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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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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惯例,玉津园门口又是人山人海,等待着今日的胜利者。要是辽人胜,百姓失望后就一哄而散,要是宋人胜,那可是不得了,要被当做大英雄一般,高头大马,红花,瓜果,徐徐转几个街道,观者如堵,又有小孩子一路相随,喊着赞扬的口号。汴梁城里更是欢喜鼓舞,烟火要放一夜,火树银花不夜天。

    他们早就知道今日的领射是王德用。等到王德用一出来,人潮如海,就要把他撞倒。王德用赶紧摆手,连道:“众位父老,慢,慢。”

    有人迫不及待的问:“王大人,今日谁胜?”

    “当然是我朝胜!”王德用骄傲答道。

    于是众人簇拥着把他往白马上抬,王德用赶紧摆手道:“各位乡亲父老,不是我,今日是展大人赢了辽使!”

    “展大人!展大人!”他们争相寻找着展昭,寻找着那个清瘦的,红色的身影。

    展昭,已从后门走了。

    刚才的惊险跌宕后,他只想,好好的静一静。在他的生涯中,平淡已不是常态,而他越来越希望享受的就是这难得的平淡,那其中,有着人间最真的幸福,淡淡的温馨,能够一次次的让他的疲倦慢慢的恢复。

    他常被人们当做英雄,其实,他明白自己的性子,是恬淡的,温和的,不希望被推到一次次亮眼的瞩目之处。他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一点该做的事,只是尽忠职守而已。

    但,耀武楼献艺,陈州门挥舞红旗为上告的荆州百姓抵挡箭矢,劫法场,和白玉堂不得不在城楼上进行的比武,都让他成为舞台的焦点。

    他不喜欢这亮光,尤其,他总觉得耀武楼的献艺,更像是一个游戏。在百姓们的津津乐道中,他只能苦笑。在他看来,那只是更快的达到理想的一种比较快速,比较特别的方式吧。但是民间,就爱这种不同于寻常的方式,好像一个神话一样,他也成了神话中的人物。

    他只是个平常人,一个比别人多了些功夫,也许,还多了些理想,多了些正义的平常人。

    他慢慢的走着,心中想着,此时最想做什么呢?唇边泛起一缕云淡风轻的微笑,想着,和沈晗在深夜的巷子里分吃烤肉的那个时光,月光踏在他们的脚下,如碎银子一般,一片寂静中,唯有这丫头轻声笑语,和不时蹦出的“胡说八道”。天气是冷的,但心却是暖的。

    他穿过一条窄窄的巷子,却见一个豆绿色的身影坐在人家门口的台阶上,静静的向他笑着。

    “小鱼儿!”这刹那,他有惊喜,笑意深深道:“你怎么坐在了这儿?”

    “我聪明啊。”她笑道:“从玉津园到开封府有两条路,一条走大路,一条从小巷子里穿。大哥,一定会从巷子里穿。”

    又将手中一串糖葫芦递给展昭,清澈的眸间,有明朗的笑意:“大哥,这条巷子里没人,我观察过了,你吃糖葫芦没人瞧见。”

    展昭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聪明劲都用在这儿了。”

    她欲开口,展昭唯恐她再说“方婉罗”三字,倒是有些紧张。她想了想,没说什么,咬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糖葫芦,边和展昭走着,边问道:“大哥,射弓比赛,谁赢了?”

    “自然是我方。”

    “怎么赢的?”

    “射中了就算赢。”

    沈晗有些失望道:“就这么简单啊,那别的比了没有?”

    “还比什么?”

    “比俊啊,大哥最俊,皇上把你推出去,辽人一定比不上。”沈晗歪着头看他,盈盈笑道。

    展昭笑道:“下次比胡说八道,展昭向皇上推荐你。”

    沈晗脸一点不红,点头道:“行,那我一定为国争光。”

    展昭见她面不改色,颌首道:“你倒是大言不惭。”

    她冲展昭做了个鬼脸,笑道:“下来一句不用大哥说,我来说,还脸皮厚是不是?”

    展昭只能摇头失笑,两人慢慢的走着,暮色渐渐黄昏,两边人家的灯火三三两两的亮了,余日照在谁家院中伸出的树木上,是一片柔淡的光线,为萧瑟的冬天平添了几分温情。鸟儿从空中飞过,沈晗仰首看去,轻轻道:“鸟儿回家了。”

    展昭伸出手,轻轻握住她手,她微微一笑,两人牵手走了一小段路,风吹着脸颊,心中都很温煦。沈晗本有一肚子的话要和展昭说,忽然觉得,这些话,说出来都没什么意思。

    她忽道:“大哥,这条巷子怎么这么短?要不,我们再往回走?”

    展昭温和笑道:“好啊。”

    两人又从巷子尾往回走,都不说话,只觉得这样的时光,说什么话都是多余的,只是不时的,相对一笑,仿佛千言万语,对方都能懂的。

    此时,已有路人出现,看见他们两人,眼中有微讶之色,渐渐的,两边窗户也有人打开,有人探出头来。沈晗忙将展昭手中糖葫芦拿过来,小声道:“大哥,看来这条巷子也不能走了。”

    便穿出去,换了条僻静的巷子,沈晗颇为烦恼,道:“大哥,看上去只能回开封府了,可是,我又实在不想回去。”

    她因有一肚子的闷气,所以早早的来巷子里等展昭,已在人家的门口坐了两个时辰,好不容易等到,又要回开封府,实在是不甘愿。

    展昭想了想,道:“去陈州门的城楼上。”

    沈晗讶异道:“那城楼,老百姓不是不能上的吗?”

    展昭笑了,眸中光华四溢,道:“你不是已经打破禁忌,在城楼上做过违法乱纪之事?”

    沈晗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双颊微红道:“放个烟火就算违法乱纪啊。”又笑道:“我也不怕,大理寺的牢都坐过了,大不了再关到开封府的牢中,还有大哥给我送饭。”

    这条巷子有家小饭馆,他们买了些胡饼,菜蔬,白肉,展昭还要了一壶酒。沈晗奇怪的看了看展昭,道:“大哥,白五哥要来吗?”

    “泽琰在陷空岛,怎么会过来?”

    “你不是通常白五哥来,才喝点酒的吗?”

    展昭温煦一笑道:“大哥今天高兴。”

    沈晗笑道:“大哥高兴,我也高兴,待会儿我陪大哥喝酒。”

    看着她亮亮的眼神,展昭一缕柔情漾于心头,深深笑道:“你喝了酒,还下得了城楼?”

    “那我就在上面睡一夜好了,早晨看日出。”在沈晗看来,实在是天下无难事。

    到了东水门的城楼下,今日是张龙当值。玉津园展昭获胜的消息此时已传遍全城,张龙见了他,就惊喜道:“展大人,大家都在找您哪,您可给大宋长了脸,此时,他们大概找到开封府去了。”

    展昭宁和一笑,道:“所以,我躲到这儿来了。”

    沈晗听到这话,略略琢磨,笑道:“大哥,今天原来是你赢了这辽人,怪不得你高兴,你要喝酒。”

    展昭笑道:“什么都瞒不了你这个丫头。”

    张龙道:“小鱼儿,大家都牵着白马,在寻找展大人哪。要给展大人戴上红花,绕城骑上一圈,让大家看看汴梁城里的英雄。你说,展大人神不神气?咱们开封府的人,都骄傲得很!”

    沈晗想了想,笑道:“赢了辽人,是好事。但又不是猴子,干嘛要骑着马在城里绕,做戏一般,不好。这样子,大哥不喜欢的。”又向城楼上望了望,牵了牵展昭的袖子道:“大哥,咱们快上去吧,待会儿他们找来了,可是闹死了。”

    展昭颌首,沈晗又轻声道:“大哥,是不是像白五哥那样,飞上去?”

    展昭屈指轻轻给她头上一记,道:“想得美,走上去!”

    她吐了吐舌头,乖乖的和展昭一步步走上去。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幕上有一弯上弦月,还有满天繁星,在这冷冷的夜里,分外的璀璨。展昭性子内敛,但今天也十分激动,喝了一口酒,道:“小鱼儿,小时候先生教展昭读书,有几句诗展昭记得很明白,那就是:‘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小鱼儿,大丈夫生于世间,原就是人生如寄,谁又能得永生?功名利禄,非我所求,但愿能为国家黎民做点事,便是展昭一生所求。”

    沈晗托着双腮,道:“以前师父说,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就是说我们都只是世间一颗尘埃。大哥,有一天我们都会走的。能够做点事,也不枉来世间一遭。大哥,来到世间,我们活过,爱过,做过自己想做的事,那就是十分快乐的。师父说了,人活在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的规矩,快活便是,管别人怎么说。可是爹娘都是为了那些书信而亡。他们平时也是与世无争的好人,但是那事关国家利益的事,他们也不曾有一丝退缩。我原来也只当人生在世,只要自己快活,现在知道不是的,如果没有大哥,没有爹娘这样的人,我们又怎能快活?家国天下,没有国家,又哪来自己的家?没有大人和大哥,和开封府这些人的付出,我们又怎有太平日子过?大哥,我现在长大了,以前不明白的事,渐渐有些明白了。只是,只是,”她眼睛红了:“我好想爹娘。如果爹娘那时不是在姑苏,而是在汴梁发现了这些信件,交给包大人,爹娘就能活下来。就因为姑苏没有包大人那样的清官,爹娘只能等到机会,所以才送了命。大哥,为什么包大人这样的清官这么少呢?为什么人人有了冤枉,都要到开封府来呢?如果有很多很多清官,很多冤屈,就不会那么难申了。大哥,也不用这么奔波,这么累了。”

    展昭将她轻轻揽过,明白她心中这块空缺,任是自己如何疼爱,也有遗憾。她泪水夺眶而出,轻轻擦了,想起今日不该流泪,便就着展昭的手喝了口酒,笑道:“这酒好辣,又有些甜,嗯,蛮好喝的。”

    展昭轻轻拍拍她道:“这酒不是女孩子喝的,你还是吃些菜吧。”

    “我是代白五哥陪大哥喝酒啊。”她明媚笑道,又指着天上繁星道:“大哥,你做了十年展护卫啦,你看,汴梁的百姓就如这天上星星一般多,你以前在夜间巡夜,是不是看见了这星星,就觉得心里特别安详?”

    展昭微笑道:“傻丫头,巡夜时哪有心思看星星?”

    “你稍微抽出一点时间不就行了?又不是每天都有很多案子发生。大哥,你要学会放松自己,以前我在庐山挨了师父训,其实心里也不快活的。我就到山上看看花看看草,再和小动物玩玩,什么烦恼都没有了。大哥,你的心太重了,心重,那是因为东西太多。有时候,偶然的放一放,也不是坏事。”她喝了点酒,很是放松,伸出手指,轻抚展昭眉间“川”字纹,道:“大哥,这条纹路,就是你心中的事儿多,你放不下。大哥,你不知道吗?其实你的心很软很软,有些事,你是做得不快活的。”

    有些事,你是做得不快活的。展昭忽然觉得心中被重重一击。有些事,确实令他两难,确实令他天人交战心力交瘁。但只因他身在公门,他不得不做,执法之人,事事当以律法为先。纵然有许多为难,有许多挣扎,但不得不隐于冷然的外表之下。很多话,他不是没听见,只能当做没听见,但是夜深人静,这些话,会像针一样刺心,很痛,很痛。

    “大哥,小鱼儿这辈子,不做让大哥为难的事。小鱼儿要乖乖的,不让大哥操心。大哥,你纵然有很多很多不快乐的事,但是只要你一回首,小鱼儿就在这里,小鱼儿永远相信大哥。”她望着星星,轻轻说。

    小鱼儿永远相信你,小鱼儿永远在这里,你一回首,就会看见。他热血上涌,忽觉此生此世,别无所求,就想卸去所有重担,和她静静的同看风花雪月。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又马上记起他是展护卫,那个御剑江湖,载酒而行的展昭已经远去,只在梦中偶然出现了。他的唇边浮出一丝隐隐的苦笑,仰首喝了一口酒,望着天边道:“小鱼儿,在大哥身边,会不会很累?”

    “有点累。”沈晗很是率直的回答:“什么坏事都挨到了,坐牢,给人差点杀了。最累的,还是不能做这样不能做那样,大家都告诉你,不能让大哥担心,话只能憋在肚子里,也不能向大哥发脾气。忍啊忍,忍到有一天,我是不是也会像大哥那样,眉间有深深的纹路呢?”

    展昭负疚道:“大哥也想好好的给你安谧的生活,也想好好的保护你,但是……。”

    “但是,我还是想在大哥身边啊。”她甜甜笑道:“如果不在大哥身边,会更累。我会想着大哥的胃脘会不会痛啊?大哥今天出去办案有没有遇到危险啊?大哥晚上回来,有没有吃点东西啊?季节凉了,大哥有没有想着添衣啊?大哥不开心了,有没有人和他说说话啊?这样想着想着,我晚上就睡不着了,心里也不踏实,就像堵着似的,那是不是还要累?所以,这个累和那个累不一样的。”她望向展昭,依依在他怀中,轻轻道:“大哥,我死了,才会离开你。”

    展昭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道:“不许说这个字,小鱼儿,大哥在一天,就会好好的爱护小鱼儿一天。”

    她亦柔柔的说:“大哥,小鱼儿在一天,就会守护大哥一天。”

    她又在展昭的杯里喝了口酒,忽而,唇边有一个深深的酒窝,甜甜的笑道:“大哥,我好快乐,好快乐,从没像今天这样快乐。”

    她不知道这样的感情是什么,就像一朵朵的花开了,全世界的灯都亮了,但是世界上,只有展昭。只有这满是疼爱,满是柔情,满是呵护的双眸,她亦不知怎么表达,便又大口喝了一口酒。

    喝了这许多酒,她再也支撑不住了,倒在展昭的怀中,沉沉的睡去。

    展昭将她紧紧抱于怀中,右手执杯,对着明月喝了口酒,轻声道:“小鱼儿,等到时机成熟,展昭会向大嫂禀明心意,告诉大嫂,展昭要娶的是这个丫头。”

    看着那绯红的脸颊,长长的睫毛,阖着的双眼。他不由的,俯下身,轻轻的在那额上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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