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第十七章
寅时,展昭丹田内突然剧痛,他知道毒发作了,胸中血腥翻涌,忙握住沈晗的手,道:“扶我起来。”
沈晗明白这情形是要吐毒血了,但是现在坐起来势必牵动伤口,如此深长的伤口,不能愈合或者感染都是要命的事,展昭满脸是汗,声音微微急促,道:“小鱼儿,快!”
她用力和公孙策一起,将展昭的肩微微抬起,让他头微侧,现在让展忠拿盆也来不及了,沈晗扶住他道:“大哥,你口中的血赶紧吐出来,这都是毒啊。”
展昭眼睛也看不见,没看到沈晗都是用自己的衣裳去接的。一口口鲜血都吐在了沈晗的衣服上,连公孙策在旁都很感动,展忠更是又急又手足无措,急的是展昭吐了这么多血,手足无措的是全吐在了沈晗的衣服上。忠叔一向视展昭为子,现在好比是自己的孩子都是沈晗在照顾,还照顾得这么好。他过意不去道:“这么好的衣服,这么好的衣服,沈姑娘,你干干净净的衣服。”
展昭方明白自己都是吐在了沈晗的衣裳上,他声音微弱道:“小鱼儿……。”
“大哥,没事,天亮我去换件衣服。”沈晗一点都不在乎衣服,关切道:“大哥,吐出来,好过一些了?”
展昭无力的点点头,沈晗又对展忠道:“忠叔,麻烦你去打盆水,我给大哥擦擦脸,再倒杯温水,他吐了血,嘴里苦的。”
她只知道展昭爱干净,嘴角有了血迹,会不舒服。可一点儿也没想到自己的衣服上全是展昭吐的血,公孙策叹道:“小鱼儿,你真是痴啊。”
沈晗一颗心都在展昭身上,公孙策说了,她听了也不去想。展昭却是明白了。
展忠端来了热水,看着沈晗细细给展昭擦脸,看到她自己身上都是血迹斑斑,却浑然不顾,连连感动道:“沈姑娘,你去换件衣裳吧。这里,有公孙先生和忠叔在。”
“不行的。”她道:“大哥现在伤势还未稳定,我一步都不好离开的。”
“你这样子,忠叔心里过意不去啊。”展忠年纪大了,也容易流泪。
“忠叔,您别过意不去。”她给展昭喂着水,道:“你们来以前几个月,我给人陷害,抓了起来。那时候,大哥的腰受伤了,坐都坐不住,还陪着我过了几个时辰的堂。忠叔,和大哥对我的好比,我做这点算什么呢?”
她又俯下身笑着轻声问展昭,道:“对吗?大哥?”
展昭虚弱的笑笑,无力说话,沈晗明白毒发的痛苦,而且展昭的毒不可能一夜间排清,这几天,伤口的疼痛加上毒发的痛苦,会很是难熬。
展昭忽然睁开双眼,沈晗知道他看不见,但是明白他想说话,便俯下身子,柔声道:“大哥,是不是伤口痛得难受?”
展昭微微摇首,唇角微弯,露出孩子一样的笑容,轻声道:“小鱼儿,嘴里苦。”
展昭一向刚毅,这样孩子一样的可爱的笑容现在倒是在沈晗面前出现的越来越多了。沈晗抚着他的手道:“那喝点加蜜的梅汁好不好?”
他赧然的点了点头,梅汁是在沈晗房里,她便走出去取。却见方婉罗站在走廊中,沈晗白天和她发了一次脾气,现在倒觉得过意不去,便唤了一声:“方姑娘。”
方婉罗颌了颌首,神色间有点焦虑:“沈姑娘,我很担心展大哥。”
“大哥现在还在危险期,等他稳定点,你可以去照顾他的。”沈晗忽然觉得她其实也蛮可怜的,为了让她好过一点,又道:“这几天大哥眼睛看不见,你照顾他也不方便。”
没想到这句话很让方婉罗反感。展昭眼睛看不见,你照顾就方便了?你和他也是非亲非故,不过是比我早来一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你霸着,我怎么接近?
但她还是柔顺的点点头,道:“沈姑娘,辛苦你了。”便悄然离去。
沈晗心中是光风霁月的,哪想到这么多?又哪想到自己一句话又得罪了她?她取了梅汁,加了蜜,喂展昭喝了两勺,怕梅汁凉,便不让他多喝。看着展昭沉沉睡去,她方去换了件干净衣服,趴在床脚小眯一会儿。
沈晗方眯了一小会儿,也没有谁唤她,便自己惊醒了过来。安静的夜里,唯有床头的一盏灯火,昏黄的照耀着展昭苍白憔悴的面容。公孙策已是蜷缩在圈椅中睡着了,展忠也趴在桌上睡得真香。此是中夜,鸦雀无声,外面也是北风呼呼。沈晗为展昭将被子盖盖严实,却发现展昭微微动了一下,她再将手伸进被中握住展昭的手,发现那手心全是冷汗,不停的颤抖,她知道定是痛得紧了。
麻沸散的药力已经过去了,伤口的剧痛,正在一阵阵的袭来。沈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展昭微弱道:“小鱼儿,无碍。”
又是无碍!这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为自己想一想?沈晗又是心痛又是着急,还不能说他,把眼泪吞下去,握住他手,道:“大哥,要是痛,就叫出来吧。”
展昭紧紧咬住嘴唇,额上全是细汗,摇摇头。沈晗见他嘴唇都咬出血来,晓得他定是痛极了,不禁着急的泣道:“大哥,你为方婉罗挨的这一刀,可真重!”
展昭低声道:“小鱼儿,任是谁,大哥也得救啊。”
沈晗不作声,展昭说得一点都没错,任是谁,他都得救。如不是这样,那这个人,就不是展昭。她默默流泪,听到展昭轻声道:“小鱼儿?”
“大哥,我在呢。”她赶紧道,又苦笑道:“可是大哥的命,还连着小鱼儿的命哪。”
这是展昭最感到无力的,他已经离不开沈晗,而沈晗也离不开他。但是他的这份差事,决定了时时刻刻和危险相伴,都说江湖上过的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他也没比这种日子平安多少。所以沈晗什么都不求,求的只有“大哥平安”。这对于展昭来说,还真是最珍贵的愿望。
以前,就想把这一生奉于天下,也早已忘了自己是谁。现在,这个信念没有改变,但是生命里又有了她,多了一份牵挂,也多了一份珍重。但是这牵挂和珍重,面对奸邪时,也只能置于一旁。他的命,很多时候,是不能控制的。
正因为这样,他不敢对这个姑娘轻易吐露心声。可是,他现在明白,说不说都一样,这个姑娘,只会是他的。这一次,只要撑过去,他就会对她表达心意。但是撑不过,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否撑得过?
如果撑不过,也要说,不能给自己和沈晗都留下遗憾。他将另一只手费力的伸出被子外,沈晗忙握住,道:“大哥,是不是想喝水?”
他摇摇头,唇角微微上扬,忍住剧痛,露出温暖的笑容,轻声道:“小鱼儿,这些天,委屈了。”
“不委屈,开心着呢。”沈晗笑道:“去了玉津园,连大象都骑了。大哥,谢谢你。”
“大哥知道……,你一直不放心。”展昭气力不济,很轻的说道。
她沉默着,眼泪欲坠未坠,低声道:“没有不放心。”
展昭微微笑道:“大哥……心里只有你,别的人,走不进。”
这是她第一次从展昭那儿听到的明确的心意,在这静静的夜里,面对着脸色苍白的重伤的展昭,她忽然觉得,眼泪怎么都止不住。都知道展昭沉默内向,也知道展昭什么都放在心里,还知道……。她又是悲伤又是欢喜,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有满满的满满的泪,不停的流。
展昭也看不见她的表情,眉头微蹙,低声道:“小鱼儿?”
“大哥,我心里,很欢喜。说不出的欢喜。”她将脸颊贴在展昭的手掌上,轻轻的轻轻的说:“我在安溪时,已将大哥放在了心里,再也没有旁人啦。”又用手巾为展昭擦去细汗,柔声道:“大哥,你现在别说话,你要说的,小鱼儿都知道。你是想说,大嫂那头,你会说的。但是,要缓一缓,对不对?”
展昭微微点头,道:“小鱼儿……,大嫂……,不容易,展昭,想拖一拖。她爱面子,方姑娘那儿……,不好交代。”
要是展昭好的时候,沈晗必定说,拖到什么时候?但是现在,沈晗只能安慰道:“没事的,大哥,时间久了,展大嫂会明白的。”
但是展大嫂这么固执的人会明白吗?沈晗也实在无把握,她见展昭说了几句话,就十分疲惫,合着双目,烛火映着瘦削的双颊,长长的睫毛映在眼帘上,气息微弱。她忽然心中很是恐慌,大哥为什么挑今夜说呢?为什么好的时候都不说?是不是大哥不好了?她惊慌失措,道:“大哥,你别睡着,你要是讲不动话,就听小鱼儿说好不好?”
展昭颌首,轻声道:“大哥不睡。”
“大哥,你的官服又破了,箱子里也没有几件存货了。下一次,别人发一件官服,你得发十件。我还得拿到裁缝铺子,让他们照做几件,谁让你那么喜欢打架呢?”
展昭隐隐笑道:“傻丫头,官服私做,有罪。”
“那我又要被包大人关起来了。”沈晗笑道:“不过总比被公孙先生逼着缝针好。今天公孙先生不让我练手了,看上去公孙先生还是审时度势的。”
公孙策早已醒了,听见他们两个说悄悄话,只能装睡,现在被沈晗一句话给说的忍俊不禁,不禁笑了起来。
沈晗脸顿时通红,公孙策笑道:“只听见一句话,前面的都没听见。”
又俯身向展昭道:“展护卫,现在感觉怎么样?”
展昭低声道:“还好。”
“该喝药了。”又向沈晗道:“小鱼儿,公孙策又得说了,展护卫现在伤重,你怎么不让他谁呢?公孙策不醒来,你还在叨叨。”
沈晗小声道:“我怕……。”
公孙策一向温文尔雅,但是对沈晗也会教训几句:“你不该怕的偏怕,观察展护卫的体温,脉搏,才是要紧的。”又叹了口气道:“展护卫,你这身体,还撑着听她说话。你们俩,还真是一对冤家。”
沈晗吐了吐舌头,展昭微微笑了笑,皆有些赧然。此时,外面开始下雨。雨声潇潇,昏黄的灯火下,王朝将药送了过来,沈晗接过药碗,用小勺子盛了一勺药,刚要喂展昭,忽然觉得他的眼神有些不对。展昭现在虽然看不见,但是眼神始终是淡淡的柔和,但现在沈晗看他眼神涣散,急忙唤道:“大哥!大哥!”
展昭很费力的点点头,再唤,就没有反应了。公孙策急忙拿出金针,向几个重要穴道刺去,急对沈晗道:“讲话!不停的和他讲!将他唤回来!”
沈晗吓得脸色惨白:“大哥刚才还好好的啊。”
“这伤情瞬息即变,伤得太重了,小鱼儿,快不停的和展护卫讲话!”公孙策急道。
沈晗急得大哭:“大哥,你别刚许我,就反悔啊!”
听到这话,公孙策重重的叹了口气,展忠也哭了起来。展昭奄奄一息的躺着,面如金纸,唇角的血沫不停的流。沈晗忽的想到以前和师父学过,人要是呼吸停了,可以送气进去。她也顾不上羞涩了,俯下身,往展昭嘴里度气。
公孙策急道:“小鱼儿,展护卫现在嘴里有毒的!”
她甩开公孙策的手,不停的度气,大约度了几十口气,同时配合公孙策的金针刺激,展昭才悠悠吐出一口气,却是喉中咯咯有声,沈晗知道有一口血痰堵住了,便用嘴吸了出来,吐到痰盂里。她忽的想到展昭伤口不能转动,但是毒血上涌,不停的有血出来,便以嘴一口口将他口中毒血接了。
足足接了半痰盂的血,展昭方才呼吸稳定,公孙策急道:“小鱼儿,快去漱口!”她站起来,胡乱的漱了漱,又服下一颗清心百花丸,就扑到展昭床前,见他呼吸渐渐平静下来,方重重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