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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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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嫣然推翻以前的证词是张瑶没有想到的,她面如严霜,不发一言,转身走入碧纱之中。包拯一拍惊堂木,宣判道:“沈晗刺伤张荣祖一案,案情已经水落石出,是为见义勇为,热血心肠。沈晗虽为一纤纤弱女,但不惧豪强,不畏恶少,明知势单力孤,却不顾自身安危,迎难而上,其行可嘉,其心晶莹,虽为女子不让须眉,本府判决沈晗无罪,当堂释放!”

    张贵妃听得判决,掀帘而出,恼羞成怒问道:“包拯,无论沈晗是何居心,张荣祖被刺成重伤总是事实!你若念在张荣祖也有错的实情上,少判几年也就是了,怎可当堂释放?”

    包拯走出案台,毫不示弱道:“娘娘,张荣祖一伤颇多蹊跷,但是目前展护卫和嫣然姑娘同时证实,非为沈晗所伤。证人,证据皆已齐全,本府,当然判决沈晗无罪!”

    “你——!”张贵妃气急,瞪视着包拯,包拯黑面生威,毫不相让。她又转首向展昭,展昭目光冷冽,平静的望着她,身形笔直,未曾动摇半分。张贵妃气馁,狠狠的甩一下袖子,冷笑道:“好好,开封府的人,果然都了不得!包拯,展昭,莫要太猖狂,走着瞧!”

    她满面怒意,拂袖而出,走过沈晗身边,冷冷的瞪视于她。沈晗给她看得心里发毛,不由垂下双目,须臾,她冷冷道:“好,有个好大哥真是好。只是,本宫倒要看看,这小小的三品护卫能保你到几时?天下,还是姓赵的!”

    扔下了这句话,她决绝而去。杨妃色的罗衣,在公堂上留下红色的一道痕迹,好似一道遽然而来又倏然而去的旋风,划过众人的心头,包拯和展昭,不由自主的对望一下。包拯叹了口气,道:“盛气凌人,较之当年的庞妃,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一切,就好像梦一场,沈晗一时还转不过弯来,依旧呆呆的跪着。包拯和颜笑道:“沈晗,可以站起来了。”

    她懵懂的言道:“大人,你说我,我可以站起来了?不用跪了?”

    “是,”包拯笑得愈加慈和,眸中目光慈爱尽显:“你无罪了。”

    “我自由了?”她似惊醒一般,双目中立显清亮的笑意,从地上猛的跳起来,却因跪的太久,膝盖僵硬,不自禁的趔趄了一下。堂上众人都发出善意的微笑,她也赧然的笑了一下,随后泪水夺眶而出,疾步走到展昭跟前,轻声道:“大哥,我自由了,我没有罪了。”

    展昭温润一笑,微微颌首。那春风一样明亮的微笑,立刻使年轻的南侠,由刚才的冷峻刚毅转为温雅如玉,展昭转向嫣然道:“嫣然姑娘,谢谢你。”

    “展大人,是我惭愧。”嫣然面有惭色,敛衽下拜道:“沈姑娘大义救我,我却不得已的说谎,累她受了这么多苦,还请展大人和沈姑娘宽恕嫣然。”

    “不怪你,你有苦衷。”展昭温和言道,目光淡淡瞥向旁边的云丹。云丹,始终脸色漠然,未发一言。他又看向沈晗,见沈晗泪光莹然,唇边却又深深微笑,展昭低声道:“大姑娘家,又哭又笑的。”

    沈晗拭泪道:“我就是,就是不知道什么滋味。又难过又高兴,我也不知……,”她微微仰首,望着展昭苍白的脸色,泪水又潺潺而下,泣道:“大哥,你受累了。”

    “无碍。”刚才和张贵妃激辩,倒是忘了伤痛,此时才发觉眼前人影模糊,身体不自觉的微晃。沈晗忙扶住他,包拯关切道:“展护卫,伤情如何?”

    就像以往很多次受伤一样,面对大人关切的询问,他总是云淡风轻的微笑道:“属下没事,大人。”

    只是刚刚跨出一步,却发现黑暗铺天盖地而来。他向前倒去,那只温软的手急速的扶住他,在他耳边焦急的唤着大哥,他想说大哥无碍,想支撑自己的身体,可是怎么也不听使唤,只是往前倾倒。他听到沈晗的膝盖重重的磕在青砖地上,发出生痛的声音,却全力的扶着他。然后他模糊的看到张龙赵虎向他奔来,大人亦帮着搀扶住他,最后看到的影像,是沈晗满脸的泪水,就像急坠而落的雨,冰凉的打湿了他的脸庞。

    十四

    展昭醒过来时,已经是夜晚,暖色旳烛焰,在屋内摇动着,笼罩出一片温馨的光。公孙策和沈晗都守在边上,沈晗又换上了豆绿色的衫子,乌黑的鬓发边一朵鲜花,展昭忽然觉得沈晗从未这样好看。他微微扬起薄唇,浅浅的一笑,视线犹有些模糊,但是这个姑娘的笑颜,像春风一样暖暖的拂过。沈晗蹲在他的床头,亦是深深的微笑,笑颜中泪光晶莹,柔声道:“大哥,你醒了?”

    “展护卫,”公孙先生熟练的从药箱中取出刀箭,像以往很多次一样,这些动作对于他太捻熟了:“腐肉必须剪去,你忍一忍。伤口发炎很厉害。”

    展昭点了点头,又轻声对沈晗道:“小鱼儿,你先出去。”

    沈晗听说要剪去腐肉,脸色立刻发白,但还是摇摇头道:“我陪着大哥。”

    受伤对于展昭来说是家常便饭,每一次都是公孙策亲手诊治,处理伤口那一套公孙策早已纯熟。但是沈晗在一旁,展昭惟恐她见了害怕,又有些赧然,毕竟要脱去中衣,露出肌肤。

    公孙策手持剪刀和长钳,在烛火上烧着,边和蔼的相问沈晗:“小鱼儿,你刚到开封府的时候,也给人瞧过病,像展护卫这样的伤势有没有给人瞧过?”

    “没有。”沈晗这回老老实实的,再不敢吹牛,看着剪子和长钳在烛光火中依旧发出雪亮的光芒,再看着公孙策和蔼的笑颜,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发憷。公孙策一向温文尔雅,说话慢声细语,好好先生似的,但沈晗觉得,公孙先生其实是绵里针,对她定是比展昭厉害多了。

    公孙策依旧慢悠悠的说:“小鱼儿,你的资质很好,非常聪明。又是出身吴门名医,令尊的名字我也有所耳闻,以温病学见长。你的家学很是渊源。”

    “我什么都没学到。爹什么都没教我。”沈晗低首,惭愧的言道。

    “没事,以后自己多研究。”公孙策又把长钳翻来覆去的在烛火上烧灼着,沈晗看得心里直打鼓,望向展昭。展昭对她安慰的微笑,她那一刻,忽然有了想逃的欲望。

    “其实你最要学的是处理外伤。”公孙策继续慢条斯理的说,又从干净的盒子里拿出药棉和白布,一样样的摆放整齐,道:“你是有医学基础的,学起来比常人快。金针刺穴懂不懂?”

    沈晗真要逃了,她强笑道:“不懂,以后我向先生请教。大哥,你好好歇着,我先走了。”说着,脚步就往外溜。

    展昭点了点头,公孙策却沉声道:“回来!”

    沈晗只能走了回来,恭恭敬敬的站在公孙策身旁,道:“先生。”

    “想逃了?”公孙策边整理着手头的东西,边宁静的相问。

    “公孙先生,让她回去吧。”展昭声音低弱道:“她还——。”

    “她不小了,而且很聪明,”公孙策转首向展昭道:“展护卫,你不要老是护着她。小鱼儿——需要成长,而且,要快速的成长。她呆的地方,是开封府!”

    展昭沉默了,公孙策又和言对沈晗道:“小鱼儿,今天你来为展护卫处理伤口。”

    “我不行,我不行的!”沈晗忙连连摆手,眼中闪出惊慌的光芒。

    “安溪时,不是你为展护卫包扎的伤口吗?”公孙策镇定的相问。

    “那不一样的。”沈晗惶恐道:“那时只有我在大哥身边,而且,而且也不要这么动剪子动刀的。我将大哥的毒液吸出来就成了。”

    “那不一样吗?如果今天,公孙策不在身旁,你不是也只能独立完成吗?来,不怕。”公孙策把长钳递给她道:“公孙先生在边上指导你,更是没有后顾之忧了。”

    她握着长钳的手都微微发抖,又把求援的目光转向展昭,展昭刚想开口,公孙策立刻制止,和蔼的对沈晗道:“小鱼儿,展护卫是怎样对你的,你心里都清楚。他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小妹妹,尽自己的一切能力爱护你。但是,他是展昭,他自己要面对的疾风暴雨犹不知数,即使他有心,也不可能总是保护你。所以,你要逼着自己尽快的成长。”他的目光又转为严肃,道:“比如对于展护卫来说,受伤是很平常的事,你也必须学会怎样照顾,治疗,护理。你即使紧张,即使害怕,也只能面对。如果你想整天嘻嘻哈哈无忧无虑,那就请你回到姑苏,那儿山温水软景色秀丽,是养心怡神的好地方。”

    公孙策虽然说话声音很平稳,但是沈晗听出了公孙策的意思,如果想像个孩子似的住在花园里,那就不要呆在开封府,回温室得了。她脸色通红,轻声道:“公孙先生,我学。”

    公孙策颌首,与沈晗合力将展昭的中衣解开。蓦地映入沈晗眼帘的,是几道深深浅浅的疤痕,凸于展昭小麦色的肌肤上。她的泪水,即刻的冲出眼眶,模糊一片,手指微颤,停在那几道疤痕之上,犹豫的,悲伤的停留在这上面,满含泪水的向展昭望去。

    展昭微笑着摇摇头,拍拍她的手,宁静的双眸恬淡而又温润。她想说什么,但是泪水堵住了喉咙,眼前模糊一片,只有那温和的笑颜,在泪光中浮现。公孙先生缓缓的说:“这些伤疤都是展护卫者近十年执法留下的,每一道都是一个惊险跌宕的故事。这是展护卫在益州救驾,让莫言用剑刺伤的;这是被荆无命暗算,铁爪所伤;这是为保护马汉,让人用毒箭射伤……。”

    “别说了,先生,求求您,别说了。”沈晗用乞求的神色看着公孙策,话语中抑制不住的伤痛,双目中的泪水顺腮流下,湿了前面的衣襟,她小声的反复的乞求:“先生,别说了,别说了。”

    展昭伸出手,将她的手握住。她的手中犹有冰凉的泪,展昭的手却是灼热。握住那温度升高到烫人的手心,她心痛的嗫嚅着嘴唇,轻声道:“大哥。”

    “都过去了,不怕。”眸中的目光温柔如水,却又坚毅如钢,带着安慰和鼓励,这是世上让她最安心的目光,明亮如最暖的日光,清澈如高山的泉水,却又坚毅如屹立风雨中的岩松。让她一生追随,永远无悔的温暖的目光。

    解开包扎展昭伤口的白布,她的心又受到猛烈的冲击。伤口血肉模糊的一片,部分都与白布粘合在一起,无法分开。她小心翼翼的用手轻轻去扯,但是丝毫未动。公孙策将用盐水浸湿的手巾递与她,道:“将布浸湿,一边湿一边轻重相宜往外扯,你这样子缩手缩脚,等到天亮也不能将布拉开。”

    依照公孙策的指导,她将白布浸湿,然后趁着湿润稍稍用力往外扯,看着伤口脱离白布,心也跟着微微颤动的抽动。她观察着展昭的脸色,展昭眼神始终平静,没有一丝让她紧张的痛苦之色,她才稍稍定心,却发现白布完全解下时,鲜血也随之泉涌。她吓得手足无措,又将白布按住伤口,慌忙的唤道:“公孙先生,快救救大哥!”

    公孙策取出银针,不慌不忙的扎了几个穴道,鲜血立刻止住了。又侧首向她道:“小鱼儿,你这样子手急慌忙,要是展护卫在你身边受伤,公孙先生又不在身旁,你叫谁去?”

    “公孙先生总是在的。”她低首轻声道:“大哥的伤都是公孙先生给诊治的。”

    公孙策看了看她,和颜道:“小鱼儿,人长大了,都必须学会承担。不能什么都靠着别人。自己会,不但多了一份技能,展护卫也多了一份安全。”

    沈晗柔顺的点点头,公孙策又将几处穴道指与她看,她认真的听着,又重复了一遍,公孙策嘉许的颌首:“小鱼儿是个聪明姑娘,一学就会,假以时日,只要自己认真努力,必能成才。”

    她给公孙策一夸奖,不由微微兴奋,菱角唇微微上扬,如美好的一轮月牙,露出石榴般的雪白的牙齿,向着展昭轻声道:“大哥,先生夸我呢。”

    “好好向先生学,先生医道高明,展昭多次受伤都是先生诊治的。”展昭温暖的浅浅一笑。

    “嗯,以后不贪玩了,也不看戏了,就跟着先生好好学。”她趴在展昭的床头,向他深深的甜甜的笑道,虽然眼中还含着泪,但是这笑容,在展昭眼中,分外的好看。

    “三天的热度。”展昭唇角上扬,微笑道。

    “这次一定认真学的。”她撅着嘴道:“大哥又小瞧我。”但转瞬,眸中又有焦虑:“但是,大哥,我怕弄痛你。”

    “你以为大哥是你?”展昭轻轻一阖眼,随即眸中又是鼓励的笑意。这笑意,是那样明亮的一抹暖色,任是什么样的阴翳,也即刻的消散无踪。

    在公孙策的指导下,沈晗用白酒给展昭的伤口消毒,颤抖着双手,用长钳钳住腐肉,剪去,她已是满头大汗,惶然不已,极力控制着手不哆嗦。好在展昭一直和她说着话,减轻了不少她的紧张程度。待到公孙策教她缝针时,她连连摇头,脸色惨白道:“公孙先生,我真的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小鱼儿,前面几步你都做得很好,缝针是最关键的一步。展护卫的伤口能不能愈合,也看这一步。你已经走了九十九步,这最后一步一定要走稳。来,我来教你缝针的手法。”公孙策温和的笑道。

    “不行不行,我不行的。给大哥缝针,我缝不好的,到时候,不要给大哥添那么难看的伤疤。先生,下次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谁受伤,我再去缝好不好?我一定学,学得认认真真的!”沈晗诚恳的望着公孙策保证道。

    公孙策揶揄一笑:“张龙赵虎他们敢让你缝吗?你那白酒一浇上去,张龙那么吃硬的汉子,也要跳起来。也只有展护卫能够不皱一丝眉头的让你这初学的功夫用到他身上。”

    沈晗赧然,霞色从耳根而起,染满双颊,又是负疚,想自己刚才的手法实在太粗率了,展昭定是给她的慌张和手忙脚乱弄痛了,但还始终和言与她说着话,镇定自若。公孙先生说得对,也只有展昭能够如此配合与她,换了谁,都受不了她这初学的生涩。她愧疚的道:“大哥,对不起。”

    “公孙先生说的很对,走了九十九步,这一百步一定要走。否则,前面的路都白走了。”展昭温暖的笑道:“小鱼儿,这针,一定要你缝。”

    “我——,”她举起针,望着这鼓励的目光,心中略略镇定,将桑皮细线用银针引了,待要下针,忽的想起什么,急转头,向公孙策道:“先生,能不能用些麻沸散?”

    “不能,展护卫伤口已经感染。如果用麻沸散,会影响伤口愈合的。”公孙策道。

    “不用麻沸散,大哥要痛的呀。”她急道,心痛的望着展昭苍白的脸容。

    “无碍。”展昭宁和的说:“小鱼儿,放大胆子,不怕。别管大哥,大哥受得住。”又露出孩子一般纯真的笑容道:“过了这村就没了那店,下次再要学习缝针,可要等大哥再次受伤才行。”

    “不许胡说。”沈晗赶紧的用手轻轻捂住展昭的嘴,满脸通红,神色焦急道:“大哥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永远不受伤。”

    看她认真的要哭出来的样子,展昭心头流过重重的暖意,内心深处,有最柔软的情愫给深深的击了一下,双眸中流露出一丝柔情,看着她望着自己焦灼又郑重的眼神,仿佛在等待一个答案,便轻轻一颌首。

    沈晗忽然间就心定了,她仔细的看着公孙策示范她的缝针的手法,然后专注的,凝神的照着缝合。等到缝合完毕,她发觉背上已经是冷汗一片,抬首,发觉展昭的额上也全是汗水,才惊觉在她的缝合过程中,展昭忍受了相当的痛苦。

    她忙用手巾拭去展昭的汗水,却无意间撇到挂在衣架上的红色官服。不知为何,这鲜艳的红平时最让她安稳,心生暖意,此时看着这红色,却觉得酸苦难言。她的手怔怔的停住了,忽然走过去,拉过展昭的蓝衫,盖住那官服,泪水,不听话的往下流。

    展昭以为她又闹小性子,眉头不由紧蹙,公孙策望望她,知道她心中所想,微微叹息一声,整理着药箱。她眼角又往那官服瞄去,发现还是露出一抹红色,觉得那么刺眼,像血,便走过去,将官服拿下,将床后樟木箱子打开,放进去,合上黄铜锁,方觉心安。

    望着她这一串孩子气的动作,展昭什么都没说,只是眸中的光芒,略显沉重。她却似轻松不少,唇边,露出了,明媚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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