下。”她摇着头道：“你吃吧。”
这时，展昭才发现沈晗的脸色也不好，她原本是桃花瓣一样红红白白的脸色，现在却瘦削苍白，下巴也尖了，展昭关切问道：“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没有，晚饭吃多了，当然吃不下。”她轻声笑着，又撅起小嘴，娇嗔道：“还有，就是被你气的。”
展昭只能再次道：“是是，是展昭的错。”
一灯如豆，已是丑时，沈晗铺好了床，道：“大哥，快睡吧，明儿个还要去府衙。”
“晗晗，”展昭的口气很柔和，温煦笑道：“大哥卯时就要赶去鹤丘县，恐怕得去几天。”
沈晗怔了一怔，侧过身，道：“卯时？那只有一个时辰睡了，大哥，你抓紧睡，我帮你看着漏刻，一到卯时就唤你。”
展昭还想说什么，她忙道：“没事，我白天想睡几时就睡几时，你赶紧歇息。”
卯时一到，她果然就把展昭唤醒，展昭出差的衣物已经准备好了，早食也做好了，粥和馒头温度都恰到好处，端端正正的放在桌上，等到展昭盥洗好，正好吃早食，一切都配合得那样紧密，那样和谐。
早晨的曙色染白了窗子，初夏里，天光已是明亮，鸟儿在树间啾鸣，天边有层染的橘色的朝霞，日光已经在楼下的大树，和长条的石板间跳跃，树叶的脉络也给染亮了，展昭吃早食的时候，沈晗又再检查一遍包裹，该带的都带了。
“晗晗，别忙了，过来吃早食。”展昭柔和唤道。
她走过来，拿起筷子，才捧起碗，忽的一阵恶心，一阵阵酸水从胃里冒出来，急忙放下饭碗，冲到痰盂前，一阵干呕，眼泪都给带了出来，呕到身子都软了。
展昭忙扶她在床上坐下，隐隐觉得不对，忽的掠过一阵惊喜，让她赶紧躺下，一再嘱咐道：“就在床上歇着，不要下床，等大哥回来，请公孙先生过来请脉。”
“为什么？”她愕然道：“为什么不能动？”
时间很紧，展昭也来不及说什么，拿起巨阙，薄唇边满是深深的温煦的笑意，眸中也有了星辰一般明亮璀璨的光芒，使得一向沉稳的他，看来又像个孩子，走到房门口，又回头，再看还躺在床上一脸茫然的沈晗，又再次叮嘱道：“乖乖躺着，千万不要下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