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第五章

    三

    襄阳王府的齐云殿，丝竹萦萦，歌舞升平。几个身披粉红色轻纱的歌姬正在殿中轻歌曼舞，腰肢柔软，体态轻盈，舞姿尤为妖艳。歌喉甜美，唱的是李后主的《玉楼春》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凤箫吹断水云闲，重按霓裳歌遍彻。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

    这首词描写的是南唐宫中晚宴的场面。明艳照人的宫娥鱼贯而列，《霓裳羽衣舞》的乐曲悠扬传至云水交接之处，空气中，满是宫娥身上醉人的脂粉香，微醉的君王兴奋的和着曲调拍着栏杆。此等晚景实在旖旎，所以归去，无需红烛添彩，只要天上一轮清月，伴着马蹄踏踏。

    襄阳王赵爵，坐于殿中，也学着李煜当时怡然的心境，合着歌女的歌声，颇有兴味的打着拍子。他已年过半百，但是保养得极好，人也是英武帅气一路。颀长的身材，方正的脸庞，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浓黑的卧蚕眉下，发出精明的光芒。颌下有须，稍稍缓解了他的戾气，添了几分儒雅。他身穿浅黄色常服，头戴进贤冠，洋洋得意，颇为自得。

    襄阳王妃已逝，他没有把姬妾扶正。现在他最宠爱的便是林碧薇。这个女人，不但美貌绝伦，而且是他的好帮手。当然，做这件事是她不愿意的，但是没有她做工具，那些他需要笼络的大臣也无法上他的船，目前为止，有些人能够拒绝金银财宝，能够拒绝他封官晋爵的许诺，甚至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出一大把忠臣烈子的大道理，但是能到这个女人上了他的床，没有人能拒绝她。不不，只有一个人，那是孙烈，所以他，杀了他。

    所以，他满足她的所有要求。她的任性，乖戾，甚至暴躁，他全部可以包容，只要，他能够利用她。女人，只要他得到天下，何愁没有比她更美貌更出色的女人！这个女人，他以后用旧了，自然，也会把她弃之。这辈子，他只对一个女人动过真情，那是个冰清玉洁，也是冰雪聪明的女子。

    林碧薇穿着玄色纱衣，她喜欢给他扫兴。贴身的宫娥劝她，盛宴，应穿红色的，以示吉利，博得王爷欢心。她不，她最不愿意的就是这老狗欢心。她就穿黑的，或是白的，天天给这老狗戴孝，天天盼他死！她面无表情的喝了一口酒，眸光中，遇到襄阳王讨好的目光，她冷冷哼了一声，讥诮的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下首的展昭。

    对于她来说，这个人是简亮吧。但她知道不是，他能瞒过所有人，但瞒不过和她肌肤相亲的人。赵爵利用她的身体，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她也利用自己的身体，给他戴绿帽子！赵爵想不到的是，她会和他的贴身侍卫长偷情吧，简亮，是很帅气的，无所谓爱不爱，至少，他的身体，比赵爵新鲜多了。至少，他待她，还有一丝真情。

    他不是简亮，不是的。简亮和她，总是在后半夜的花园里约会，那时无人，他们便转到假山里面的石屋偷欢。他们的暗语是：“今夜的月色，真是好。”简亮便会说：“对啊，像你的身体一样白。”还有，她根本没有给简亮的娘送过雪参。

    简亮一定被扣在汴梁了，她曾提醒过他，不要轻易回汴梁。但他说，那里有他的娘，还有娘子。听到他提起娘子，林碧薇便不做声了。她，始终只是男人的玩物，哪怕简亮，任是枕前说尽千般愿，也不过是一段露水姻缘，彼此贪图的，是对方的身体，哪来真情可言。

    这个人，是来杀襄阳王的吧，林碧薇判断。这很好，她会助他达成心愿的。而且，她对他也有好奇。这个人很干净，这是她的直觉。她接触过的男人太多了，是在风月场中打滚的，但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男人。他有一种很干净，很刚正的气质。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想到那月夜自己给他的一吻，林碧薇不禁捉狭的笑了。她知道他不是简亮，但她就是要吻他。那是个大男孩一样的男人，羞涩得什么似的。她喜欢，羞涩的男人。

    展昭立于下首，神色平静淡然，似在很认真的观看着歌舞，但心里的弦，绷着紧紧的。

    此时正是正午，齐云殿内的光线很是明亮。这是一个深阔而又华丽的殿堂，有高大的需要两人合抱才能围拢的朱红亭柱，华美的家具，画着古人物山水的金色屏风，和美玉做的仙鹤灯，光可鉴人的有着淡淡幽香的檀木香地板，无一不昭示着此殿的奢侈。在殿的外面，是高大的参天古树，成片的绿荫又添了几分凉意，即使在盛夏，齐云殿也是非常清凉宜人的。

    殿中的长窗，扇扇洞开，面对的，正是殿外的古树。

    突然，一枝箭矢，以破空之势，从窗外直射进来，目标，直对赵爵。

    速度之快，疾如流星，赵爵一时呆了，不知向何处闪避。说时迟，那时快，座下的展昭，疾如飞鸟，身形闪动间，还未看清身影，箭矢已在他的手中。他大喝一声“什么人”？破窗而出，向箭射来的方向追去，但见清风吹来，满树树声飒然，哪有人影在。

    回到殿中，襄阳王浑身直冒冷汗，殿中人乱成一团，歌女们抱作一团，觳觫不止。一群侍卫乱糟糟的，有忙着慰问赵爵的，还有呵斥歌女，也有冲到殿外嚷着查找刺客的。展昭走进跪下，镇静道：“王爷，刺客已经逃逸，属下无能，请王爷降罪。”

    “你很好，你很好。”襄阳王惊魂未定，一连说了几个你很好，然后用袖子擦拭冷汗，略略镇定下来，道：“简亮，孤要赏你，你要什么赏赐？”

    “属下且敢领赏？护卫王爷，本是属下的职责。是属下疏忽，让刺客溜了进来，请王爷恕罪！”展昭沉声答。

    “不不，不怪你。”襄阳王摆摆手，道：“今夜，你留在孤的寝室之外守护，辛苦你了。这个刺客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潜了进来，武功很高，孤，怕他今夜有所行动。简亮，这几日，麻烦你值夜。”

    “属下遵命！”展昭躬身道。

    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做多了亏心事，当然怕鬼敲门。防得了刺客，却防不了鬼！”

    展昭略有些惊讶的抬起头，看到林碧薇正闲闲的看着自己的指甲，讥讽道。赵爵脸上有一丝尴尬，但，并无恼怒。看来，他是很习惯这样的冷嘲热讽。

    展昭的眸色，很快恢复了没有起伏的平静。

    襄阳太守颜查散，独坐书房，正在检视着前任太守孙烈留下的书信。这些书信，是他在暗格中找到的，都是家书，灯火下，他一封封的看着，却沮丧的发现，对于冲霄楼，孙烈没有一丝一毫的提起。

    门，被轻轻推开。来人，身穿夜行衣，慢慢扯下黑色面巾，剑眉星目，跃然而出，是展昭。

    “展护卫。”颜查散惊喜道。

    “颜大人。”展昭微笑着略略颌首，道：“孙烈的书房，你发现了什么没有？”

    “我到处都找了，终于发现了书架后的暗格，找到这一摞书信。但是，我研究了一个晚上，都是寻常家信，并无一丝提及襄阳王，提及冲霄楼。”他颓丧道。

    展昭平静道：“这个暗格，赵爵应该早就发现，提及他和冲霄楼的，早已被搜去，根本到不了汴梁。孙太守最后一封信，启用的机密件，所以，赵爵没有得手。现在他留下这些，不过是欲盖弥彰。”

    颜查散恍然大悟道：“对对，我怎么没发现？展护卫，你到底是破案高手。”

    展昭翻捡着这堆书信，忽然，还发现在书信中夹杂着一张素笺，上面写了两句诗：长烟散初碧，皎月澄轻素。他微微沉吟，在一堆家信中，为什么要有这么一张素笺，而这素笺上，为什么仅仅是这两句诗？

    颜查散看他双眉轻蹙，也不敢打扰，等了一会儿，听展昭道：“颜大人，这两句诗，请你记住，或许有用。孙大人在家信之中，有这张素笺，一定有他的深意。”

    颜查散忙称是，又问道：“展大人，你那儿进展如何？”

    “襄阳王已稍稍信任与我，但是，冲霄楼的机关图，我始终无法得到，不能贸然闯进，白白送死。”展昭沉声道。

    “那展护卫有没有头绪？”颜查散担心的问道。

    “没有。”展昭双眉紧蹙：“当年造设这机关的工匠，没有一个活在世上。但是，展某可以肯定的是，这张图，一定在。只是却一点线索都没有。”他略略停顿一会儿，又道：“襄阳王有无对颜大人拉拢？”

    “暂时还没有，我到了襄阳，就去拜会他。说话之间很客气，但也暗含机锋，他说，对于襄阳太守来说，襄阳不是福地。如果感到自己不能胜任，可以向他提出。”

    “颜大人是包大人的学生，他对你，应该更加提防。颜大人，不妨与他虚以委蛇，自身的安全，也是重要的。”

    “多谢展护卫。展护卫深入虎穴，任务更加艰险，一定要注意安全。”颜查散关切道。

    展昭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他蒙上面巾，颜查散忽道：“恩师让我带话给展护卫，说沈姑娘很好，展护卫莫要挂心。”

    一缕温暖，在展昭的眸中，漫漫的溢开。他点了点头，随后，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