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三十八章
望着这一身红衣在雨帘中清瘦的背影,尉迟庆若有所思,俄顷,他喝了口酒,自嘲的一笑:“熊飞,若不把你当做兄弟,愚兄千里迢迢来汴梁何干?难道熊飞还真以为愚兄喜爱这汴梁的繁华?”
走近府衙,展昭隐隐觉得不对劲,雨幕中的府衙,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重重的雨,白雾一般,弥漫了天地,连开封府三个字亦沾染了雨气,在夜色迷茫中模糊不定。不知为何,展昭忽然心神不定,只觉得这雨中的开封府风雨飘摇,暗鬼袭来。他快步走向正门,只见守门的衙役李福与何三安然站在门口,见了他便恭敬招呼道:“展大人。”
展昭微微点了点头,道:“府中可有异状?”
他们摇头道:“没有啊,展大人,这么大的雨,也不会有人击鼓鸣冤。”
“越是这样的天气,越是不能懈怠。有劳两位打点起精神。”展昭平和言道。
开封府的人都知展昭性情宽厚仁和,待人很是宽容,但是公事方面却尽忠职守绝不马虎。被他这一问,李福与何三原先的那点困倦抛到了九霄云外,挺直了身子,道:“展大人放心吧。”
展昭轻轻颌首,便往角门处走去。角门还开着,以往都是展昭最后一个回来将角门上闩。如他提早回来,这角门必定忘了上闩,要是赵虎最后一个进后院,那是一定不上门栓的。但是府里打杂的王伯一定记得半夜起来看看。
他走进门,转身随手上了门闩,就在这回过身来的瞬间,忽见地上有一个女子的耳环。展昭蹲身拾起,是一只珍珠耳环,外面用金子镶了,格外的精细。他蹙紧眉头仔细看着,急速转动思绪,住在开封府后院中的女子只有小鱼儿,马大嫂和两个小丫鬟。小鱼儿很早就离开了父母,她师父根本无视世间礼法,所以没扎耳朵洞。马大嫂和那两个小丫鬟不会有这样精致的耳环,难道是傅蕴锦的?可是这个耳环呆着的地方在角门和小径连接之处,很容易被进进出出的人踏过。王朝他们又最是粗心,走路根本不看,要是先前掉下的,早就被他们踏个粉碎。难道,傅蕴锦又折而复返?
正在思索之间,忽听得刀剑击碰声。展昭暗叫不好,飞身往后院疾去。果然见四大校尉围着一黑衣人激战正酣,那黑衣人手持利剑,剑法纷繁如花,姿势甚是美妙,却招招狠辣,四大校尉显然不是其对手。展昭手持巨阙一跃而上,剑光凝寒,电光火石间,已是把那黑衣人剑气笼住,显然,孰高孰低,已在这一剑之中分明。
黑衣人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展昭会出现。她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冷冷,如寒冰一般,看不出半点喜怒。她急速变换剑势,转削为刺,手势快如闪电,向展昭右腿刺来。展昭微微闪身侧避,青光过处,剑如冷雨急落,南侠剑法以快以稳以大气立于江湖,展昭的剑,是黑暗中的一道白光,舞动剑光,状如虹霓,对方周身大穴都在他剑光之中,只是展昭不欲取她性命,只想留下活口,所以给她可乘之机,一时倒也拿不下她。
大雨急落,两人身形惊如飞电。但此女身形极是灵活,剑法虽逊于展昭,但身形为补,倒躲过了几次险象。四大校尉看着他们恶斗,却只有干着急的份,他们且战且勇,已飞上屋檐。窄窄的一条屋脊,只有展大人的轻功可以施展。此时天气恶劣,展昭惟恐她逃脱,不由下了狠招,剑势越发凌厉,眼见那蒙面女子支持不住,却蓦地听她道:“沈晗死了!”
“你说什么?”展昭浑身一震,短短四个字如惊雷闪入他耳中,大雨倾盆,茫茫世界迷雾一片,他心中又惊又痛,一时辨不清真假,虽是剑势不减,但已失却镇定,沈晗安危牵挂心头,他从未有过的慌乱。从未有过,八年展护卫,他们都说他意志异于常人,不,他知道,意志超常只是他能忍,他能忍痛,忍苦,忍别人难忍之事。可是现在,他为何一颗心跳得那样厉害,似要跳到了喉咙口,他明白,眼前的敌人是乱他心志,她知道他的死穴。可是他明知道,却为何还慌乱如斯?
那女子冷冷一笑,声音甚是苍老:“展护卫,还与我缠斗作甚?你的沈晗现在血淋淋的躺在地上,一剑从前心贯穿后胸,好大一个血洞,汩汩的流出全是鲜血。她那件红衫子可真好看,可惜啊,好好的一件衣裳就这样废了。”
红衫子?小鱼儿今天穿的确实是新做的海棠红衫子,等不到天晴,她就穿上了海棠一样娇艳的衫子,亭亭玉立的撑伞站在树下,问他好不好看。展昭越发不安,手中巨阙挥舞,密集如雨点,招招攻向敌人要害。这不是往常的展护卫,无论遇到多强劲的对手,他都能心神不乱攻其弱点,而不是现在那样求快求急,只求快快结束这场战斗。展昭的心乱了,心一乱剑阵就乱,对方本来处于下风,只是狡如灵狐,但现在瞧出了展昭剑法的破绽,跳跃闪避,剑雨飞花剑势长处在于轻盈灵巧,攻敌于不备。她手腕一颤,左身一斜,把左边的要害尽是暴露。这一招是剑雨飞花的狠招,名为“恨别惊心”,如果对方之剑被她所惑,刺向她左边身体,闪避腾挪间,她必曲身倒削,剑往上挺,剑中敌人咽喉。
展昭心中一凛,他虽并不清楚剑雨飞花套数,但看出这是以死求生之招,对方如不是狡狯过人,定不会出此招数。展昭忽的灵台清明,对方能出此招,必是心思狠毒狡猾过于常人,她说的沈晗已死多半是蒙骗与他。这么一想,展昭暗松了一口气,手腕一转,腾跃而起,剑光直刺她右边膻中大穴。
蒙面女子侧身跃起,在空中一个转身,险险的避开这一剑,但是左腿已被刺中,她蹲身下伏,冷哼一声,手中洒出一把银针,恰似万点银光,直向展昭扑来。展昭左足点地,一跃而起,拔起丈许高,巨阙飞扬,疾如风雨,悉数打落银针。但瞬间之时,蒙面女子已忍痛跃起,展昭怎肯放过,凌空腾起,剑光直指她下盘。忽听那苍老声音发问:“展昭,我既已伏罪,你为何一定要搜出罪证,致雪梅于死地?”
这是谁在说话?展昭的心似被重重打了一锤,痛成一片。白雪梅之死,是他办案生涯中最为痛苦的一次。是情深意重的朋友,却为着公理律法不能半点徇私,只因为他是执法之人。亲手找出证据把她送上死亡之路,有多少个深夜展昭扪心自问,展昭到底是不是无情之人?为什么有多少奸佞之徒可以钻法律的空子,而这位善良孝顺坚贞的姑娘却不得不殉于律法之下?难道法外真是不能施仁?每每想起雪梅为了不使他为难才一口认下所犯之罪,展昭就心如刀绞。此时此人口吻宛然雪梅之母,她问的,便是展昭不能释怀的问题,公堂之上,惠英既已代女而死,为什么不能放过雪梅?难道雪梅真的该死吗?
大雨倾盆之下,展昭只觉胸口气血翻涌,剑法竟滞了几分,他急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女子冷笑道:“我是不该死在铡刀下的亡魂!”她趁着展昭神思恍惚,忽的右手一扬,一股碧雾弥漫,她急速跃起,逃得无影无踪。
展昭扬身而下,大雨茫茫,哪有她的身影?他扶住巨阙喘息未定,从没有过的疲倦,从身体深处一丝丝袭来。对方的武功无法与他抗衡,但是为什么每句话都重重打在他心上?她到底是谁?深谙他的心理,直击他心底最软弱的地方,让他如此痛楚如此疲惫,她到底是谁?
“展大人!”四大校尉围了过来,着急的问:“您没事吧?”
见惯了展昭的风清云淡,习惯了展昭的无所不能,哪有危险就哪有展护卫红色矫健的身影,却从没看过展大人这样落寞的时候,仿佛有什么压得他不能支撑,他微微闭着眼,扶着剑,独自站在雨中,好似一把寒光收敛的孤独的剑。四个人竟不敢上去,粗壮的汉子,心中也起了一缕心痛,展大人,展大人的心中到底有多少他们无法了解的心事?
“展大人。”王朝迎了上去:“您没事吧?”
“没事。”展昭似回过神来,深深叹了一声:“杀手跑了。原本,她是跑不掉的。”他忽的急声问道:“大人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