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第三十五章
三
“水道脉分棹鳞次,里闾棋布城册方”。当年伍子胥所筑阖闾大城,便是今日之苏州。古胥门便为纪念伍子胥而命名。胥门离沈晗家颇近,小时候,楚叔总带她到城墙上游玩。此时,月上中天,她和展昭站在城墙下,看到那苍凉的城墙无声的在夜色中伫立,青石闪着幽冷的光芒,城头荒草萋萋,晚风幽咽,当年的战鼓声声,金戈铁马都已远去,勾践,夫差,伍员,皆为泉下骨。
展昭负手而立,一时感慨万千。勾践,夫差,春秋霸主;伍员,一代枭雄;多少雄心壮志,血色杀伐,都已湮灭不见,只剩下天边残月,犹照千年。和时间相比,人,确实渺小如尘埃。大丈夫生于天地,若为立功名求富贵,终是一场春梦了无痕。伍员虽遭横死,但生前为吴国殚精竭虑,身后留下这阖闾大城,在吴地百姓心中留下丰碑,才不枉来世间一遭。
沈晗看着他眉头微蹙,可是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她是散漫的性子,家国天下,在展昭身边呆了这么久,还是似懂非懂。有时好像明白了,但过些日子,也就忘了。她心中晶莹,万事过去,就如云在青天,流过便了无痕迹,哪会想到展昭心中感慨,只是拽着他衣襟道:“大哥,我们到上面去玩吧。”
展昭微笑道:“好。”
她牵着展昭的手,预备拾级而上。展昭忽的童心大起,双眸含笑,道:“小鱼儿,大哥负你飞上去。”
沈晗惊讶的瞪大双目,不能置信道:“大哥不是说了,汴梁的城墙不能随便上,不能放烟花,不能……。有许许多多的不能,为什么到了此地都能了呢?还能——飞上去?”
展昭笑而不答,她恍然大悟道:“喔,在汴梁大哥是展大人,展护卫,到了姑苏,大哥就变小了,就不用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了。”她嫣然一笑,道:“我也是,也不用总是忍着,忍着这不能说那不能说,大哥,在姑苏,可真是轻松快活。”
展昭身负于她,拔地而起,如大鹏展翅,翱翔而上,飘忽间已至城头。沈晗睁开双眼,看着天上月色皎洁,城中灯火点点,觉得心旷神怡,笑道:“大哥,再来一次,我与你携手而上,也让我试一下自己的功夫嘛。”
展昭屈指轻轻敲她一个毛栗子,笑道:“你也就是翻墙的功夫,在开封府这些日子,每日好吃懒做,哪见你练过半天功?练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今你恐怕连翻墙的本事都已废了。”
沈晗欲要反驳,但找不到理由。练功一事,是天赋加上勤奋。展昭忙碌之余,只要有空,一定会在开封府后面的练武场上坚持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沈晗本就对练武无甚兴趣,慕容霜教了她几招,见她兴趣不大,又不肯练,也就懒得管她。她的这点本事,用“低微”两字形容也不为过,遇到功夫平常的敌人,能够挡敌十招,已是勉强。
她自己知道弱点,呵呵一笑,转移话题,指着天上星子道:“大哥,我来看看,星星有没有落到你眼睛里?”
才刚转身,却是手上一凉,却见手腕上已让展昭套上一只金镯子,再看那金镯子颇为宽大,她手腕纤细,戴在上面空落落的,式样古朴浑厚,倒不是她爱的样式,她欲捋下,蹙眉道:“这个样子一点也不好看,大哥,我不喜欢。”
展昭扬起剑眉,深深一笑,道:“不做展家媳妇了?”
片刻的惊异过后,沈晗立马回过神来,忙将金镯子戴得好好的,一个劲的点头,道:“做,做,做梦都想做大哥的媳妇!”
别的姑娘,听到求婚,总有几分羞涩,就是心中再怎么愿意,面上也要推辞一番。沈晗那样子却急促得怕展昭反悔似的,恨不得马上上花轿。展昭忍俊不禁,道:“这么想做展家媳妇?”
沈晗使劲的点头,道:“想,想得要命。”又马上问道:“大哥,咱们什么时候成亲?是不是一回开封府就摆酒席,我就穿上新嫁娘的漂亮衣服?就像小时候看见的新娘子一样,穿好漂亮的衣服,上面绣着凤凰,戴上红盖头,还能坐花轿?”
她这样说,展昭倒是有些担心。看她的模样,像是把成亲当做游戏,展昭宁和道:“小鱼儿,你可想好了,做展昭的妻子,这条路,会很——艰难。”
“想好了想好了。”她头点得鸡啄米,又急问道:“大哥,咱们是不是现在就回汴梁,然后就向大人公孙先生他们说,咱们要成亲了?”
望着月色下没有一点杂质的清澈双眸,展昭心中皆是怜爱,走过了很多路,经历了很多事,也有过心仪的女子,也有过惨痛的离别,也曾经立意和情爱绝缘,一心惩奸除恶,奉于这家国天下。没想到还是有一根姻缘的红线,却牵在这天真无邪的丫头手中。没有甜言蜜语,没有刻意的恋爱,一切都在风雨同舟中水到渠成,从此,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揽过沈晗的肩,眸中是深沉宁静的目光,缓缓道:“小鱼儿,大哥也是考虑了很久,才向你表明心意。大哥的这份差事,太过危险,自己一个人,无牵无挂也没有羁绊,但是现在有了你,大哥就要为你负责。但是有些时候,实在不能考虑个人的生死安危。小鱼儿,做大哥的妻子,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大哥也许给不了你平常的家室之乐,也许需要你双肩负起很多风雨,也许你不能再像以前的鱼儿一样自由快活。大哥在开封府当差,也得罪了很多人,包括王公贵族。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但是开封府这么多年,得罪的何尝是一两个巨室?开封府的众人,生死早就置之于度外,大哥的生死,有时也不是自己能够控制。你一定要想清楚了,如果你不愿意,大哥绝不会有半点芥蒂,还是像以前那样待你,还是依旧爱护你一生。”
沈晗柔声道:“大哥,你总说我是傻丫头,你才是傻大哥。小鱼儿的眼里,心里,还会有第二个人吗?小鱼儿早就说过,大哥在哪里,小鱼儿就在哪里,天涯海角,永远相随。成亲不成亲,其实也无甚区别,我的心早就和大哥的心在一起啦。大哥开心,我也开心。大哥不开心,我也不开心。只是,”她又想了想,道:“成亲还是好的,至少,不会再有一个方婉罗把我给骗回姑苏了。”
说到方婉罗,展昭沉默片刻,道:“小鱼儿,这一次大嫂离开汴梁,走得很不愉快。我与你,要再去一次常州,要将你我定亲的大事禀告大嫂,取得她的允可。”
沈晗一听要再去常州,头立刻大了。她是最怵展大嫂的。展大嫂为人相当精明能干,在开封府住的这些日子,已经反客为主,王朝马汉等皆对她恭恭敬敬,沈晗只有一个字——躲。这回要送上门去,她急速道:“我不去!我躲还来不及,哪能去自投罗网?展大嫂看我是最不顺眼,再说我们的事,和她有什么相干?难不成她不同意,大哥就不和我成亲了?”
她向来是忽视礼法,率真无忌的思想,展昭只能耐心道:“小鱼儿,大嫂是展昭的尊亲,这样大的事且有不禀告家中尊长的?大嫂的态度,那是大嫂的事,可是展昭不向大嫂禀告,那便是展昭的不是。为人处世,要知礼节,守仁义,方能站定脚跟。你放心,大嫂虽然脾气刚强了一点,但也是知书达理之人,不会太为难小鱼儿。况且有展昭在,你更不用担心。”
沈晗撅嘴道:“反正我不去,要去,大哥一个人去。”
展昭宽厚一笑,道:“既是定亲这样的大事,怎能大哥一人前往?刚才还说,大哥到哪里,小鱼儿就到哪里。现在怎么就变卦了?”
沈晗烦恼道:“可是我就见展大嫂怕啦,展大嫂说话,像刀子一样。她和开封府所有的人都不一样,她,”沈晗低声道:“她是势利的。”
展大嫂的缺点,展昭心知肚明。可是展大嫂是他唯一的尊亲,又对他恩重如山,无论展大嫂有这样那样数不尽的缺点,该尽的礼数,那是一定要尽的。展昭也知道展大嫂来的这些日子,沈晗是受了不少委屈。她性格晶莹,活泼率真,好恶都放在脸上,偏偏就是出身官宦人家的展大嫂最看不惯的。展大嫂总贬她为“不懂教养”,也对稳重内敛的展昭选择了这样一个姑娘深表不满。让沈晗到常州见展大嫂,确实为难了她。
看着展昭沉吟不语,沈晗以为他会妥协,赶紧乘胜追击,撒娇耍赖,全部用上,一口一声“我不去”,又甜言蜜语的“好大哥”乱叫一气。
展昭笑着看她出尽百宝,那清丽可人犹如茉莉花般动人的姑娘一抹甜美娇笑,犹觉醉人,只觉她一颦一笑都可爱至极,特别是她一会儿软语相求,一会儿娇嗔连连,让人心头爱怜横溢,忍不住将她环在手臂中,深深一吻。
炽热的吻堵住了她的唇,沈晗大睁着眼睛,一时闹不明白,很快的,她就迷醉在这男性的气息中,眩晕的,甜蜜的,她感觉自己在云里飞,以前的沈晗已经不见了,化作了无数个飞上云霄的花朵。在那略带霸道的热吻中,她晕晕乎乎,心,找不到了,自己,也找不到了。
半天,还回不过神,望着那如雕塑一般英俊的脸庞,和深深含笑的双眸,沈晗有些明白了,定亲,还是和不定亲有些不一样的。但是,很快,她又忐忑相问:“大哥,那个,那个……?”
展昭笑得璀璨,双眸中皆是深深爱意,看着她道:“想问什么?”
她脸红了又红,终于,小声问道:“那个,那个是不是一亲嘴,就会有小娃娃的?”
展昭忍不住朗声大笑,然后,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会的,马上就会有小娃娃从你的肋下钻出来了。”
沈晗一个紧张,马上看自己的肋下。看了足足有一分钟,也没见小娃娃钻出来,她脸色发白,道:“大哥,小娃娃,小娃娃到底什么时候出来?”
展昭忍住笑,道:“也许等到天亮,两个小娃娃,从你肋下钻出,一边一个。”
沈晗急道:“那我们下城楼的时候,且不是要抱了两个娃娃?”
展昭再也忍俊不禁,大笑道:“是,抱两个娃娃,一个小小猫,一个小小鱼。”
沈晗见展昭笑得前仰后合,方悟到展昭在骗她,扑到展昭怀里,气得用小拳头擂他道:“坏大哥,坏死了!我还以为是真的,要是有了小娃娃,怎么去常州?丢脸丢到家了。”
展昭柔和笑道:“想通了?愿意去常州见大嫂了?”
她伏在展昭怀中,嗔道:“大哥想做的,谁能阻止?纵然是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她又明媚一笑,问道:“大哥,这金镯子该有一双,我猜,是展妈妈留下的,我和大嫂一人一个,对不对?”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她忽然觉得无所畏惧了:“管它,反正大嫂有金镯子,我也有。大哥,我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