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第二章
二燕子来时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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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所有汴梁里巷的孩子一样,汴巷的孩子,也是聚集在巷子里玩耍的。曲曲折折的巷子,在他们眼里犹如迷宫一般,他们在这里捉迷藏,骑竹马,玩蹴鞠,还有就是官兵捉强盗的游戏。白日的阳光泼洒在巷道里,在大人要休息的午后,他们却吵吵嚷嚷的,在巷子里穿梭着,嬉闹着,兴奋得满头是汗。虽说头上不时会挨两个爆栗子,但是和玩耍时的快乐相比,他们很快会忘记了这小小的痛苦。
在这些小子的眼中,最神勇的官兵就是开封府的展大人了。谁都没见过展大人,但是听说过他的太多传说,说是连皇帝老子都救过,汴梁城里,没有他上不了的地方。那么高的城墙,他一跃就能下。展大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呢?这些小小子们在一起议论着,吴家的春官说他们家门口贴着两个门神,都穿着金甲,一个执刀,一个执鞭,威武的很,展大人会不会就是这般金甲战神的模样?
李家的二牛马上反对,二牛他爹往开封府后衙送过柴火,说是见过展大人,很是年轻谦和的一个人,也很清瘦。二牛的话很快被其他的小子压了过去,说是他爹一定看错了,这样威武的展大人,怎么也得膀大腰圆的,一出来就把大家都给震了。还有他那把剑,听说斩妖除魔,厉害得不得了,只要见到坏人就会“嗖”的飞出来,展大人连功夫都别使,这剑就会自动把坏人的头给斩落了。
他们说得口沫横飞的,到后来,连二牛都觉得是爹看错了,爹看见的一定不是展大人。乘着爹在晚饭桌上,喝了两杯黄汤,心情很好时,二牛怯怯的问爹,上次看见的是不是展大人?爹一瞪眼睛,道:“臭小子!爹又不是第一次去开封府后衙送柴火,怎么会看错?展大人还朝爹点了点头。”爹又美滋滋的喝了一口,道:“展大人一点架子都没有,人家可是大官儿,可是对待咱们这些平民百姓,还是客客气气的。小子,”爹用筷子点着他的头道:“爹告诉你,越有本事的人,越是表面上看不出什么。那些神气活现的,都是横行不了多久的。”爹又唠唠叨叨地说起那庞太师,以前有多神气,他的轿子走在御街上,谁都要躲避,紧紧贴着墙边,让他过。
“现在怎么样呢?”爹又用他的筷子指点江山了:“儿子给铡了,女儿进了冷宫,自己要做一辈子牢,亏得也死了,否则这样享福的人经得起这个罪吗?二牛哎,你给爹听着,做人要像展大人一样,坐得端行得正,走出来就是好堂堂正正的一个人,这才是英雄好汉!”
现在春官向他们报告,展大人就住在他们的巷子里。
这个消息立刻把这些小子给震住了,他们兴奋的话都不会说了,难道说那扇素朴的大门,那个飘着玉兰花香的园子里,就住着展大人?春官坚定的说这个消息是真的,他还不止一次看见包大人的轿子停在门前,然后包大人从轿子里面走出来。黑成那样的,只会是包大人。边上还有一位白面的先生,“公孙策!公孙策!”那些小子齐声叫了起来。
春官神秘的说:“每天早晨从那扇门里出来的两位姑娘,有一个就是展大人的娘子。”对于展大人的娘子,他们没什么兴趣,还有些遗憾,展大人怎么也会有娘子呢?在这些小子的头脑里,英雄,都是没有娘子的。
但是女孩子们可是太有兴趣了。沈晗和心莲买菜回来,她们就在后面跟着,也不说话,她们走,这些女孩子也走。她们停下,她们就四散跑开。沈晗笑了,她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一个小小的四岁多的小女孩来不及跑开,被沈晗抓住,小嘴扁扁的,就要哭出来的神气。沈晗忙拿出几个新鲜的海红给她,小女孩立刻就笑了。
沈晗抱着她,逗她:“跟着阿姨干嘛?”
小女孩边吃着海红,边奶声奶气的说:“看展大人的娘子。”
沈晗继续逗她:“展大人是谁啊?”
小女孩忽闪着大眼睛道:“展大人是猫。”
沈晗和心莲都笑了,沈晗对心莲道:“心莲姐,看来我成了猫娘子了。”
她这么一说,有几个聪慧的大一点的女孩子就知道她是展大人的娘子了。展大人的娘子怎么这么年轻,这么好看?眼睛漆黑漆黑的,像是春天都在她的眼睛里,而且那么亮,嘴巴和鼻子都好看,还有声音和笑容都那么甜。不是说大官儿的夫人都是又高又胖的,像是戏文里一样,要带很多很多珠宝,要穿绣着金线银线的衣裳,走起路要两个丫鬟扶着。可是展大人的娘子乌黑的秀发上就是一根像蝴蝶一样的步摇,穿的也是湖绿色的衫子,纤细得春天的月亮,那样柔和,那样美丽。
她们好奇的打量她,沈晗越发笑得甜美了,故意问她们:“我不像展大人的娘子,是不是?”
这些女孩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没戴漂亮的珠冠。”
“你没穿绣着很多大花的袍子,上面有闪闪发光的线。”
“大官儿的夫人出来都坐轿子的。”
“你还买菜。”
沈晗笑得都要打跌了,她故意一本正经的问:“我不买菜,展大人吃什么”
这个问题暂时难住了她们,但立刻,八岁的秋丫就聪明的回答道:“大官儿都是喝人参汤的,还有吃燕窝。”
大妞道:“我娘说了,大官儿家里每日要杀好几头猪呢,天天吃的像过年一样。”她们立刻飞快的看了看心莲的菜篮子,里面都是寻常的菜蔬,一点儿都不是传说中大官儿吃的菜。
沈晗已是笑得直不起腰来,她的性格是很孩子气的,和孩子之间有着天然的亲密。她的柔软和天真使她和现实世界之间总隔着一段距离,但是和孩子在一起,她就特别放松。她蹲下身,弯下腰,笑道:“咱们家不是大官儿,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家,和你们家一样,也是三顿白米饭,朴朴素素的过日子。”
孩子们怔了一下,又提出了很多问题:“展大人会飞吗?”
沈晗笑道:“有时会,但那不是飞,那是轻功。”
春官的妹妹秋丫问道:“展大人是不是有把剑,看到坏人,就会自己飞出来?”
“不会啊,”沈晗甜美笑道:“那剑,也和别的剑一样,都是要会使的人才能用。但是,展大人遇到一般的坏人,用剑鞘就把他们给制服了,要遇到很厉害的坏人,才把剑□□。”
吃着海红果的小女孩名唤小桃子,她扑闪着乌黑的眼睛问:“阿姨,你和展大人的小娃娃呢?”
沈晗的两颊顿时起了飞霞,羞涩笑道:“我们还没有小娃娃呢。”
小桃子疑惑而又认真的问道:“你们不是成亲了吗?成了亲,为什么没有小娃娃呢?我娘说,只要拜过堂,喝过酒,就有小娃娃。”
沈晗不禁眸中一黯,他们的大婚,实在是草草成礼,当时展昭连拜堂的力气都没有,她一个人向包拯和夫人叩首行礼,就算拜了堂。新婚之夜,唯有辛酸,和浓得化不开的忧伤,现在回首,还如点点苦酒,直入肺腑。她勉强笑了笑,摸了摸小桃子的头,站起身来,道:“你娘说得对。”
2
静夜里,夫妻相依而坐,白瓷油灯的光焰,照在墙上,将两人的俪影映照清晰,影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忽而相视一笑,许多绸缪浓情,尽在其中。
沈晗已将发簪取下,一头浓密青丝,披在背上,光可鉴人,穿着闺房中的樱红色宽袖罗裙,越发显得娇艳。秀眸半垂,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灯光照着她玲珑的鼻子和小小的嘴,清丽犹如一朵小小茉莉花。她正在剥着香榧子,将果仁放在青瓷的盘中,推到展昭面前让他吃。一边将白天发生的趣事一一告诉展昭听,展昭也听得唇角含笑,他亦是喜欢孩子的。
“这么喜欢孩子,我们生一个?”灯光下,他温柔相问。
一缕红霞,飞上沈晗双腮,雪白的手指拈住一个果仁,笑道:“伺候大的都忙不过来,再来个小的,可不是把我忙得像个陀螺一样?”她又有一丝酸楚,低声道:“今日这些孩子缠着我问是不是展大人的娘子,大哥,大概有许多人不知吧。”
这倒也提醒了展昭,微微蹙眉道:“这倒是,迁入新居,总要给里巷邻居送些糕点,改日里,让王伯去糕团铺定些枣糕馒头,街坊邻里都送一送。”
沈晗说的不是这个,见展昭会错意,她心生淡淡不悦,撅着小嘴,不说话。
展昭再聪明,哪知女儿心思多变,见她忽然不说话,知她又发小性子,但这小性子发在哪儿,却是要费些思量。再一思量,刚才沈晗说的是“许多人不知她是展昭的娘子”,他立即笑道:“咱们再在会仙楼摆上几桌,开封府的人自然要请的,还有殿前司的同仁也要请上一请。泽琰那边,也要去信,陷空岛的几位大侠帮过展昭大忙,这个喜酒定不能忘了他们。梅县的张老伯夫妇,是你的救命恩人,喜帖我们夫妻亲自去送。大嫂那边,让开封府能干老成的衙役去接一下。晗晗,你看如何?”
沈晗心头流过一阵甜蜜,展昭心思缜密,短短几句,已将一切安排得妥妥贴贴。她低头抚弄手指,轻声道:“其实,其实不请也没什么。我们成亲,干别人何事?”
展昭暖暖一笑,温煦而柔和的光芒,又带着几分微微的狡黠,从眸中流出。沈晗斜斜的看了一眼,抛过一个白果眼,娇嗔道:“笑什么?一看就是坏笑。”
展昭笑着缓缓道:“要是猜不中娘子的心事,到时候,又是一大堆罪名安上来,展昭可是百口莫辩。”
沈晗马上“张牙舞爪”的扑上来,展昭立刻握住她两个小拳头,只听她嗔道:“谁说的?我可是汴梁城里数得上的温良贤惠,你展大人花了一个金镯子就把我给骗到了,还是婆婆留下的,你可一文都没花!”
“是是,”展昭笑道:“展昭是捡了一个大宝贝。这么好的娘子,一定要宣告天下。”
“那还差不多!”沈晗满意道,又盘算着,该做什么新衣服,什么颜色的好,还得给来喝酒的人准备一份小礼物,她想了半天,忽然笑道:“这个交给心莲姐去办,心莲姐最能干了。”她想了想,又道:“大哥,春妮姐是一定要请的。”
“那是自然。”
沈晗撅了一下嘴,又加了一句:“虽然我不愿意。”
展昭笑笑,随她去说,又慢慢道:“还有贵客,也一定要请。”
沈晗茫然道:“谁啊?”
“八王爷狄娘娘和小王爷。”
沈晗一听明澄,忙用手捂住脸,道:“不请不请,大哥,你饶了我吧,丑死了!”想到差点嫁给明澄,又想到在八王爷府的那一幕,她更是面红耳赤,手盖住脸,不肯放下来。
“晗晗,大人和王爷是至交,王爷对展昭平时也诸多照顾。展昭当年中九尾狐之毒,是王爷亲自送来的明珠作为解药。可是展昭却对王爷不起,你那一次的……逃婚,让王爷王妃折了多大的面子。展昭每一思想,就汗流浃背,愧疚不已。”
“是大哥办的糊涂事,我能不逃吗?”听到逃婚两个字,沈晗更加羞愧,红晕满面,道:“再说,我都去请过罪了,磕过头了,王爷娘娘也原谅了我。”她心里最感过意不去的是对明澄,现在细细回想,明澄对她,确实是情有独钟,爱慕有加。那一日明澄兴匆匆的来迎娶她,却落得这么一个难堪的结果,沈晗过后回想,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是,是大哥办的糊涂事。”展昭柔声道:“所以,这一次更是要诚恳郑重,我们夫妻要备份大礼,上门致歉……。”
展昭还未说完,沈晗便急声道:“又要去道歉啦!不去,不去,我肯定不去!”想起那一次走在王府中两旁的目光,有鄙夷的,有愤怒的,有好奇的,都像钢针一般的刺来,还有各色人等的窃窃私语,她更是脸颊发烫。当时心中满满惦记的都是展昭的伤情,虽然难堪,虽然芒刺在背,但总算撑了下来。现在再要去一次王府,她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了了。
“晗晗……。”
“那一次,我都不知叩了多少个头,额头都肿啦!大哥,你就饶了我吧。”沈晗哀求道:“大不了,咱们不办喜酒了,反正我没爹没娘的,也不在乎。”
上次沈晗去八王爷府请罪,展昭知道一定是受了不少委屈,但她后来从没提过,今日这般紧张,和“不知叩了多少个头,额头都肿啦”,展昭才明白她是如何承受的,当日的局面又是如何沉重,更是难以想象。她原本就是深山中长大,于世事方面就比别人弱一点,那一次的难堪,尴尬,王爷娘娘又是如何气恼,展昭虽没置身其中,但也能感受。她身处困局,是如何的委曲求全,将冷嘲热讽一力承担,方取得王爷娘娘的谅解,其中曲折艰辛,她虽不说,此时短短一句,展昭已然了解。
她的额头,已光洁如昔,展昭怜惜相抚,仿佛上面还有青肿隐隐,低声道:“好,晗晗不去,大哥一个人去,再不让晗晗受委屈了。”
沈晗的眼泪,悄然落下,伏在展昭怀中,轻声道:“大哥也不去,咱们不办什么喜酒了,晗晗真是不在乎,想起……。”她说不下去了,停顿片刻,才道:“平安就好了。”
“喜酒,是一定要办的。上天赐给展昭这么好的妻子,展昭没有给她一个隆重的婚礼,已经欠了她,再连酒席都不办,展昭怎么对得起岳父岳母,将这样好的女儿给了展昭,却悄无声息的过了门?”展昭轻轻抚着她肩,眉宇之间,都是深深的疼爱。
说起过世的爹娘,又把沈晗给惹哭了。展昭心痛的用拇指擦去她泪水,将她拥在怀里:“晗晗,大哥少年孤苦,后又飘零江湖,宦海十年,亦是风雨飘摇,本以为和家室之乐已经无缘。没想到上天又送来晗晗,展昭何德何能,能拥有如此贤妻?前路漫漫,大哥也不知有多少艰险在等待,此生,最难是护你于翼下。待得有一日,”他双眸中也露出向往之意:“大人告老还乡,大哥也与你退隐江湖,你愿意回吴郡也好,愿意归隐山林,退守田园也好,大哥总与你双宿双飞,不离不弃。”
“会吗?会有这么一天吗?”沈晗悄声相问:“大人不坐镇开封府,天下百姓受屈含冤,往哪儿告状去?”
展昭轻叹一声,道:“大人春秋已高,这几年也时有精力不济之感,只是府衙前鸣冤鼓一响,大人任是再多疲惫,也即刻打起精神开堂审案。开封府,是多少百姓心中唯一希望,我等也是血肉之躯,也有疲劳力竭之时,可一想到多少沉冤难雪,多少家庭要为之破碎,多少孩童要失去纯真笑颜,又深感肩上责任重大,稍稍疏忽,便可能多添几条冤魂,实在容不得一点马虎,只能竭尽所能,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为黎民百姓顶一方青天。”
沈晗嗔道:“还说要带我归隐江湖呢,一说到开封府的事,那股精神劲儿,马上就来了。与你共享田园之乐,那是猴年马月的事,别在这儿给人家画饼充饥了。”
她说的,确是事实,展昭只能歉意一笑。她幽幽叹口气,道:“大哥,晗晗细细想来,自己也是命运乖戾,父母双全时,只能天各一方;等到要长伴膝下,却是天人永隔,”她复又泪光莹然,稍稍平静后,才道:“遇到大哥,晗晗才有一生归宿,从此心无杂念,此生,只想长伴大哥。只是,”她语意又转恻然:“这次酒宴,少了师父,我这心里,总是不好受。”
展昭也颔首,道:“展昭的命也是慕容前辈救的。她对你有养育之恩,对展昭有救命之恩。我夫妻蒙她深恩,难以回报,确是憾事。可不知她老人家,愿不愿意喝这杯喜酒?”
“定是不愿的。”沈晗怅然道:“师父性情古怪,我和她在庐山这么多年,她从不与外人接触。而且,”她低声道:“我嫁给大哥,她很不高兴。”
慕容霜的不快,展昭已从沈晗高烧时的呓语中得知,沈晗求到解药,那是千难万险。他心中感慨万千,又深情万种,只觉面前女子,是一生钟情所系。
此时,听到更敲三鼓,沈晗柔声道:“大哥,歇息吧。”
她铺好被衾,又为展昭更衣,为他解腰带时,微一抬头,看见展昭眸中含笑,皆是深深柔情,她脸上一红,道:“这么看人家干嘛?”
话未说完,便被那双臂牢牢环抱,温柔而又坚执的吻,火热的落下,她笑着挣扎,却很快融化在那带有浓浓男性气息的热吻中,只觉肉身已不在,都化于那眩晕甜蜜之中。
樱红衫子落下,很快的,素蓝衣衫又盖过那袭樱红,月光如水,流过一床锦被,也覆过了鸳梦无数。
“大哥,如果有小娃娃怎么办?”
“那就喜酒和三朝酒一起办。”
有轻轻笑声旖旎,如甜梦一般:“抱着娃娃,你不怕难堪?”
“娇妻爱子,天伦之乐,别人羡慕都来不及。”
“还说我脸皮厚,你的脸皮啊,原来比我厚上多少倍,好去做汴梁城的城墙了……。”
庭院深深,小楼前的一棵玉兰花,甜香氤氲,漫过低垂绣罗帐,漫过床前两双相亲相爱的两双鞋,漫过帐内相拥而眠的一对璧人,正是人间情浓,鸳鸯梦好。
三
“爷爷,我们的纸鸢落在你们院子里的树上了。”十来个孩子理直气壮的敲开了展昭府上的大门,睁着天真无邪的双眸,对着王伯道。
王伯蹲下身子,慈祥的说:“落在树上,爷爷也拿不下来啊。”
“爷爷,你带我们去看看,我们自己想办法。”二牛是孩子们中的头,胆子大一些,站出来对王伯清晰的表达。
王伯笑着摇摇头,道:“爷爷不能让你们进去,展大人在后园休息,你们这些娃娃不能打扰。”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春官撒起小腿,嗖的一下往后院跑。十来个孩子小兔子一样的撒着欢儿跑,王伯急得在后面追,但是老胳膊老腿,哪跑得过这些孩子?只在后面着急的嚷着。
跑过了天井,正厅,又是花厅,走马楼,跑过了走马楼,是一栋小楼,跑过了小楼,他们收住了脚步,在那繁华如锦的花园里,沈晗正修剪着芍药花,而展昭,正在花下品着茶。
他们不敢上前了,胆怯的看着展昭和沈晗。展昭虽然神色宁静,但身上自有一股隐隐的威严,沈晗甜美如画,亲切的微笑着,见到她的笑容,孩子们稍稍放松了一些,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挨着挤着,站在原地不动。
王伯气喘吁吁的赶到,急道:“这些小子丫头,欺负我老头子,一个眼错,就跑了进来!快,快出去,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在这儿撒野?”
沈晗看到小桃子也在,拉过她的手,亲密的笑道:“小桃子,你到咱们家来干什么呀?”
小桃子怯生生的咬着手指,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展昭,不说话。展昭向她微笑着,他们见到展昭的微笑,忽然觉得不那么怕了,春官大着胆子道:“叔叔,阿姨,我们的纸鸢掉在了你们园子里的树上了。”
王伯忙道:“没规没距,这是展大人!”
这就是展大人?他们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展大人这么年轻,这么英俊,眼睛那么亮,他就是传说中那个连皇帝老子都能救的展大人?在城墙上用红旗挡箭的展大人?谁家的屋檐上都能飞上去的展大人?他的身上,没有剑啊。他安详的喝着茶,看上去更像一个读书人。他们,真的不懂了。
展昭站起来,负着手看着他们。这下子,有几个孩子吓得脸都白了。展昭虽然唇角隐隐含笑,但是多年在公门中执法,还是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场。
沈晗嗔道:“大哥,你把他们都吓坏了。”又向着孩子们笑道:“纸鸢儿落在我家树上,我也没本事拿啊。”
他们仰头望去,大金鱼的风筝掉在了玉兰花树的树顶,两根飘带在风里微微荡漾着,玉兰花树好高,在蔚蓝色的天空下,有着优美的剪影,树叶儿仿佛轻轻挨擦着天空,真的,真的好高啊。他们沮丧着低下头,道:“这是春官的爹花了三个晚上做的,春官的爹做风筝架时,手指都划破了。”
女孩子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沈晗的心肠最软,本想和他们开个玩笑,看到他们失望的神态,忙对展昭道:“大哥,你快将那个大金鱼拿下来。”
展昭微微一笑,轻轻一跃,如离弦之箭,还未等孩子们明白过来,那素蓝衣衫已飘然而下,纸鸢,已稳稳在手中。
孩子们开心的欢呼着:“谢谢叔叔。”
“谢谢展大人!”
因为那个纸鸢,他们觉得展大人,顿时变得亲切起来,春官大方的把纸鸢给沈晗:“阿姨,先借你玩一会儿。”
沈晗欢喜的接过,在手中试了几下,却放不起来。展昭温润一笑,握过她的手,和她同执着线轴,抖动了几下,那纸鸢就悠悠飞上了天。
纸鸢,飞得好高,很快的,成了一个小黑点,鸣笛悠扬的声音,在空中回荡,而携手放风筝的一对佳偶,在孩子们眼中,是最最好看最最好看的一双璧人。春风温柔的包围了他们,沈晗欣喜的看着风筝,眸中是明亮的笑容,而展昭,一直看着沈晗,清澈的眸中,是温情无限。
多年后,当小桃子都当了三个孩子的娘,她还记得那一幕,记得他们柔情相对的眼神,记得沈晗清脆的笑声,记得那个满是温情的春日的午后,花香细细,白云悠悠,天蓝得像洗过一般。记得展大人和夫人请他们吃了好多东西,还让他们看了展大人的剑,一泓秋水那么寒的剑。
那时,秋丫也已半老了,她回娘家住,还问她的嫂子小桃子:“后来,展大人和夫人还放过风筝吗?”
“哪有啊。”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汴巷的小桃子叹道:“你也知道,展夫人最后几年的身体……,哪还放得动风筝?”
深秋的晚上,夜风凉,扑打着窗棂,夜色漆黑,秋丫望着鬓发已斑白的小桃子,惊觉,五十年弹指而过,展大人和展夫人,都已不在了。
“他们是我见过的最恩爱的夫妻。”秋丫坐在油灯下,微笑道,眼神又恍惚了一下:“展夫人真不容易。”
“怎么不是?”小桃子停下做针线的手,也陷入了回忆之中。她记得那一次的展府是如何的气氛凝重,从担架上抬下的展大人,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到了春回时,才能稍稍坐起来,还记得幼时的展翼告诉她:“小桃子姐姐,我娘总是哭总是哭,莲嬢嬢说,再哭,眼睛又要看不见啦。可是,她还是哭,怎么办呢?”他又凑在小桃子耳边道:“但是她在我爹面前,又不哭了,她喂爹吃药,吃饭,还一直对爹微笑。但是对着莲嬢嬢,她又哭了。我娘,怎么会又笑又哭的呢?”
展翼幼时苦恼的脸还在眼前,一晃,他也是中年了,现在,汴巷的人,都称他是小展大人。有一次小桃子看见他从府中出来,刹那间,觉得时间静止了,酷似展昭的展翼,竟使她觉得,展昭和沈晗回来了。
顿时,热泪满颊,展夫人再也不会回来了。恍惚中,小桃子仿佛看着年轻的展夫人,和展大人牵着手在汴巷里走着,后来,又抱着展翼在巷口等着展大人回来,金色的余晖照在他们一家三口的身上,分外的宁谧和幸福。后来,又有了女儿,展大人抱着女儿,展夫人牵着展翼的小手,慢慢的走回去。
再后来,小桃子很难看见展夫人的身影了,偶然出来,都是靠在展大人身上,走得极慢极慢,但那还是最最美丽的展夫人。
春天的花,总会落的,就如小桃子的童年,就如美丽的展夫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眼前的灯火晃了,小桃子的泪水,慢慢的流了下来,她仿佛看见很多年前的那个清晨,春天一样美丽的展夫人问她:“展大人是谁啊?”
“展大人是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