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第一章
一
时节已过霜降，天色黑得早了，开封府晚食时分，已要掌灯。展昭和四大校尉坐定，沈晗帮着马大嫂把饭菜俱端上来，才正式开饭。现在，大家自觉的把展昭边上的空位让了出来，成为沈晗的专座。自从她出狱后，众人对她的爱护又上了一层。她不在的那些日子，吃饭时大家谈论最多的就是小鱼儿的案子，那时展昭因为受伤，也没和他们一起吃饭。少了展昭和沈晗，饭桌上的气氛就沉闷得很，听得最多的就是张龙骂娘的高声泄愤。现在，沈晗终于平安归来，这饭桌上的气氛也轻快温馨了许多。
但是沈晗一顿饭闷闷不乐的，很少见笑容，展昭觉得奇怪，王朝也看出来了，笑着问道：“小鱼儿，你回来，有没有更衣沐浴啊？马家嫂子放了香草驱邪没有？”
“都做了。”沈晗闷闷的答道，将筷子放在嘴里，又侧着头，看着饭碗，笑容淡了许多。
“她啊，”马大嫂看了看沈晗，又开始数落了：“从大清早就跑出去了，就惦记着她没看完的下半场傀儡戏。这个在牢里吃的苦都忘了，又只想着玩。兜了整整一天，就没找到那个演傀儡戏的班子，回来就嘴上可以挂油瓶了。所以看看，现在难过得饭都吃不下去。你这丫头，自己好好想一想，要是去崖州，别说傀儡戏，现在能安安稳稳的在这儿吃饭吗？”
“不是没去崖州吗？”沈晗忍不住顶嘴道：“你干嘛老是拿崖州来说事啦，人家心里都难过死了，你就知道崖州崖州，巴不得我去是不是？去就去，也省得听你唠叨。”
马大嫂在沈晗坐牢的时候，心里是疼的不得了，就好像自己的亲妹子要离开了，心里是千般难过万般不舍。可是等到沈晗平安回来，对她和言细语好了两天，第三天又开始谆谆教导，耳提面命了。沈晗本来是左耳进右耳出，很少回嘴，今儿个走了一天，大街小巷都走遍了，也没找到那个傀儡戏。她心心念念的就是猴行者要入香山寺了，梦里都在想，心里懊糟的很，又给着马大嫂在众人面前教训，脾气也上来了，就不假思索的顶撞了过去。
马大嫂倒是没想到她会回嘴，一时面红耳赤，气道：“好好，我巴不得你去崖州，你这没心肝的丫头，你坐牢的时候，我那个急，都是为你白操心的。”
沈晗看见马大嫂生气，也有些内疚，但是嘴上还是不饶人：“那我回来，你的嘴就没停过，又是我这不好那不好，我就没好的啦！”
“沈晗！”看她牙尖嘴利和马大嫂斗嘴，展昭蹙紧双眉，沉声唤道。
一看到展昭的脸色，沈晗就不作声了，展昭抿紧双唇，片刻，平静道：“给大嫂道歉。”
沈晗低着头，一声不出，再看了看展昭眉间的“川”字，然后轻声向马大嫂道：“大嫂，对不起，小鱼儿不该顶撞大嫂。”
马大嫂还未出声，马汉笑道：“吃饭吃饭，小鱼儿，多吃点啊。也是你大嫂嘴碎，小鱼儿刚出来，就唠唠叨叨个没完。小鱼儿，想看傀儡戏，下次马大哥巡街时帮你去找，看到了马上拉到开封府后衙去，就演给小鱼儿看好不好？”
沈晗轻声道：“好。”扶着饭碗，眼中泪珠将落未落，也不敢落下，呆呆的扒了几口饭。展昭看了她一眼，夹了一筷菜在她碗中。张龙轻松笑道：“小鱼儿，其实傀儡戏不稀奇的，汴梁城里经常有班子演的，这场没看上，就看别的。金明池还有水傀儡，可好看了，以后有机会让展大人带你去看。”
赵虎虽然年轻，但是蛮了解沈晗，他道：“小鱼儿难过的是，就没赶上猴行者的那一场。她以前在庐山，没见过傀儡戏，后来在姑苏，也不常演。她就没看过，所以特别想看。”
沈晗没想到心事让赵虎说破了，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越发难受，两颗眼泪终于掉到了碗里，一碗饭是和着眼泪吃下的。展昭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张龙不停的打诨插科，终于引得沈晗破涕为笑。
吃好饭，沈晗帮着收拾桌子，马大嫂道：“去吧去吧，到门口去玩吧。一顿晚饭都没吃好，再让你洗碗什么的，左不甘右不愿，别把碗打碎几个。”
沈晗本能的又想还嘴，看着展昭还未离开，生生的把话压下去，轻声道：“可是你说的，到时又别碎碎念，在大哥面前告我的状。”
马大嫂边收着碗边笑道：“不在展大人面前告你的状我到哪儿告去？除了展大人，谁管得住你？”
二
住在甜水巷的张老汉已经七旬开外，现在看起来，他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老头子，须发皆白，背略有些佝偻，老眼浑浊的拿着匾盘，趁着今天天气好，晒了些干菜豆子。
门被有节奏的敲响了，这声音，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很有礼貌，让他刚刚能听见。他有些疑惑，谁啊，会来敲他张老汉的门。他颤颤的走过去敲门，却是一个身穿蓝衫的年轻人，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神色之间却十分谦和，和蔼微笑道：“请问老丈是不是张金宁前辈？”
他诧异的看着这个年轻人，他怎么知道他的名字？这么多年，街坊邻居只知道他是张老汉，孤老张老汉，一个颟顸孤僻的老头子，他的名字，已经被忘了近二十年了。
年轻人微微扬起薄唇，这使他的笑容分外温暖好看：“我是开封府展昭。”
“展大人？”张金宁不能置信的问：“御猫展昭？”
展昭微微颌首。御猫展昭，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却是如此英俊谦和的一个人，虽是官差，但比常人还要客气亲和。张老汉疑惑道：“展大人找老朽何事？老朽胆小谨慎，并无犯法之事。”
展昭笑道：“展某经过打听，方才知道张老前辈隐居此地。展某今日上门，却有一事相求。”
张老汉苦笑道：“升斗小民，有什么事能为展大人效力？”
他让开门，继续晒着匾里的干菜豆子。展昭站于一旁，微笑道：“听说张老前辈是当年悬丝傀儡的表演高手，展某想请老前辈去开封府后衙演出一场，还望老前辈赏脸。”
张老汉拿着匾盘的手停了下来，足足木了几秒钟，然后摇摇头，道：“展大人哪里打听来的？老汉不摸悬丝傀儡已有二十年，唱本早已疏了，还望展大人另请高明。”
展昭摇摇头，道：“张老前辈，一本三藏取经的傀儡戏属张老前辈在汴梁城中表演得最好。张老前辈从十五岁就开始表演傀儡戏，五十二岁收山，表演了三十七年的傀儡戏，这唱本犹如吃饭喝水一般，早已成为张老前辈生命中的一部分，怎会忘却？”
张金宁取了一个小板凳给展昭坐，自己也坐下，叹道：“都说展大人好本事，果真瞒不了你。可是小老儿再有本事，一个人怎么能唱全本？”
展昭点点头，道：“确实，一个人怎么能唱全本？只是，展某找到了张老前辈的公子，他已经把家传的本领都学到了，但他不敢到汴梁来表演，只领着妻小在中牟，阳武，鹤丘几个县城走草台班子的路。生活并不宽裕。”
听到儿子，张金宁的脸色立刻转为愤怒沉重，又听说他的生活并不好，神色之间便有凄恻，低着头，半晌叹道：“这孽障，自找的！”
展昭和煦笑道：“张老前辈，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令公子已是年近半百了，膝下也是儿女齐全，难道张老前辈不想见见自己的孙儿孙女？”
当年，张老汉之子看中一青楼女子，一向老实憨厚的儿子竟然回绝了父亲亲自为他定的亲事，父子决裂，临走前，张金宁放出狠话，只要他在一日，就不许他回汴梁。从此，名闻遐尔的悬丝傀儡表演大师张金宁归隐市井，盛极一时的张家班子四分五裂，汴梁再没有一个傀儡戏班子能比张老汉当年演得好。
张老汉半日木然不语，良久，才叹道：“展大人，他娘子，还是那个人吗？”
“是。他妻子这些年和他同甘共苦，夫妻恩爱，甚是贤惠。”展昭明亮的眼睛中有温暖的笑意：“展某托人找到他，请他来演这一台傀儡戏。他只有一个要求，与父亲同台演出。”
张金宁的眼角沁出泪花，缓缓的缓缓的点了点头，展昭宁和笑道：“张老前辈，该是父子团圆的时候了。”他放下一锭银子，站起来道：“此是这台傀儡戏的定金。演出过后，展某再与酬谢。”
“不不，展大人，太多了，太多了。”张金宁忙追了上去，欲要还给展昭。
展昭摆摆手，握住他手，温和笑道：“张老前辈，孩子们要回来了，这屋子，也该补补了。”
说着，展昭徐徐走了出去。望着那蓝色的挺拔的背影，张老汉喃喃念道：“展大人，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