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紫菀
“好好的你又犯什么浑?”孟耀文大步冲到保险柜前制住把书房翻的一团糟的孟言川,家里进贼都没这么过分,不免怒火中烧低声叱道:“你要干嘛?”
孟言川双眼满满的红血丝,唇色苍白,暴躁的踢开了柜门:“户口本给我,我要办签证。”
“签证?”孟耀文不明所以,但被他这副失控发狂的态度给挑怒了:“不可能给你出国的,别想了。我说的还不够明白?连倩不可能见你的。”
孟言川已经不知道自己几个小时没有合过眼了,心率加速加重,整个人在虚脱边缘挣扎,一下怒火攻心冲到天灵盖,孱弱的身躯根本撑不住这般迅猛强烈的情绪波动,他扶着快要爆炸的太阳穴一个踉跄跌退到书桌前。
所有的抽屉都被抽出来翻了个底朝天,尖锐的实木桌角刺的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实在是不堪忍受浑身上下的酸痛无力,孟言川握紧双拳狠狠砸向桌面:“把户口本给我!你凭什么把她送去英国?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她父亲了?你有什么资格插手她的事?”
孟耀文一阵惊悸,脸色骤变,眉宇间透着浓浓的猜疑和凝重:“什么意思?我送盈盈出国,你…………”
秦哲和李崇明百米冲刺赶到了现场,看着散落一地的狼藉和怒目对峙的父子俩,着急忙还的冲上前拦住孟言川:“叔叔,他喝多了,酒还没醒,别生气啊别生气。”
“是是是,我们带他去醒醒脑子。”
孟言川现在已经是头困不住的野兽了,理智尽失,紧绷着的脸上全是倔强,他用力扯开李崇明一字一句的重重摔下:“你总是有这个本事,把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送走。”
他拖着疲惫沉重的身躯拼命挥拳重击秦哲,一拳拳捶在厚厚的防护手套上。满脑子都灌进了卓可盈分手时说的每一个字,跟老式复读机卡带似的重复播放。
【我们不适合。】
【异国恋,我们没有结果的。】
【你看明白了吗?前程和未来才是我人生里的第一顺位。】
【从来都没有你。】
【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这不是什么偶像剧。】
【如果是,我们也只可能是相反的剧情。】
顺着肌肤纹理落下的根本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刘海被打湿一缕缕黏在额前,双眸里燃烧着腥红的烈焰,恨不得把目光所及之处全部烧成灰烬才好。
她就这么毫无预兆的销声匿迹了,跟连倩一样撤走了所有的光芒,再次赋予了无止尽的黑暗漩涡。
留在公寓的衣物都不要了,原封不动的还躺在卧室里。也不要他了,每次被抛弃的那个人总是他。她们能给所有人温柔怜悯,唯独对他狠决。
在一个满身疮痍的人神上扎进玻璃渣,他哪还有拔掉致死利刃的余力?
不要命的疼,快死了。她说的一点都没错,他真是个糟糕的人。什么都留不住,总是无能为力眼睁睁的放走拼命攥紧的幸福。
孟言川筋疲力尽,浑身像是被人在头颅破了个口灌注了超负荷的水银,五脏六腑都被撑爆了,神经脉络顷刻间断裂。他全身泛起战栗,再也撑不住这份滔天痛楚,被兜头覆灭了。
他感觉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分裂出了另一个轻如羽毛的灵魂往外飘,空落落的躯壳失去了意识张开双臂仰身倒在擂台上。他浮游到了上帝视角看着秦哲和李崇明摇晃着死气沉沉的躯体,竭尽全力想魂穿回到原位,可怎么都动弹不得。
不知道这是死亡后的灵魂短暂游离人世,还是在梦游。他顺着熟悉的路线去了很多地方,看到了好几个自己,好几个她。
暗巷里牵手穿梭的身影、宿舍楼下相拥相吻、每次投篮进球后看向第一排观众席、图书馆的d6书架、操场、阶梯教室、停车场、公寓的每一个角落、冰箱里冷藏好的白桃乌龙茶、便利店、高铁站,还有好多地方,寻着她的身影逐一走了一遍,用刺刀狠狠的刻下斑驳笔触。
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只有白凄凄的天花板,空荡荡的病房,冰冷刺骨的点滴吊瓶。秦哲来了,李崇明来了,王谦来了,卓帆也来了。唯独没有她,那一刻他才真的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幻境,她真的走了,不会再出现了。
他是从废墟里被她揪出来的弃子,再次被扔回残破围城,无力感灭顶浇下,绝望在沉默中崩裂。
孟言川触电般一个惊醒猛的睁开眼睛,下意识看了眼身旁空着的床,喘着粗气摸了摸发际线处细细密密的汗渍。
窗外还是无边浓墨的黑夜,一颗星星都没有,连月亮的微光都被乌云遮蔽,又是个阴天。
他俯身靠在阳台边,凌晨四点的街道寂寥无声,一阵微风吹着树干发出的沙沙响声过后,无限的宁静。
指间忽明忽暗的烟火星默默燃烧着一缕淡淡的烟雾,不着痕迹的在泠冽的空气里弥漫消失,弹落的烟灰都被风卷起落入暗夜之中。
唯一能给他做伴的烟草,也转瞬即逝。
孟言川碾碎了烟头,点了点手机贴在耳边,第一通电话无人接听,又打了第二次。
电话那头传来秦哲迷迷糊糊的谩骂声:“妈的孟言川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老子是你股东,不是你随叫随到的贴身小秘!”
他垂眸盯着烟灰缸里乌黑的灰烬,嘴缝里冒出了冷冰冰的几个字,两个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
“你找个员工的信息去预约卓可盈下周的咨询空档。”
电话那头的人沉沉叹了一口气,收敛了火气:“知道了,明天有信了告诉你。”
睡不着了,每次在这个上不上下不下的点醒来,就陷入无措的迷茫。
入秋后的北海干冷萧瑟,今天的空气里凝结着淡淡的雾珠像是要下雨的前奏。孟言川拉低了耷在头顶上的连帽卫衣外套,紧紧贴着墙漫步在晨曦微露的寂寂街头。路灯将他的身影拉长,形影单只,拖拖沓沓。
他抬了抬被露水打湿的睫毛,看向紧闭的大门凝固在原地半响没动静。脚下糊了满满的502强力胶水,将他粘住,挪不动半步路。
走廊不远处传来金属锁被拧开的声响,邻居探出身子打开牛奶箱时发现2001门口站着一个穿着一身黑的高大男生,连帽卫衣遮住了他的脸,什么都看不清。只见他缓缓低下了头,胳膊弯了弯将手上的塑料袋挂在了门把手上。双手插进兜里后退了一步,仰头驻足了几秒后转身离去。
卓可盈准备出门上班,打开门就听到有异物撞击的声音,狐疑的探出身子看向门外,把手上挂着鼓鼓的一个塑料袋。一下有点摸不着头脑,来回扫视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愣了半天都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了,没有多余的时间能给她破案了,拎上塑料袋后匆匆跑向电梯间。一大早工作群里就发来了很多压缩包,是下个月要开研讨会的资料。卓可盈点开压缩包等着加载,思绪又飘回腿上躺着的塑料袋,掀开时她脑子里噼里啪啦的烧闸了。是雪梨苹果茶和土豆火腿三明治,甚至都不用经过大脑思索,潜意识瞬间给出了答案,是孟言川送来的。
上次把他从家里请出去后有一个多月了,还以为他就此销声匿迹了,没想到他还是不愿意接受她说的话。
卓可盈攥着塑料袋的手指逐渐收紧,没由头的一阵鼻酸直冲泪腺,视线隐隐模糊颤动。他不能就这样扔掉一身的骄傲克制住偏执的控制欲对她好,谨小慎微的卑微样只会让她动摇,明着来找她发疯都好过小心翼翼的照顾。
秦哲筛选完一批商务活动后,终于可以歇下来抽根烟缓缓了,他边点着烟边汇报孟言川凌晨交代的事情:“她这周五才有空档,下午五点到六点,只有一个小时,用的是小贾的名字。”
“嗯。”
看着坐在电竞椅上一点人味儿都没有的孟言川,秦哲浑身汗毛都莫名其妙竖了起来,每次看到他冷着脸就跟自己欠了他几千万的债一样心惊胆颤。
他咳嗽了几声想帮着好好分析他们俩的事:“你上次去她都不肯见你了,这次得想点别的法子了,不然她一直躲着就没法撬开嘴问个清楚啊。”
孟言川撩了下眉峰,眼神从手机上挪开,还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淡薄态度:“除了一直约她的咨询,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秦哲坐直了身子,像是有了好主意并且很认真的给他出招:“你不是跟踪过她了吗?你知道她家住哪啊,直接搬到她对门去。我还不信天天见面还能没进展?再硬的石头都被磨软了吧?”
孟言川的眼神倏尔凝聚了些力量钉在了某一处,她从来没对自己说过那样的话,以前他再恶劣她都不会觉得是打扰,可那天她没有闪躲的样子分明是厌恶抗拒。他的心又凉了一截,目光瞬间涣散:“追的太紧,她会走的。”
秦哲也不了解卓可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以前却只觉得她天下第一好脾气,温柔又心软,但眼看着她狠心的离开只感觉参不透她。听孟言川这么说也只能放弃当狗头军师了:“行吧,周五你先去跟她聊聊。”
一连几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卓可盈都能收到孟言川送来的早餐,换着花样不重复。还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送了一次得不到回应就作罢了,看这架势怕是要一直送下去了。卓可盈产生了浓烈的不忍和惆怅,不能放任他这样下去了。
卓可盈特意比平常早起了半个小时,她站在门口贴着猫眼一动不动的静静候着。心里一直碎碎念着,一会儿见到他该怎么说呢?说什么才能让他就此放弃呢?他会不会再次逼问自己为什么不肯回头?不敢面对他就是怕被追问,毕竟她的分手谎言是不太能禁得起推敲的。很忐忑,心跳忽而加速忽而漏拍,平复不了一点。
那个熟悉的身影缩成小小的一团虚像出现在目镜的焦点的那一刻,她原本组织好的所有说辞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的洒了一地,滚到了角角落落里怎么都够不着。
孟言川抬头望着这扇紧闭的大门,殊不知做梦都想再见到的人此时也正隔着门在凝视着他。不知道哪来的情绪,看到他冷冷清清的身影让她莫名的心疼,思绪一团乱麻。
明明只相隔了几米的距离,却不能触摸到他。那一幕幕好的坏的回忆像电影里的蒙太奇,交织着闪过。卓可盈攥紧了门把手,微妙的心痛与隐隐发作的冲动缠的她无法呼吸。所有预演过的拒绝台词,说不出口了。
猫眼里凝固许久的人抬起了胳膊,小心翼翼的把早餐挂到门把手上,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过任何表情的浮现,只有茫茫无依的苍凉。
卓可盈忍不住了,捂着嘴不敢发出声响怕被发现,身子发软顺着门边缓缓瘫坐到地板上,玄关处感应地灯悄无声息的灭了,晨晓时分昏暗的角落里一声声压抑痛苦的抽泣声从喉管深处艰难的挤出,心如芒刺,如鲠在喉。
那双覆在眼睛上湿漉漉的手好半天才挪开,她深呼吸了好几口后打开门把热腾腾的早饭拿进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眼泪啪嗒一声掉落在塑料袋上。
她从未意识到过,自己原来是个意志这么薄弱的人。他甚至都没有探进,就轻而易举的戳中了她的软肋。
卓可盈一整天的情绪都很低落,只要空闲下来脑子里就浮现出孟言川出现在家门口寂灭落寞的模样,这一幕像条打不死的毒蛇一样钻来钻去,毒液渗透进了每一寸心房,刺的浑身发麻。
她刚录入完客户资料,仰身靠在椅背上想闭眼休息会儿,朱莉敲了敲门提醒她准备接待客户:“tracy,客人到了。”
卓可盈睁了睁眼,伸手拿过笔记本走向沙发,清了清嗓子想让自己听上去有精神些:“请进。”
门被打开的同时两条视线交汇,她的心猛的颤了颤,久违的心悸怔忡,一秒被那双晦暗不明的小鹿眼搅的天翻地覆一团糟。
她快速调整了心态,垂下睫毛看了眼预约表上的姓名,听似不温不火,却压不住其中的明知故问:“贾先生?”
没有直接赶他走,也没有像上次那样拒绝咨询,算是一个好兆头。孟言川沉重的心稍稍轻松了些,他缓缓走到她面前的沙发坐下,看着还真像是初次见面的病人和医师。
明明在他们中间堵着一墙的未解问题,可此刻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卓可盈的身影浓缩成一个小小的白光圈印在孟言川的墨瞳里,那一汪死水竟然流露出了淡淡的温柔,眼角眉梢扬起了不可察觉的弧度。
“是,我有心理问题要咨询。”
今天所有咨询师都满约了,卓可盈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把私人情绪带到工作里去麻烦王星越,她知道一味的躲避也不是个好办法,当机立断横下心戴上职业素养的面具,礼貌官方的同意了咨询:“说说你的问题,我会尽我所能进行解答。”
孟言川轻轻的笑了一声,只是一个淡淡的笑容,可传进卓可盈耳朵里就不是那么简单,似乎含了无限的深意,心里开始敲着不安的鼓点,不知道他会说出什么样的话让她没法接招。
他垂手摩挲着左手无名指,慢条斯理的缓缓叙述自己的故事:“我老婆要跟我离婚,还跑去国外两年不回家,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她人了,她见到我就跟不认识一样。仔细反省了很久,我也没做错什么事儿。想问问卓医师,这种情况该怎么解决?”
每一个字都在卓可盈的意料之外,原本已经暗自做好了心理建设,一时间竟有些语塞。她提了口气张着犹豫停顿了片刻后,本着一副公事公办的友好语气回答问题:“贾先生,我是心理咨询师,不是婚姻咨询师。”
孟言川扬了扬下巴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神色坦荡清明,仿佛跟眼前人完全没有私底下的纠葛。他迟迟不开口让卓可盈心里有些浮躁忐忑,鬼使神差抬了抬眼皮,猝不及防的撞上他正在盯着自己的眼神。只一瞬,她赶紧挪开眼神轻咳了一声,高频率眨着睫毛望向别处,声线没有刚才那么平稳了:“如果您想要婚姻咨询师,我可以推荐您一家专业的工作室……………”
“卓可盈。”他冷下了刚才的情绪,收敛了逗弄她的情绪,不想再浪费时间绕圈子了,直奔主题:“你说异国恋没结果,现在你回来了,还坚持那个一点信服力都没有的借口吗?”
兜头泼下一盆混着冰渣的冷水,从头凉到脚,卓可盈心中一阵骇然,这一整天她就喝了两杯美式,腹腔内此刻却像是被辣椒籽碾过一样焦灼翻涌。
喉咙不听使唤的发颤,她屏气凝神,强撑着镇定自若直面他的质疑:“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这个理由有信服力吗?”她看到孟言川的脸色骤然阴戾时,感觉到自己掌心里冰凉一片。
这句话无疑戳破了他的警戒线,所有好不容易关起来的偏执顷刻间爆发。孟言川咬紧了牙关,耐心和纵容全然消失殆尽,他低了低下巴由下而上的斜睨着她,鼻腔漫出一声挑衅的冷笑:“是吗?”而后用一种想要看穿她灵魂本质的犀利眼神上下打量着,不管在什么时候,卓可盈都很怕他现在这副模样,哪怕在感情最好的时候他一冷脸她就会乖乖服从,被他用眼神审视跟被拿着鞭子受刑没区别。
她吞了口口水,颈脖间的筋骨绷的直直的,笃定的重复了一遍:“是,我有男朋友了,等会儿下了班我还要去找他。”
孟言川的语气听不出有什么太大的情绪灌注,却又蕴藏着汹涌的惊涛骇浪,扯出了个不自然的僵硬笑容:“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不会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