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第四十六章

    张贵妃的凤驾，准时到来。依律，正二品开封府尹包拯，正三品御前带刀护卫展昭向张贵妃行礼，她矜持的站在风中，微微仰首，目光冷然，刻意的停顿着，延长他们下跪的时间。今日的张瑶，身着杨妃色大袖罗衣，绣着繁复华贵的牡丹花，带着珍珠花冠，美艳如同春日开得最艳丽的花。她扬首望向远处，目光似不在包拯展昭身上停顿，实际，眼角的余光，是落在了展昭身上。

    俯视这阳光下的红色身影，她的唇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的笑容。这样刚劲坚毅的身影，总是挺拔如松，修长如竹，却总是有一股潜藏的傲骨。当他向她行礼时，那不带半点温度的眼神，总让她心里不是味儿。以前庞妃在世时，说过一句话：“展昭，眼里就没过我。”这也是她想说的。她恼恨的还有，他对曹后行礼时，目光中的尊重。

    端足了架子，又过了些时间，她才淡淡道：“包大人，展大人免礼。”

    那红色的身影站起来的时候，很明显的滞了一滞。她微微讶异的看到他扶着腰间，咬了咬下嘴唇，用了些力才站起来。也注意到包拯向身后的他看去，眼中的关心之色。在阳光下，她看到了他的脸色，苍白如玉，带着病容。刹那间，她的心略微的软了一软，为刚才自己对他的为难抱歉了一下。

    她慢慢的往里走，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开封府的大堂，堂上仪制鲜明，气氛肃然。她缓缓望向黑色廊柱上的楹联，一字一句的念道：“举头三尺案治事用典阴阳能断堂前五刑法惩奸除恶铁面无私。”颌首，微微一笑，又念道：“公正廉明。”旋即，目光向包拯望去，淡笑道：“包大人，本宫常听说开封府的包大人，是阎罗老包。日断阳夜断阴，最是清正廉明了。今日里，本宫要见识一下，包大人断案是如何的不徇私情，”她特意加重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公正廉明！”

    “不敢，娘娘过誉。”包拯亦没有半丝表情，道：“娘娘请坐。”

    她的座位是在案桌的右前方，四大校尉站定后，展昭站在张龙的下方。她这儿的位置，是很能观察到展昭的动静的，这让她满意。这个高傲的青松一般的男子，总是那样的淡定，挺拔，冷静，她今日倒要看看，他会不会失态，会不会焦急？他敢不敢再以没有温度的眼神直视她，或者，这里面会不会有一丝乞求之色？乞求之色。想到这儿，她从心底浮起一丝冷笑。展昭，你是大侠，是包拯的得力助手，是人人称赞的仁厚君子，我明白你内心深处，是瞧不起以前的庞妃和现在的我。我们是用另一种手段生存的人，我们代表着阴柔，灰色，得志便猖狂，你以你的孤傲鄙视着我们。但是，今日我倒要看看，谁会占上风。

    宦官陈贤命宫女以碧纱为障，横在张贵妃面前。堂审正式开始。

    沈晗被带上堂，一眼便望到展昭，她的眸中，立刻显现出惊讶的神色，随后不由自主的往展昭的腰间望去，全是关切之态，无声相问：“大哥，你的伤可好？可能支持？”

    展昭微微颌首，浅浅一笑，眸中均是温暖之色，沈晗明白他目光中的语言：“大哥无碍。小鱼儿，大哥昨日关照你的话可记住？”

    她亦微微一笑，轻轻的点头，展昭了然她在说：“大哥放心，小鱼儿都记住了。”

    这目光的无声交流，张贵妃都看在眼里，她的嘴角下抿，一丝怨毒显于脸上。她是何等聪明灵巧观察入微的女子，她看出了展昭今日是身体不适带伤上堂的，虽然他的身形依旧笔直，但是她敏锐的望见了张龙的目光焦灼的注视着展昭的腰部，也望见了他额上的细汗，更是看到了沈晗一上堂，就焦虑的看着展昭。但是随后，那温暖便无声的在他们之间，即使在肃然凝重的公堂上，依旧有一种他们才能明白体会的默契。

    张贵妃出身寒微，以美色柔媚笼络仁宗，今日得以攀援高位。仁宗亦是宠她，但从无这样相知相惜的感情，她现在在展昭和沈晗之间看到，即使一个眼神亦能了解对方心中所想，即使身体不能支持亦要陪她共度风雨，这样的感情让她羡慕，让她难过，更多的——让她嫉恨。

    云丹和嫣然上堂，依旧坚持她们的谎言。沈晗这一次一点都无激动，镇静的跪着，全神贯注的回答包拯的问话，表达很是清楚，展昭一直凝神关注着她，见她条理清楚，思路顺畅，头脑冷静，迥然于平常那个孩子气甚浓的小鱼儿，一夜之间似乎成长不少，也甚为欣慰。

    唇枪舌剑的堂审，关注的焦点只能转为那一刀的深度是否为沈晗所刺。张荣祖也被抬着上堂，他做出了痛苦之色，寸步难行。展昭的证词被张贵妃斥为亲亲相护，不足采信。包拯言道：“展护卫的为人朝堂皆知，当年白雪梅亦与他情深意重，展护卫不徇私情，亲手取得白雪梅犯罪证物，这桩案件，娘娘亦是知道的。沈晗今日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和当年的白雪梅相仿，展护卫怎么会为了沈晗而违背律法，作出伪证？”

    白雪梅是开封府上下的敏感名词，是展昭心头碰不得的伤处，如不是今天情势紧急，包拯怎么也不会旧话重提。展昭痛苦的微微阖了阖双眼，但只是转瞬之间，又恢复了淡然的神情。

    包拯停顿一下，又道：“张荣祖那一刀，劲道十分巧妙，多刺一分，便伤及经络。沈晗在开封府一年，本府深知她的个性，天真无邪，心肠柔软，依照常理推断，她是绝刺不出这一刀的。”

    吴玉媚听了，面红耳赤道：“那依照包大人的推论，难道这一刀是我们自己刺的不成？”

    包拯沉声道：“本府并未如此推论，张夫人何必这么急躁？要知道公堂之上，句句话都是实词，并无斗气之语。”

    包拯此话一出，吴玉媚立刻沉默不语，眼光躲闪的看着张贵妃。

    张贵妃心中不屑道：“草包！”又冷笑着转向包拯，道：“按照包大人所言，今日里沈晗就是无罪。也就是说，开封府的人无论伤害任何人，哪怕是皇亲国戚，天潢贵胄，只要她是开封府的人，那律法对于她一点用处都没有。律法，原来是针对开封府以外的人来的。沈晗，明明寻衅滋事，伤人致残，在包大人的判决下，快要无罪释放了！”

    “本府绝非这个意思，本府事事讲究证据，既无证据，怎么判决沈晗有罪？”包拯毫不示弱道。

    “证据还不够吗？证人，证词，张荣祖的伤，难道都不是证据？”

    “虽是证据，却都有不实的地方，还要考证！”

    此时的堂审，已经进行了两个时辰，展昭渐渐的难以支持。一身身的冷汗，浸透了红色的官服，伤口剧痛，他感觉腰伤已经崩裂，只觉得温热粘稠的液体，缕缕的缓慢的沁出。眼前的人物和场景，亦随着鲜血的流出，与越来越难支撑的体力，而渐渐模糊。沈晗跪在他前方不远的距离，但是晕眩之下，他已看不太清她的面容，只能努力的把双目中的温暖传递给她。他艰难的微微侧一侧身子，将重心略略转移一下，随后从丹田处提起一口真气，继续强自支撑。

    腰间的暗色，洇染了官服。负在后面的双手，不可抑止的颤抖。连同玄色官帽上垂下的细细璎珞，亦被汗打湿了，而变得粘滞。后面的张龙和赵虎，与公孙策，都看得十分清楚，俱是心痛心焦，公孙策放下笔，向着包拯耳语。包拯断然道：“暂时退堂！”

    “为何退堂？”张贵妃厉声问道。

    “堂审已经进行了两个时辰，被告原告都要休息。本府判决，亦要慎重！”

    张贵妃也看出了展昭的不支，她惊讶于这种情况下，展昭亦能保持他的仪态，不得不佩服展昭的毅力。这一刻，她也对展昭心生敬意，无论如何，展昭的人格都是让她折服的。她的语气变得温柔些，道：“休堂吧。”

    沈晗看到了展昭苍白的脸色与冷汗，看到了展昭强自支撑的艰涩。她心如刀割，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大哥为我受罪！大哥为我受的罪！”她望向展昭，眼中的泪水急剧的流出，双唇轻颤，低声唤道：“大哥。”

    头晕目眩，展昭已经听不太清楚她的声音，但是心中明白她在唤他。向着她微微颌了颌首，露出淡淡的温润笑意。

    一宣布退堂，张龙赵虎立刻冲过来扶住他，握住他的手，都是冰凉的汗意，而手心的热度又是滚烫。赵虎焦急道：“展大人！”

    展昭摇摇头，轻声道：“无碍。”他扶着赵虎的手缓缓向内侧走去，此时沈晗泪眼模糊的注意到，他的脚跟都抬不起，两个时辰的堂审，已经透支了他的全部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