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看着这一对冤家出了门,展昭不禁摇头微笑,太后慈和的看着展昭,和悦道:“展护卫,哀家认识你的时候,你才十八岁吧。现在,已经八年过去了。这八年里,总听皇上提起你,说你出生入死,任劳任怨。展护卫,你可比以前瘦多了,要当心自个儿的身体。听说这一回护送沈姑娘,又受了重伤,哀家看你这胳膊还是不能动弹,要不要紧?”
展昭微微俯下身子,道:“谢太后关心。这伤势不碍事,过些日子就好了。展昭上一回身中苗疆尸毒,幸得太后以明珠相救,这一番大恩大德展昭没齿难忘。”
太后摇摇头道:“你这孩子,都能舍命相救白玉堂,哀家舍一颗明珠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当时哀家认春妮为义女,一心想为你们牵根红线,没想到还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展昭长叹一声,道:“总是展昭对不起师妹。”
“不不,”太后摆了摆手道:“也许春妮的性子也并不适合你,这孩子的性子里有倔强和烈性的一面,与你也确不是良配。只是这孩子的命也太苦了,本来我想留她在宫中,可是她执意要去襄阳为范阳守墓,哀家也留不住她,但愿日子久了,她的伤口会慢慢平复,到时候,哀家再派人接她进宫。”
展昭叹息道:“前日收到她书信,言道襄阳甚好,襄阳王也很是照顾她,时常派人看望照料。皇上赐给她的宅子也颇为宽宏,她现在别无他求,只求平静度日。只是,她信中虽写得平和,展昭心里却终究是亏欠于她,不知如何弥补。”
太后心中把展昭当做自己的子侄一般,颇为疼怜,见到展昭双眉紧锁,安慰道:“展护卫,人各有命,这就是春妮的命,你切莫自责。是哀家不好,今日本来开开心心的,又提起这个让你不快的话题。对了,这个沈姑娘哀家很是喜欢,哀家想多留她住几日,展护卫你看合不合适?”
展昭忙道:“太后旨意,岂可不遵?不过,她师父这几天可能要接她回去。她师父性子有些古怪,如果知道她住在宫里,万一私闯内宫,惊扰太后凤驾,那展昭罪该万死。”
太后释然道:“原来如此,那哀家也不强留了。只是哀家很喜欢这孩子的性格,透明如清泉,没有半丝矫揉造作,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和这样的孩子在一起,哀家都觉得很是轻松愉悦,难怪她在展护卫面前,展护卫也总是舒展双眉。展护卫,这八年里,哀家也见过你好几次,但是从没见过展护卫如此的轻松怡然。也许只有这孩子能让展护卫这样开心吧。”
展昭静默片刻,当年狸猫换太子,他保护太后,结下了不同于寻常君臣之间的深厚情谊,而太后的慈祥和蔼,又使他觉得亲近信赖。他点点头道:“和小鱼儿在一起,展昭确实很轻松,和她天南地北的聊聊,很多放不下的事好像没那么沉重了。”
太后微笑道:“那这姑娘刚才说的话也是出自肺腑,展护卫就没考虑过自己的终生大事?展护卫,哀家知道你心系天下,可是天下之大,也得让展护卫有一盏守护的灯光,有一个温暖的家啊。展护卫,今日,你不必将哀家视作太后,只将哀家视为一位可以信任的长辈,听听哀家的良言。如果展护卫的母亲在世,一定也希望展护卫能够享受到这最是温馨平常的家室之乐吧。如果哀家没记错的话,展护卫今年是二十六岁,这样的年纪,膝下是该有子了。展护卫,哀家倚老卖老说了这一番话,展护卫不会觉得哀家啰嗦吧。“
展昭忙道:“展昭不敢,太后一片苦心良言,展昭岂会不知?只是展昭身在公门,擒凶缉盗,生死只在瞬间,好在单身一命心无牵挂。可是如果有了妻子,岂不是误了别人终身?每一念于此,展昭就自觉断了成家之念,今生展昭只求能够报答皇上与包大人的知遇之恩,为百姓做一番事业,也就偿了展昭之心愿。至于田园之趣,天伦之乐,展昭现在万不敢考虑。”
看着这位沉静宁和,温润似玉的谦谦君子,太后心里一阵感动,又是一阵心痛。展昭,三品带刀护卫,亦是少年成名于江湖的南侠。原本,他可以自由行走于天地之间,来去如风,却自愿走上这条居庙堂之中,维持律法尊严,自我奉献自我牺牲的道路,却往往身心疲惫陷于情义两难的境界。这条路,他走得无悔,走得坦然,也走得孤独。这个孩子,他的胸襟之博大,心灵之高尚,让看尽人间世情恩怨的太后也为之慨叹。
“展护卫,总是咱们赵家欠你的。”太后深深叹息道。
“不,太后。这是展昭自己的追求,展昭对皇上和包大人,唯有感激之情,是他们给了展昭一片天地,让展昭能够实现人生抱负。展昭,”他平静坦然的笑道:“求仁得仁,又何怨?”
“求仁得仁,又何怨?”太后轻声重复着,看着那年轻的孩子俊朗如雕琢的脸庞,忽然闪现出一句话——英雄何须人怜?
一出了宫门,沈晗无论如何不愿坐轿子了,一定要和展昭一起走回去。她把太后赏赐的一大堆东西都让跟来的小衙役交给马大嫂,自己轻轻松松的拉着展昭往汴河边走,展昭明白,看这丫头一脸的快乐神情,定是又有一大堆话在等着自己。
月光如水,春风缕缕,展昭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闲适的时光了。汴河烟波浩荡,月光在河面上泛出粼粼银光,夜色如此温柔,让人的心,也一点点变得柔软。他手提巨阙,缓缓行着,只听身边的这个小鱼儿笑语如歌,不时发出银铃一般的笑声。
展昭笑问:“你和公主刚在太后面前还如乌眼鸡一般好斗,怎么回来的时候倒是手牵着手,倒似好朋友一样?”
“大哥不是让我不能顶撞她吗?到了花园里,她又不说话,可把我闷死了。这个御花园又是这么大,我总不能一去就要往回走吧。我只能逗着她说话喽,问她这是什么花,这是什么草,她再讨厌我,也不得不回答我啊。这样一来,她也渐渐放下了架子,和我说说笑笑了。其实,她也蛮喜欢说话的呢。只是大哥,我刚去的时候,她为什么看我那么不顺眼呢?”沈晗纳闷问道。
展昭微微一笑:“她是公主,总比别人矜持一些。其实公主也是很单纯的。”
“嗯,”沈晗点了点头,又往下说道:“然后,我们看见御花园里有一只小鹿奔了出来,我就与公主说,我们去追小鹿吧。她起先有些犹豫,后来经不起我说,也就同意了。大哥,那时候,我是想使一使轻身功夫,把她给比下去的,谁让她说我遇上大哥就变成死鱼儿了?”月光下,她的小嘴微微撅着,就如一朵晶莹的茉莉花一般。
展昭温和道:“小鱼儿,这就是你不对了。御花园乃是清静之地,怎可作为江湖上的比武场?况且她又是公主,更要尊重,不可与她斗气。”
“所以我没胜啊,”沈晗忙说:“没想到她也是有功夫的,当然啦,她的轻功是远逊于我的,可是,关键时刻我想起了大哥的话,如果大哥知道我胜了她,定是又要责备我不懂事。算了,与其让大哥不开心,还不如我就让让她,让她拔得头筹吧。大哥,你说是不是?”她笑容绽放,拉着展昭的手问道。
“是。小鱼儿,你懂事得很。”展昭爱怜的拍拍她的头道:“你做的很好,为人处世,当以谦和为上。明明能够得胜,却能容忍退让,方是君子之道。”
沈晗笑道:“我可没想这么多。不过这公主还算明白,她追上了小鹿,知道我是让她的,她对我的态度才算真正和善。然后,我们就边走边聊,她问我和大哥远赴杭州取证的事,我就都告诉她了。大哥,我稍微夸张了些,那场和东方七宿的恶斗我也把自己的武功说得高了一点点,给大哥疗伤的医术也再拔高了一点点,大哥,我可不能让她小瞧我,我得让她明白,我说保护大哥可不是在吹牛,更不是在吹大象。大哥,”她小心的看了展昭一眼,道:“你不会怪我吧。”
展昭看她如此神情,知道她可不是把自己拔高了一点点,他宽厚一笑,道:“小鱼儿确实很勇敢,大哥的伤也幸得小鱼儿妙手回春。小鱼儿说话句句是实,没有虚言。”
沈晗心里很是欣喜,心想:“别看大哥不许我与公主顶嘴,但大哥心里还是向着我的。”
她又说道:“我说了许多,她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她便好像有些不开心了。我却不知道她不开心在哪里。大哥,你最聪明,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
展昭笑道:“公主的心思我怎会了解?”
沈晗有些遗憾:“原来连大哥都不知道。不过,她说她以前在民间也很快活的,这宫里拘谨得很,大哥,她大概是为了这个不开心,你说是也不是?”
展昭颌首道:“大概是吧。以前在民间,她确实很是无拘无束。”展昭忆起自己戏弄玲珑和小七这对“小毛贼”的往事,不禁泛起一缕怡然的微笑。
“后来,她便和我说起大哥的事,说起大哥劫法场好帅喔。大哥,你当时怕不怕呢?如果那些弓箭手万箭齐发,那会不会伤了大哥?”沈晗恍如置身于当年展昭相救马松友的现场,虽然时过境迁,但还是不自禁的为展昭忧虑担心。
展昭淡然一笑,道:“倒是没想到一个怕字,只想着清官不能死。”
“大哥,”沈晗又侧头问道:“为什么天下有包大人这样的清官,也有范阳这样为了富贵荣华不惜出卖良知国家的坏官吏呢?”
展昭负手而立,望着清清月光,叹道:“从古至今,这世上便是清官和贪官并立。有些人,刚做官的时候还有些良心,后来在宦海之中,渐渐迷失自己本性,逆行倒施,祸国殃民。可叹的是,这些人永远不会消失,所以清官,永远是在一条艰难的道路上跋涉。好在,总是有同路人的。”
“嗯。”沈晗理解的说道:“就如包大人,就有大哥和公孙先生为他分忧。所以包大人不寂寞,大哥也不寂寞,这就是士为知己者死,对不对?”
“对。”展昭欣慰的笑道:“小鱼儿,你这丫头,有时候说话随随便便不经大脑,有时候却是金玉良言,展昭也不知你何时会出惊人之语。不过,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喔。”
“我没乱说话啊。”小鱼儿忙说:“我现在说话已经要在心里想一想啦。可是有时候,我还没想,这话就出来了。大哥,我这却是没有法子了。”
展昭看着她无奈的笑容,温言道:“比如,你以后成亲什么的话可不能乱说,你是女孩子,这话怎么能轻易出口?”
沈晗点点头道:“那我以后这话就不在别人面前说了,可是大哥,我是蛮想和你成亲的啊。”她一脸期待的说:“等我到了十八岁就嫁给大哥好不好?还有一年,我就到十八岁了。”
展昭微笑道:“小鱼儿,大哥从无成家之念。”
其实这话说出来他也觉颇为艰难,惟恐伤了这丫头的心,没想到沈晗毫不在乎,道:“没事,大哥不成家,反正小鱼儿也不嫁人。小鱼儿就待在大哥身边一辈子,能够照顾大哥就行了。”
展昭没想到这难题轻松就给沈晗破解了,不禁苦笑着摇摇头,想这丫头未解人事,别人以为天大的难题,到她这儿不过是小菜一碟。也许正因为这赤子之心,所以大道至简。
清风吹过,拂起他的衣襟,朗朗明月,映照着身边这个如花的女子。展昭忽然觉得,如果小鱼儿能够在他身边一辈子,此生,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