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第三十三章

    到了沈宅，楚叔打着伞出来，看见展昭背着沈晗，忙道：“走备弄，展大人，备弄出去就是晗晗住的那一进。”

    苏州的大户人家往往都有备弄，长可达百米，幽长，深邃，暗黑，风雨袭来时，走备弄可免于淋湿。但是备弄漆黑，就是大白天，两边的龛内亦燃灯烛。

    沈晗一听走备弄，立即急了，惶恐道：“不走，张叔的鬼……在里面。”

    张叔是药店的伙计，也是住在沈宅的，那日的血案，张叔被杀手刺死在备弄，状甚可怖。沈晗做的噩梦，一半都是张叔。她一听见要走备弄，面前马上出现张叔满脸是血的模样，立刻惊慌起来，执意不愿走备弄。

    大雨哗哗，楚叔叹道：“晗晗，展大人在，怕什么呢？你看展大人衣服都湿了，一进一进走过去，又要湿一层。晗晗乖，让展大人背你走备弄。”

    沈晗听楚叔这么说，便不做声了，柔顺的伏在展昭背上，轻声道：“那我闭上眼睛就是。”

    展昭回首，对楚叔道：“楚叔，还是从前面过。”

    夜色漆黑，雨就在耳边落着，迅急的，接连不断的，像是一波又一波连绵的潮声，展昭的衣服，薄靴皆湿透了，到了沈晗的房间，先让她睡好，展昭试她额头，滚烫，忙道：“楚叔，你看着沈晗，我去请大夫。”

    楚叔很是过意不去，道：“展大人，楚叔去吧，您换件干衣服，擦把脸。”

    展昭淡淡一笑，撑起伞，往急雨中走去。不到半个时辰，就找来了大夫，开了药，说是晚上留心点，病人可能会谵妄。

    大夫说得没错，沈晗先是沉睡，唤她喝药时，却相当烦躁，头扭来扭去，嘴里喃喃的说着胡话，怎么也不肯喝。展昭将她抱在臂弯中，耐心的将药碗送于她唇边，高烧使她失去清醒，手一推，药都倾倒在展昭的衣襟上。

    楚叔在旁见了，十分的过意不去，也有些害怕。沈家虽说颇受人尊敬，但世代白衣，无人入仕，如今见展昭这个大官儿这样耐心的照顾沈晗，却被她浇了一身的药。虽说也有些明白他们的关系，但是寻常百姓家，妻子对丈夫尚且是既敬又畏，何况是展大人这样的大官？亲手试羹汤不说，还如此耐心，却被他们家小姐泼了一身的药汤。虽说小姐现在不清醒，但是雨一身，药一身，展大人从她回来，就没歇过，再好的性子也要急躁的啊。

    楚叔忙拿着干净的汗巾为展昭擦拭着衣服，尴尬道：“展大人，您去歇着，我来照顾晗晗。她心里烦，您别着她恼。”

    展昭温和一笑，道：“无碍，楚叔，麻烦你再煎一次药。这烧，得让她退下去。”

    药又煎来了，楚叔道：“展大人，晗晗这样子，只能烦您按住她手，小老儿来把药灌下去。”

    “不可。”展昭做了个阻止的手势，眸中，是温厚的光芒，缓缓道：“我来喂她。”

    展昭将她抱于臂弯中，一小勺一小勺的喂。沈晗间或便会躁动，但展昭极其耐烦，在她耳边，小声的说着，她渐渐安静下来，一碗药，到底给喂了下去。

    她像个孩子似的，喝完了药，将脸轻轻偎向展昭怀中，像是迷路了很久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家，脸上，有安定和温暖的表情。

    楚叔欣慰的看着这一切，感叹着，忽然觉得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他轻轻带上门，把那一灯如豆，温暖和光明，带给这两个年轻人。

    十八

    第二天清晨，沈晗醒过来，有片刻的迷茫，不知身在何处。天色由于下雨的关系，还是阴沉的，光线迷蒙的。她看着账顶，账顶上有一串挂下来的五彩小动物，帐额是葱绿的，绣着亭亭娇黄的桂花，然后又听见雨水落在河里的声音，心里才醒过来，自己是到家了。

    她又将目光转向外，看见展昭正倚在屋内的圆桌上打盹，右手撑额，眉心间，还是那深如刀刻的“川”字，英俊的脸，清瘦，双目阖着，睫毛却是长而密的。她静静的看着，一颗心是那么的柔软，软得像花都开了。在船上的七天，她曾经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和展昭再见，曾经那么悲观那么无助，船家夫妇虽是忠厚，但也会不耐烦她的病情，那时孤苦无依，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无声饮泣，不堪回首。

    这时，展昭也醒了，看到她静静的望向自己，那眼睛是那样的干净，澄澈，如天光下的碧溪，无一丝丝杂质，心中亦满是暖意。这样的相见，是走了千万里的路，自有另一层境界。目光相接之处，忽觉语言都是多余。

    沈晗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昨天展昭衣服都湿了，轻声道：“大哥，衣服换了吗？湿气沾在身上，要生病的。”

    展昭点点头，她又伸出手，但那手不停地颤抖，展昭心痛的握住，眸中，皆是爱怜：“怎么又自作主张了？大哥不在，可以向大人和先生求援。你这是下下策，要有个不测，大哥这辈子怎能心安？”

    她摇摇头，低声道：“对大人和先生说了，方姑娘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展大嫂要伤心的，展大嫂伤心，大哥也要伤心的。”

    沈晗最大的优点就是善良，无论处在何种境界，她永远考虑展昭的感受，胜于一切。听到“方姑娘”三字，展昭的脸色便冷下来，沈晗不安道：“大哥，你怎么了？”

    展昭脸色方缓和，如春阳的暖意，从眸底浮出，唇边，是浅浅的微笑，柔声道：“没什么。”

    沈晗抚着他眉间的“川”字纹，心痛道：“又深了。大哥，你比武赢了吗？”

    展昭微笑着颌首，她甜甜笑道：“小鱼儿就知道，大哥准赢。白五哥准保又要说他功劳最大。白五哥人真好，平时有点脾气，可是大哥有事，他二话不说就赶来了。”

    展昭浅浅一笑，又从怀中将翡翠耳环拿出，道：“这是给你的。”

    她很喜欢，放在手中，却是手抖得厉害，根本拿不住。展昭将她的手放在手心，却见那手如瑟缩的秋叶，没有一丝能平静。展昭良久没说话，水一样的沉郁，深刻的映在眸底，心中，是巨大的怜惜，和强烈的歉疚。她的所有伤痛，都是因自己而起，她从这所宅子走向汴梁时，是健康的，轻盈的，明丽如江南紫燕一般的姑娘。回来时，却是满身病痛，苍白瘦弱如一片单薄的叶子。

    护得了天下，却护不了一个她，想到这儿，不禁黯然。

    沈晗听见了他从胸臆里发出的长叹，瞧见他唇角又紧紧抿起，眸中皆是痛楚，明白他心中所想，她温柔的唤道：“大哥。”

    她抚着那紧皱的眉头，恬静笑道：“小鱼儿的手会好的。上天生了沈晗，就是为了守护展昭的。沈晗在一天，就要守护展昭一天。这使命还未完成，又怎会让小鱼儿的手废了？”

    展昭终于明白，马大嫂的话说得对极了。不是沈晗离不开展昭，而是展昭离不开沈晗。她在身边，自己的心就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