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第四十一章
沈晗没有想到千等万等，等来的竟是马大嫂。马大嫂进来后，她犹探头往马大嫂身后看去，马大嫂明白她在找谁，笑道：“展大人今日要在韦城过夜，赶不回来了。”
“为什么？”沈晗立即疑问，一双乌黑的杏子眼盯住马大嫂，认真的说：“大哥说今晚上一定回来的，大哥说话向来是言出必行的。”
马大嫂已经准备好了说辞，边把菜拿出来，边带着笑说：“展大人的差事，时间上哪有个准头？连咱们厨房里的陈大娘她们都知道，给展大人准备的晚食，哪会不是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沈晗疑惑的接受了她的回答，今日马大嫂烧的菜是用足了功夫，颇为精致，但她明显的没有心思，草草吃了几口，又探头向栏外望去。她心头，总有渐渐深入的不安，恍如一点水墨，慢慢的洇染。她知道展昭心思缜密，绝不会计算错归程的时间，她记得他临走时那恬淡的爱护的目光，和温润的话语：“大哥两日后必回，两日之内，安心等待。”
安心等待，她乖乖的点头，很温顺的说：“大哥放心，大哥不要记挂我，一路上都要自己小心。”
望着那温暖的笑意，从深邃如海的眸中渐渐浮起，伴随着的，是唇边宽厚的笑容，她又有浓重的不舍，微微仰首，似要融化在那明亮的眸光中。虽知不能让他牵挂，但又小声的加上一句：“两天后，大哥一定要回来。”
“一定。”
她还是不放心，伸出食指，展昭略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她莞尔一笑，将展昭的手肘弯起，持住他的食指，与她的食指相勾。漆黑的眸中闪出层层的笑意，好似涟漪一般，一层漾得比一层深，闪闪烁烁，又如阳光下的溪水，灿烂无比，柔柔笑道：“金钩银钩，一辈子不反悔，谁反悔，就是小狗。大哥说好两日就是两日，不能反悔。”
这是她幼时常和同伴玩的游戏，展昭才想起，自己也玩过。儿时温馨的回忆，悠悠的萦于记忆之中，后来入江湖入庙堂，成长本该有的稚气，飞快的被成熟稳健替代，但这个姑娘孩子气的笑容，又为自己找回了点点滴滴。展昭的唇角，越发上扬，眸中的笑意，亦随之深刻，与那纤细的手指相勾，温和道：“好，大哥如反悔，就是小狗。”
两人都不禁笑起来，沈晗的笑声又脆又甜，就像枝头绽放的海棠，一朵一朵，满是春意深。望着那白色的囚衣，无一点装饰的姑娘却依旧明亮清澈的双眸，一阵倏然而至的心痛，又攥住了展昭的心房。他点点头，转身，阔步而出，能感到那明亮的目光，如阳光一般，一直追随在自己身后，却不敢回头。
“不可能。”沈晗了无心绪的吃着饭，忽然放下筷子，双目中泛出浓重的忧愁，急声道：“大哥不可能在韦城过夜，大哥一定回来了！大哥出事了！”
她急速的站起，神色焦急万分的看着马大嫂，抓住她手，眼中的灼热和急切，连马大嫂都不敢面对。马大嫂躲闪着她的目光，勉强笑道：“哪有啊？快别胡思乱想了。”
“不是我胡思乱想。”她果断地说：“如大哥不出事，他绝对会赶回来。大哥，大哥到底怎么啦？”
马大嫂先前编好的话，在她灼人的目光下，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一向视沈晗为小妹子，平时也颇压得住沈晗，此时却像矮了三分，目光闪烁道：“也就是，就是受了些风寒。”
“不会！”沈晗又立刻否认：“只要大哥走得动，一定会来看我。小小的风寒，困不住他。大哥，到底怎么啦？马大嫂，求求你，求求你说实话。”双目中的清泪，涓涓而下，那目光，犹如小兽一般的惊惶不安。马大嫂看到她这样子，明白又失控了。她了解沈晗的性格，她虽单纯，却也是冰雪聪明，看上去是瞒不了了。她尽量放缓语气，道：“也就是，也就是受了点伤。”
沈晗顿时明白，绝不会是“受了点伤”，定是重伤。她立即松开马大嫂的手，使劲的拉着栏杆，嘶声道：“我要出去！我要去见大哥！”
“说昏话呢，你！”马大嫂忙去拉她的胳膊，但她似疯了一般，狂乱的从这头的栏杆拉到那头的栏杆，摇得咯咯作响，并不停地用双足踢着，连李映寒都帮着马大嫂一起拉她，也不知她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根本拉不住，反反复复的叫道：“我要去见大哥！”周围的牢间里，女犯皆被惊动，都握着栏杆趋前看着，一时情形噪杂，马大嫂又气又急，丁婆也带着几个禁婆，腰间揣着大串的钥匙，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声响，飞快的跑来。
看到是沈晗，丁婆的横眉竖目顿时收起，转为略有些尴尬的笑容，声音尽量柔和的问道：“沈姑娘这是怎么啦？”
沈晗哭道：“丁婆，放我出去，大哥受伤了，我要去看他。”
丁婆惊讶道：“展大人受伤了？这是怎么说的？”
马大嫂着急的拉住沈晗，一旁不迭的陪笑道：“也没什么重伤，就是说好了来看这丫头的，来不了了，她就这个样子。让您笑话了。”
丁婆劝道：“沈姑娘，安心在这儿待着，等到展大人伤好后自然会来看你。”
沈晗倔强的微扬首，不服的说：“我本来就是被冤枉的，就不该被关在这里，我要出去。”
“那我可没那么大的权力，”丁婆皮笑肉不笑的道：“这个，只有包大人能放你出去。谁都做不了主。”
马大嫂看出了丁婆的不快，心中暗恼沈晗真是不懂事，面上却如家长为闯祸的孩子陪着不是，越加谦卑的说着软话：“这姑娘不懂事，我来教训她。丁婆，给你添麻烦了，我在这儿陪不是了。”
丁婆嘴角微牵，话语中透出几分不耐：“其实沈姑娘关在这里，有些事我们也难做。那是轻不得重不得，拿捏得不准的话，我们就有闪失，谁的面上都不好交代。马家嫂子，说实话，展大人平时为人多好，我倒不是都看在他官衔上，亦看在平时展大人温厚待人的份上，所以对沈姑娘多加照顾。可是沈姑娘现在这个样子，让我丁婆怎么办才好呢？马家嫂子，你们家马大人也是六扇门里吃饭的，规矩是知道的，这样子是闹事，是要被单独关在牢房里，吃家伙的。但是我们要是给沈姑娘这样子上规矩，到时候，我丁婆的饭碗也要给丢了。但是不上规矩，以后她要是再这样，我丁婆也保不住饭碗，马家嫂子，您说是不是？”
马大嫂一叠声的说：“是是，丁婆，真是对不起，我来管这丫头，还请您看在我的薄面上，看在展大人的面子上，不和她计较。准保没有下一次，准保！”
丁婆见马大嫂态度这样诚恳，也放下舵来，又笑容满面道：“沈姑娘，丁婆明白你心里急，没事，展大人身经百战，不知受过多少伤，那一次不是平平安安的，吉人自有天相，啊？”
她又使了个眼色给下面的几个禁婆，转身走出去，出去之前还给马大嫂甩了一句话：“马家嫂子，这沈姑娘，就有赖你了。”
“那是，那是，丁婆放心。”马大嫂笑得肌肉都酸了，瞧着丁婆远走的身影，方一把将沈晗拉过来，声色俱厉道：“这下子你称心了！从大闹公堂到大闹监狱，你能耐，你还真能耐了！”
沈晗惶恐的嘟着嘴，一双杏子眼中，犹是泪光莹然，不服的辩解道：“我只是想去看大哥。”
“展大人看见你这样子，气都给你气死了！展大人是多稳重的人，多规矩守礼，宁愿自己受委屈，受误解，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亦不会给别人添一丝一毫的麻烦。你倒好，一个不顺心就哭啊闹啊，看你这疯丫头的样子，今日展大人要是自己亲自来了，有七分伤，要给你气成十分！”马大嫂严厉的道。
“我没有！”沈晗哭道：“大哥来了，我就不会哭闹，我只是想去见大哥。我平时没有这样子的。”
“你啊，枉为展大人爱护你。展大人那么千头万绪的事，到了戌时，他必定赶回来，自己随便在厨房里匆匆扒一碗冷饭，就算草草吃过了，也要叮嘱我烧你爱吃的饭和菜。他好歹是个三品官，看他这样马虎的对待自己，我们都心痛。他的胃脘不好，你也是知道的，可为了赶时间看你，连喝碗热粥都嫌麻烦。你的身上，他可曾马虎过？怕你凉，怕你饿，怕狱中的饭菜不好，怕你不开心，怕你闹，他受伤支撑着回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嘱咐我晚上要去看你。你在他的心尖尖上，可是你，咋就是这么一个糊涂的不省事的姑娘呢！小鱼儿啊小鱼儿，我说你什么好呢？展大人那么聪明的人，你的缺点他都看出来了，他怜着你没爹没娘，怜着你受过伤，怜着你在汴梁没有家，所以他什么都为你挡风遮雨，你就觉得是应该的，对不对？”马大嫂又气又恼又心酸的说着。
沈晗“唔唔”的哭着，泪水肆虐的流着，心里痛得一塌糊涂，又怨自己不懂事，不知道说什么好，双唇颤抖，边哭边说：“等到出去了，我就回去，我不在这儿了，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