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杭州多山,出了门,不远处,就是一片山林。沈晗也不知往何处去,闷闷的牵了马,脚步迟缓的走着。冬日的山林,没有那一片葱茏绿意,萧瑟空寂,她看着远方的天空,只觉得阴霾密布。
展昭笑道:“小鱼儿,怎么啦?这么一点挫折就受不了啦?”
寒风中,他的笑容暖意密布,如冬日中一杯暖暖的清茶,使沈晗心宽了几分。她轻轻抚摸着那白马雪儿的鬃毛,道:“展大哥,让你看笑话了。不过,我得声明啊,其实我叔叔是个好人,就是没用。我婶娘虽然成为沈二娘,但是她和沈家的人一点都不一样,还有,我娘也是很好的。展大哥,你不会,”她声音轻轻的:“看不起我吧。”
展昭薄唇微弯,勾起一缕温暖的笑容:“傻丫头,你是展大哥最好的朋友,展大哥怎么会看不起你呢?”
沈晗听了,惊喜道:“展大哥,你当我是朋友了?不仅仅是重要证人,对不对?”
这时展昭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丫头今天下午说那几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却是为了“重要证人”四个字生气啊。他眸中泛起清澈明净的笑意,摇摇头,道:“你这个小心眼的丫头。”
沈晗委屈的说:“可是展大哥说那句话,小鱼儿真的有点伤心。”她忽然呆呆的看着展昭,展昭奇怪道:“小鱼儿,你看着我做什么?”
“展大哥,你有酒窝哎。”沈晗像发现了最新鲜的新事物一样,轻快地笑着说:“展大哥,你的笑容好美。”
展昭真是哭笑不得,这个小鱼儿真是水晶心肝,想什么说什么。他笑道:“小鱼儿,在山里,你师父有没有教你读书?”
沈晗撅起小嘴,道:“展大哥看不起人,小鱼儿知道你是儒侠,文武兼修,可是师父也是满腹经纶,教小鱼儿读了诗词歌赋,庄子老子,小鱼儿虽没有一肚子墨水,半肚子还是有的。”
展昭失笑道:“那识礼仪的书小鱼儿有没有读过?”
沈晗摇摇头:“没读过,师父不教,师父说智慧出有大伪,那些礼仪教条都是让人狡诈虚伪。”
展昭摇头道:“你师父太偏执了,有些必要的礼仪还是要学的。比如说,有些话,不能想说就说。”
沈晗冰雪聪明,一点就通,马上道:“展大哥,你是说,我不能说你的酒窝,还有,也不能直接说你笑容好美。可是你是有酒窝,还有笑容是好美,为什么就不能说呢?”
对于聪明绝顶的南侠来说,沈晗的这个问题实在太有难度了,就像她问为什么不能牵手一样。展昭也只能失笑:“小鱼儿,我发现你颇有佛性。”
沈晗奇怪的看着他。
展昭朗声笑道:“句句都有机锋,字字都是话头,让你展大哥一时都回答不出来。”
这是展昭身为展护卫以来最畅快的笑声,也许只有在这个纯真透明,没有一点机心的女孩子面前,展昭才会如此轻松,无拘无束的展露他幽默率性的一面。
江湖险恶,但是宦海风波更是颠簸,跟随包大人守护律法,他就不是那个快意恩仇的展昭。他依旧是一把绝世的剑,却收敛了锋锐,沉淀了光芒,把自己凝练成一把轻易不出鞘,一旦出鞘却光华万丈的巨阙。侠,在心里。寂寞,也在心里。孤独,更在心里。那总是有一抹风轻云淡笑容的展护卫,却有着厚茧重重的心。他很久,没有这样飞扬跳脱的笑声,心,也为之一畅。
此时此刻,天空高远,空气清冽,身边有这样清澈见底的小鱼儿相伴,展昭觉得这一刻,他又是那个翱翔在悠悠蓝天中的大鹏鸟。他不是没有喜欢过的女子,连彩云,这个艳丽的女子临死之前把血洒在他的怀中,也洒在他的心上。她的爱和恨都那么炽烈,就像一团炙热的火,想起她的时候,心里就会有烧灼的痛。为什么,无论是喜欢过他的女子,还是他喜欢过的女子——彩云,雪梅,春妮,她们带给他的都是深深的负疚感。只有身边的这个小鱼儿,她是一清见底的,就像一条欢快的小溪,她对你好便是对你好,对你不好便是对你不好,不用猜,不用藏,她的身上还有软软的孩子气,让你心痛心怜的孩子气。和小鱼儿在一起,展昭仿佛又回到了江南,山温水软吴侬软语,让人沉醉其中,愿终老其乡的江南。
而沈晗却有了新发现,她的杏仁眼盯着展昭的眼睛紧紧看了几秒钟,随后是一副想说又不能说的憋得难受的表情,展昭微微一笑,和煦如江南三春的天气:“小鱼儿,怎么啦?”
沈晗刚想开口,还是先小心翼翼问一问:“展大哥,是不是心里想什么嘴上却不能说什么?”
展昭又被她的表情让心软了下来,柔声道:“也许对别人要这样,对展大哥不必这样。”
沈晗松了一口气,甜甜笑道:“展大哥,我是想说,你的睫毛好长喔。”
展昭这下子被沈晗彻底搞到无语,沈晗的实话实说,还真是让人“汗颜”。他无奈的笑着拍了拍沈晗的头:“好了,傻丫头,展大哥都要被你夸成绝色美人了。丫头,现在是不是开心点了?”
“嗯。”沈晗随手折了根树枝,拿在手里:“和展大哥说说话,心里就好过不少。可是展大哥,那个箱子怎么取回来。要是拿不回来,我爹娘的仇怎么报?”
“箱子当然要取回来。而且,就在今天。”展昭淡定道。
沈晗视展昭如山,见他如此胸有成竹,便道:“展大哥,那我们是不是去叔叔家把那箱子搜出来?”
展昭笑道:“那展昭得去杭州府开张搜捕令,这来去的功夫,他们早就把箱子藏去别的地方。”
“那怎么办?”沈晗低头道:“展大哥,你都吓不住我婶娘,她这等无赖,包大人都拿她没辙。”
“展大哥有办法。”展昭潇洒一笑:“小鱼儿,想不想和展大哥练练轻功?”
入夜时分,冷月无声,寒星几点在夜空中疏疏闪烁。
两条身影,飞起丈余,上了沈秋青家的屋顶。那身影轻灵之极,如蝴蝶翩翩,又如大鹏展翅,水银泻地,灵妙无声。沈晗笑着对展昭看了一眼,那眼中满是得意之色,意思是说:“展大哥,我轻功不错吧。”她跟随师父在庐山之中,练功甚是偷懒,只有这一项轻功,因为爱那自由自在的奔驰来去,所以是练得最好的。
展昭赞许一笑,伏于屋顶,小心揭开屋瓦,透得一线光明,沈家的卧室就了然于眼前。
原来他心中早有计较,料想这一回打草惊蛇,沈二娘必得转移她那箱子。而白天沈家佣仆甚多,入夜寂静,没有了众多耳目,她方会心动。是以展昭成竹在胸。
果然见那沈二娘进得屋来,沈秋青也随即跟进,哀求道:“娘子,这是我大哥寄存在我们家的,现在大哥尸骨未寒,你就翻脸无情,这样做,大哥的鬼魂也不会饶过我们的。你让我以后到了黄泉,怎么去见爹娘和大哥大嫂?”
沈晗听叔叔如此说,心中一酸,两颗眼泪就掉了下来。身旁的展昭安慰的握了一下她的手,她含泪轻轻一笑。
沈二娘冷笑一声:“你只想着你爹娘大哥,有没有为我们这个家打算?财产这东西,当然是多多益善。沈秋青,老娘可是给你生了三个儿子,你大哥只有沈晗一个女儿,女孩子将来是要嫁人的,沈家的东西难道要落入外姓人的手中?当然,每一棵草,每一根木头,都是我们沈老二的。今天要不是那个三品官,沈晗这小丫头早就把房子和田都拿出来了。老娘还为着这个懊恼,还让已经到了嘴边的东西吐出来?那箱子里都是你大嫂的金银首饰,这样的好东西,我能给那小丫头?”
沈秋青叹了一声,道:“娘子,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就不怕天打雷劈?”
沈二娘冷冷的扫了他一眼,道:“老娘不信什么神明,只相信金的银的,圆的方的,白花花的银子,高大大的房子!”
被她抢白了这么多,沈秋青无话可说。只见她掏出一把钥匙,对沈秋青说:“你把那梳妆台搬开。”
沈秋青问道:“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这寿头(注:江南一带俗语,意为笨,拎不清),要不是老娘给你当家,你还不知怎么败家来着?小丫头今天都找上门来了,她好对付,她身边的那个展昭可不要对付,明天一定还会再来,到时候这箱子给他们搜出来,我和你不但东西没了,还要扣上个吞没财产的帽子,去他们开封府坐大牢。趁着现在天色已黑,快把这个箱子拿出来,送到我姐姐那里藏好。”
沈秋青不情不愿道:“你本来就是吞没财产,这里面都是我大嫂的东西。”
沈二娘斥道:“啰嗦什么?搬啊!”
沈秋青只能和她合力移动梳妆台,果然后面有一扇小门,沈二娘拿了钥匙打开小门,把箱子取出来。
物证在此,爹娘大仇得报,沈晗不由心头狂喜,看着展昭,只待他示意。却见片刻之间,梁上跃下一条人影,飞速夺过沈二娘手中箱子,一道白光径自刺向沈秋青夫妇。
事情瞬间有变,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展昭立刻和沈晗飞身跃下,巨阙剑寒光闪闪,“当”的一声,快如闪电,疾如流云,挡在了沈氏夫妻的前面,那蒙面人倒退了几步。随后一个鸳鸯连环腿向展昭踢来,展昭并不避开,白光一闪,剑指他的曲池穴。蒙面人没想到展昭会正面接招,呆了一呆,手臂酸软,箱子给展昭夺了过来。
显然蒙面人为着箱子而来,并不罢休,忽的一个跃身,手中长剑直指展昭。剑光点点,寒光闪闪,招招凌厉狠辣,每招都是致人死命,展昭是何等功夫,剑势如江海清光,笼成天罗地网,那人每一招都在他控制之下。只是他宅心仁厚,不愿取人性命,又希望能够探明幕后指使,所以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