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人有病
立冬的傍晚总给人一种鲜明的浪漫,夕阳如同一颗被戳破的溏心蛋黄,沿着天边烧红的太阳流淌在地面,不均匀地铺满行人的脚尖。
任时休双手插兜耸着肩,叼着一根吃完的冰激凌木棍,慢吞吞地从公交车上下来,他周围跟了四五个勾肩搭背的青年人,一路说说笑笑。
“任哥!你也太吊了!十把排位赛单靠你就赢了九把啊!下次再带我们一起飞呗!”
任时休貌似心不在焉,木棍叼在嘴里一上一下的,黄昏悄无声息地从地面攀岩上来,在他劲瘦的肩膀上磨出一团细碎的光,“不带了,带不动,期末考就要到了,这两个月我得突击学习,《系统解剖学》整本书翻都没翻呢,挂科一门我全家得弄死我。”
他不才,专业正是那个天打雷劈的医学。
“那等你考完了咱们再战!”
“行,到时候叫我,我有时间就去。”任时休说话的时候脸上肌肉纹丝不动,除了一张嘴,其他地方冷漠得犹如没有感情的机器。
他的面相本就带着雄性浓浓的侵略性,高挺的眉弓连着笔直的鼻梁,蜿蜒错落地埋进削薄的唇,下颌角清晰得宛如刀刻下的痕迹,五官精致的同时,不乏让人胆寒的逼迫感。
不笑的时候说是刚杀完人埋完尸都不过分。
恐怖的是这货一直都摆着这么一张不笑的臭脸。
送完一众“小弟”,任时休继续双手插兜,靠着学校的围墙往门的方向走。
他的头发|漂过色,当时为了体现放荡不羁爱自由的本质,特意选了最夸张的白色,现在两个月过去,白色褪成了浅黄色,竟和这天上的火烧云有些相得益彰。
耳鬓留着稍长的发,半掩着一颗红色耳钉,被光刺穿一道口子,蔓延溢出一缕绝美的绯色。
啊,又是他。
任时休在心里犯嘀咕。
校门口最底下、最角落的阶梯,坐着一个黑头发、黑大衣的男生。
男生抱着黑色书包倚靠在砖红色的墙壁,丝毫不介意上面是种花的围栏,多年无人打扫,一砖一瓦都是陈年老灰。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见他坐在这了。
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衣服,同样的包。
同样的喘息声。
“同学。”神差鬼神一般,任时休走上前,散漫地弯腰看他,“你不舒服吗。”
话是好话,关心也是真关心,就是他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实在是没有一丝人情味。
“同学”在听到他的声音后浑身打了个颤,鸦羽一般漆黑的发丝在雪白的脖颈上扫了扫,扫出被夕阳染红的皮肤。
他喘得更重了。
任时休低骂了句国粹,心说这家伙该不会想碰瓷吧。
“没……我没……”男生喘息的间隙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汗水缓缓渗出额头,就像一只沁了水的瓷瓶。
喂喂喂这可不叫没事啊。
任时休好歹算半个医学生,就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下子,他立刻就得出了结论。
这小子有病!
任时休一把撸起袖子火速蹲下,拽起他近乎苍白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搭了上去。
“喂……你……”男生慌忙间抬起了头。
随着他抬头的一刹那,浅金色的光透过他的发丝,流转在他带着氤氲的一双眸子里,那双眼睛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长得不可思议的睫毛轻轻垂着,兜住了一小搓绚烂而斑斓的萤火。
任时休一边赞叹这家伙长得真是娘们儿唧唧的,一边用三指给他号了个脉。
嗯,弦脉,是心脏病。
照脉象来看,这人已经是浑身发麻动弹不得的状态了,看来他不是喜欢坐在这里,而是迫不得已才坐在这里。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任时休像个老中医那样握住他纤细的手腕,找到手腕上的内关穴按了下去。
掐穴都是很疼的,男生显然吃痛得缩了缩身体,“我叫……余见,今年……十九岁……”
“大二学生吗。”任时休仍然面不改色地问,手上力道一点没松。
余见苍白的唇色恢复了一点血色,他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嗯,我是学信息的,你是中医院的?”
说话不结巴了。
“不是中医院,我是医学院的。”任时休用余光瞥了一眼,见他方才还很苍灰的唇此刻红润饱满,就像刷了一层鲜红的釉,看上去色泽诱人。
樱桃色?
要不是眼睁睁看着这人好转,他几乎要以为一个大男人学那群小姑娘涂脂抹粉了。
樱桃唇,肤白似雪,脸庞细腻得反光,这他妈比娘们还娘们啊。
任时休简单粗暴地下了结论。
“好了吗?”直到余见的声音传入耳膜,任时休才后知后觉天色已晚。
夕阳早不知什么时候夹着尾巴从指缝间溜走,垂死的夜色沉沉地包裹着二人,在昏黄的路灯下拖出两道密不可分的影子。
任时休前前后后给他捏了好几个穴,从单穴到复合穴,暂时是把他的胸闷气短震下来了。
他头一回觉得自家老头子教的穴位这么管用。
余见扶着花圃围栏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背上沉重的书包,道了一句感谢就朝校门里走。
这人站直了任时休才发现他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肩膀甚至可以用单薄来形容,大衣也被他穿出了“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既视感,覆在身上就似一件不合适的袍子。
任时休站在原地默默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感觉不多时这位谐音“遇见”的小朋友就会晕死过去。
他没有医学生高尚的情操,不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举手之劳,他也不需要这人回报什么。
他们不需要交集,日后也没有交集。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位在某年某月某日在某个犄角旮旯嗝屁了,
嗝屁了……
……
任时休毫不觉察自己在头脑风暴。
余见的身影看上去轻飘飘的,不用想都能猜到那件宽大的衣服下面是怎样一副瘦骨嶙峋的躯体。
白皙的、瘦到能摸到各种骨头的、线条流畅的身体。
“喂——”
余见驻足回头,一抹橙黄色的灯光从头顶落下,在他柔软而乌黑的发丝间攒动。
那恍若黑琉璃一般深不见底的眼珠子转过来,微翘的鼻尖晃过一丝幻彩,他仿佛披着一层星光闪耀的余辉。
有一股摄人心魄的美。
任时休插着兜漫不经心地踩过轻扬的夜风,披着幽黄的路灯徐徐走来,“我说你,就这么走了是不是不太好啊。”
余见一愣,随即低下头,“如果你要钱的话,我可以给。”
他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
但任时休并未察觉到。
“不是那个问题,这不最近期末考嘛,但是解剖学的书翻都没翻过,要不你……”他一边说,一边走到余见跟前,居高临下地咧出一颗狡黠的虎牙,“给我当人体模特吧!”
是个流氓痞子似的坏笑。
余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