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番外十三
这个丫头平时让我宠坏了，可知宫里规矩甚大，一言一行都受着拘束，稍有不慎，便是重责。等待她的，也许是杖刑和被逐，元香是我一进宫便跟着我的，她的聪明伶俐，率直热情使我颇为喜爱，当她如妹妹一般，可是从小就进宫的她，怎么如此的莽撞糊涂？
元香盈盈的跪倒，哀声泣道：“娘娘，元香不是不懂规矩。可是，展大人命在旦夕，元香只能拼着命一试了。如果不说，元香这辈子也难以心安的。”
我蓦地明白了，元香的心里，深深喜欢着和惦念着的人物！看到这明如秋水的眸子，我叹了一声，她这样心甘情愿，清楚的知道后果，我又能说什么？
太后疑惑的看着我们，又瞅瞅元香，慈爱道：“丫头，有什么话快说，哀家替你担着。”
“元香该死，但是元香不得不说。”她叩头道：“展大人的师妹求请太后的明珠救治展大人！”
太后的脸色急剧的变了，随即，望着我和官家，问道：“元香说的话可是确实？”
我们均无奈的点了点头。
太后木然的坐着，看不出表情，仿佛她在那间破草房的时光，也是这样心如止水，让所有的苦难，都静静的沉淀，屈辱，悲伤，哀叹，怨尤，都交织成这样看不出表情的面具。我忐忐忑忑，多种情绪复杂的交加，为了展昭，为了元香，也为了太后，但能做的，只能缄默的坐着。官家亦是如是，将右手肘搁在太后榻上的小桌，垂着头，一声不响。而元香，默默的跪着，金砖地冰凉，如今又是深秋，想必寒凉刺骨，可是谁，都没让她起来。她等待的，是未卜的命运。
良久，太后深深的叹了口气，趋前，扶起元香：“好孩子，起来吧。”
她又微微侧身，吩咐小娥：“去把哀家的明珠取来。”
我们都知道太后想做什么，官家站起身来，声音里有着感动，也有着愧疚，不忍，唤道：“母后。”
太后摇摇头，酸楚的笑了一下：“明珠能够救人，也是它最好的结局了。人和人是个缘，人和物同样是个缘字，它伴随了我在小镇上二十多年，凄风苦雨，寒霜冷雪，我双目失明，黑暗之中，紧握着它，就感到以前快乐的时光，一幕幕还在眼前。就想到我还有个儿子，那是我和先帝的骨肉，他虽然现在还不认得我，但将来，将来有一天，他会认得他的亲生母亲的。”
太后说到此，老泪纵横，我和官家也都流泪了。官家趋前，走到太后身边，依着太后坐下，那一刻，官家就是个依恋母亲的孩子。太后握着他的手，道：“可是没有包拯，没有展昭，我单是有这颗明珠，又能改变什么呢？不过是到死，也是个孤独的，冤沉大海的苦老婆子。桢儿啊，知恩图报，不识字的民间大娘尚且知道，难道哀家却不明白了吗？哀家知道，你和皇后一片孝心，不忍开口，可是，如果展昭有个好歹，将来哀家要是知道哀家有救他的良药，却不肯施舍，你们让哀家的心里怎么过得去？”
听得太后这么说，我和官家都已泪眼迷离，官家道：“是孩儿糊涂。”我也谢罪道：“是媳妇该死。”
“你们都是好孩子，是哀家人老了，糊涂了，上次丢了明珠，就像丢了什么念想似的，这颗心啊，空空荡荡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就觉得先帝要哀家去陪他了。现在想来，其实是哀家的心病，是哀家执念太重。想到底，它不就是个物吗？任它怎么好，还能比人的性命重要？展昭，忠肝义胆，立下多少汗马功劳，这孩子，心里只有别人，哪有自己。我这颗明珠舍了，能救他，心里欢喜。”太后脸上露出慈爱的微笑。
话虽如此说，明珠拿上来的时候，太后还是恋恋不舍的再三摩挲，随后，狠了狠心，蓦的合上盒子，递于官家道：“赶紧吩咐可靠的人送到开封府，将明珠磨成粉，让展昭服下！”
这件事，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展昭伤愈，孟姑娘被太后收为义女，明年，择了状元范阳，尚主。
而元香，也到了该出宫的年龄。我问这丫头有何想法，她固执的说，不愿出去，愿意陪伴我一辈子。
我笑着道：“那本宫且不是耽误了你？姑娘大了，就要择个好人家嫁了。你是我身边的人，服侍了我这么多年，有什么想法，本宫会尽可能的满足你。”
她只是站着，不说话。我拉她同坐在榻上，这么多年，我真的当她妹妹一样，这丫头心地善良，我有什么心里话也愿意对她说。我轻轻抚摸她的长发，温柔的说：“现在只有我和你，元香，把你的想法说出来。你要是舍不得我，我也会常常接你回来，柔仪殿，就是你的娘家。”
此时时光静好，金鸭内上升淡淡的熏香，帘幕低垂，静悄悄没有人语，我携着她的手坐着，她揉着淡青色的长裙，看那丝光离合，在光影斑斓中，眼中有一层梦幻似的光芒，终于，羞涩的轻轻说道：“我不离开娘娘，也不，不离开他。”
我顿时明白她指的谁，痛心的叹了口气，道：“他且是能够改变心意的人？太平公主，你也知道，太后的义女，他的师妹，尚且……。”
“我没有别的念想。”元香忙道，又在唇角漾出一个美好的弧度，微微笑着：“我只愿，能够在宫里远远的看见他，这，就够了。”
元香痴心如此，我又能说什么？每个人的感情，每个人的缘分，终究都是不同的。她既然存了这份心，这份情，想必即使出嫁成亲，也不会幸福，世上又有哪几个男子，能比得上这个年轻俊朗，侠义忠烈的红衣武官呢？心中有了这份色彩鲜明的红，她会拒绝别的一切色彩吧。人，不能选择的是命运，但是能够选择的，是感情。远远的看着，远远的关心着他的一切，即使丫角终老，也是幸福的吧。
事实上，元香确实是伴我时间最长的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