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彼岸花
盛夏午后的太阳把地表所有的景象都给烘晃影了，层层热浪欺骗了视线。万物飘渺虚无，火辣辣的阳光直照灼烧着脆弱的肌肤，连带着心也躁动不安。厚重的灰色窗帘半掩着，强光透过缝隙映射在墙壁上形成了影影绰绰的斑驳光影。小寒无精打采打着盹儿，趴在冰凉的地砖上学着小狗吐舌哈着气散热，半阖着眼皮静静看着卧室内交织在一起纠缠不清的身影。
不知道分钟转了几圈，沉重错乱的呼吸声才缓缓趋于平稳，横冲直撞毫无章法的吻才轻缓成虔诚细密的舔舐，小心翼翼顺着唇形描绘，浓密的发丝从五指间倾泻垂落。人类的高级语言能力尽失，只有饥肠辘辘觅食已久的小兽餍足后的满足喟叹。唇齿厮磨，指腹摩挲。
“我有东西要给你…………先松开。”卓可盈捧住埋在自己颈窝里做恶半天的脑袋，轻轻推开他踉踉跄跄的起身把进门时掉落在地上的礼物拎到他面前。
孟言川看到纸盒上的字样后整个人都震惊住了，简直不敢相信卓可盈会送他这么合心意的礼物：“你！你给我买了键盘？？？”
从他的反应就看出这个礼物买对了，她脸上还挂着未消散的红晕，眨了眨晶亮的眼眸再次确认道：“喜欢吗？”
孟言川着急忙慌的拆着礼物，难以置信的亢奋惊喜：“我的天啊…………太喜欢了，真的。”他提车的时候都没有过这么汹涌的激动满足，心跳砰砰的加速加重，伸手搂过卓可盈对着她的发顶狠狠亲了一口：“爱死了好吗？”
他刚捏住她的下巴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言言，有你的快递。”
郑姨的声音一下把卓可盈的心给提紧了，赶紧退出他的怀抱压低声音：“你快去。”
孟言川松松懒懒的下了楼走进客厅看到茶几上放着的一封ems快递，他有些狐疑的拿起来翻了个面想看是谁寄来的，眼神游离到寄件人信息一栏上赫然写着的：【victoria】时瞳孔瞬间掀起十二级地震，这个名字是他世界里最灾难的存在。所有濒死的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他软了下膝盖往后退了一小步，重重的摔进沙发里，眼前一片刺眼到太阳穴要爆炸的白光闪过。
十二年前，孟言川坐在孟耀文怀里双手合十紧紧闭着眼睛许下八岁的生日愿望：【希望爸爸妈妈能带我去一次漫威展。】
吹完蜡烛后全家人都鼓着掌送上祝福，围着他又是摸头又是赞许，妈妈握着他的小手切下了蛋糕，想让小寿星吃第一口，他却跟个小大人似的把蛋糕喂到妈妈嘴里，一板一眼的叉着腰：“有了妈妈才有我！所以妈妈要吃第一口蛋糕！”
那是他最幸福的一次生日，深深记得那天的蛋糕是连倩亲手做的和她帮自己戴上领结时颤动的泪眼，那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她。连倩上了一辆白色的轿车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家，孟言川踩着拖鞋哭喊着追了许久，可那辆车丝毫没有减速停下的犹豫，反而加快了速度在他的视线中渐行渐远。孟耀文把跌倒在路边手掌膝盖擦破了皮的孟言川抱起身，怎么哄都没法安抚住他，被遗弃的孩子剧烈的挣扎着，满脸的泥尘混着泪水哭成了小花猫，最后精疲力尽倒在爸爸怀里晕厥过去。
连倩是他生命中最温暖美好的一束光，她在记忆中就跟卓可盈一样温柔善良，永远都是悲悯众生最仁慈的存在。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急过眼，处事总是波澜不惊谦和有礼。
幼儿园的时候孟言川和同学抢皮球打架被喊家长，别人的妈妈指着犯错的孩子破口大骂，而连倩匆匆赶到时着急的掰着孟言川的肩膀嘴里不停问他有没有受伤。看到他小脸被掐紫了，抱着他心疼的哭了一夜。
谁能想象到这样的一个女人却能狠下心抛弃了亲生儿子，并且自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孟言川心口的那道伤口反复溃烂，可随着时间流逝也慢慢的结疤了，在他已经好久没有想起过不敢触及的痛楚时，她又毫无预兆的再次出现给了狠狠一刀，逼迫他正面直视惨痛的回忆，好残忍。
“妈妈去法国念书了，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
“妈妈在那边的工作比较繁忙，等言言上初中了，她就会回来了。”
“别再跟我提她了，我们在你八岁的时候就已经离婚了。那时候你还小没想告诉你，现在你明白了吗？她抛下了我们，不可能再回来了。”
警察上下打量着眼前穿着应天高中校服的少年，那双浪荡不羁的眼眸里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犟劲，比起身旁捂着流血不止的额头哀嚎的寸头痞子，少年白净矜贵，浑然天成的耀眼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打架的不良少年。
“未成年？让监护人过来带走。”
“我爸去美国出差了。”
“妈妈呢？”
少年垂下淡漠狂妄的双眸直视着发问的警察，语气一点温度都没有：“我没有妈妈。”
孟言川眼睛酸涩到睁不开，他静静地缓了许久后才重新坐起身子，撕开信封的手指都在不自觉打颤。时隔十二年，连倩会寄给他什么呢？
啪嗒一声一本醒目的红色不动产证书沉甸甸的掉落在他的腿上，孟言川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孔上浮了一层难以掩饰的淬冰冷洌，扯了扯唇角勉强的笑容苦涩又心寒。原来，在她心里金钱是可以放在天平的另一端，把十二年缺失的陪伴给持平的。他的心隐隐作痛，就像是有支燃烧不尽的蜡烛在拼命的往下掉蜡油，灼人烧心，每一滴都烫穿心房留下窟窿，那疼痛尖锐感堆积到最后已经麻木了。
他眼底的光芒全部被黑暗吞噬的一干二净，只觉得浑身发凉，被蕴藏在牢笼里沉睡已久的野兽撕咬的一阵又一阵没意识的胀痛，全身的筋骨都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折磨，钻心刺骨的难受，太痛了。
卓可盈等候了许久都没等到孟言川回来，刚准备开门下楼去找他，一个瘫软无力的身子迎面倒在她身上，环绕在她后背上的胳膊用力的收紧。受了伤的小兽回到了大隐于市的安乐窝里，只想抱住他唯一的灵气来源恢复情绪。
相拥无言，没有人出声打破沉默。卓可盈伸手摸住他脆弱的脊椎，静静等候他愈合。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想探究，只感觉得到他周身气压降至了冰点。她心思单纯到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你抱着我就能好受点，那我可以给你抱到天荒地老都不松手。只要我是可以在你伤心的时候提供一点点的抚慰作用，做什么都可以。
孟言川没有想过撕开伤口给任何人看，只是独自把失落塞回肚子里贴上封条。他和平时没有太大的异常，只是变的更黏着卓可盈了，能抱着就不牵着。他头一次体会到患得患失的不安全感，好怕在她身上再次体会到十二年前被抛弃的感觉。
眼看着他浑身懒的没劲，晚饭也没吃几口，卓可盈热了两个芝士热狗棒端上楼想给他垫垫肚子。孟言川知道她在担心自己，虽然极力想佯装无事发生，但勉力的笑容是没法掩盖的，乖乖顺从她吃了东西。
看着电脑屏幕里男主角因为被分手跪在大雨里哭的撕心裂肺，孟言川跟着心里一沉，摩挲着她的手指关节：“你以后，会和我分手吗？”
每个字都经过了细致的斟酌考量，语气平淡的抛出问题，但内心却动荡不已噼里啪啦的稀碎一地。他这几天的问题变多了，不像往日那样没个正经换着法子逗她。他需要反复确定答案，才能得到短暂的快乐安全感。
卓可盈怔了怔，像是受了不该有的质疑一样心生委屈，眼眸上蒙着一层惊起的水花，声音轻柔音色哽咽：“我不会，你不相信我吗？”
孟言川看着她怯生生的委屈样，瞬间惊醒在脑子里骂了自己一句煞笔，勾着她的脖子往怀里送，喃喃低语反复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脑子犯抽了，随口问的。”
垂在身侧的小手握紧了自己的胳膊，脑袋不知足的往他怀里蹭，温温热热的好似怀抱了一颗小太阳，一点点融化了结成冰的阴郁。他忽而庆幸卓可盈不是连倩，自顾自笃定她是不会这么狠心的。矛盾又忐忑，无处发泄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么久以来常常一个人崩溃又自愈，独自走过了那些明明灭灭的时光。原本是出生于家庭美满和睦的幸福孩子，渐渐的变成了目中无人的叛逆少年，一切都因为堵在心里的那块冰越冻越硬，谁都没曾试图救过他。故意当个伪学渣气孟耀文，仗着家里人对他的溺爱各种胡作非为，什么事会让孟耀文生气他都要去做，又怕被忽视又想报复他把连倩就这么放走了。现在那些顽劣的想法都没了，他要好好守住眼前的光，不再让历史重演。
“你是不是不开心？如果想说的话，我可以听你说的。”卓可盈小心翼翼的把压在心里好几天的话说出了口。
孟言川摊开手掌顺着她的发丝慢条斯理的往下捋，温润柔和的轻笑了一声：“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跟我分手，我就开心了。”
卓可盈想都不用想，当机立断答应他：“我不会跟你分手的。”
他那木然了好几天的眼眸缓慢的恢复了神采，那一滩死水被注入了暖流荡漾出温暖的熠熠光芒，温情脉脉包裹着麻痹到没有知觉的躯体。
“别动，让我抱会。”他像是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猛的坠落下来，全身的戒备沉重顷刻间烟消云散。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埋在卓可盈的肩膀上彻底安心下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却无意间成了他的良药。
“咚咚咚”
“进来。”孟耀文摘下了眼镜，揉着眉心有些疲惫，睁眼看到孟言川拿着一本红本缓缓踱步走到他眼前，再伸手丢在书桌上。
孟耀文再清楚不过他拿的是什么，但一瞬间有些摸不着头脑，直起身子拿起房产证翻了一页，看到持有人上连倩的名字，所有的疑惑立马得到了解答。谁都不明白一点，不仅是孟言川不想再提起这个名字，孟耀文同样不愿意再去回忆起过去的种种。他的痛苦比儿子深一万倍，而且是永远都没法跟任何人说出口的秘密。
孟言川的态度出乎意料的淡然，就像在阐述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我不需要，是还回去还是怎么着，你看着处理。”
他刚转身准备离开，孟耀文控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出声喊住了他：“什么时候给你的？你见到她了？”
“没有，寄到家里来的。”孟言川不是在负气不愿意接受连倩的礼物，而是已经完全放下了，接受了她的选择，也决定翻篇跟她划清界限了。
孟耀文把房产证放进抽屉里，持着听不出什么情绪的态度：“就放在这儿，你要是需要的话自己来拿。”
孟言川像是没听到似的一句话都没留下，径直离开了书房。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靠在冰冷坚硬的门框边仰头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般松下肩膀。而坐在书桌前的男人却没那么洒脱轻松，他死死盯着合上的抽屉紧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继而缓缓的拉开抽屉，那张鲜艳到刺眼的房产证就这么安静的躺在那里。早就被他撕碎的记忆片段，一张张的拼回了原貌。
屋外雷电交加，暴雨倾盆而下，冷风穿堂透过未掩上的窗户缝间呼呼的窜进屋，一阵阵寒意激的眼前的女人抱着自己的胳膊战栗不已。
夜空里那一道闪电就像是燃烧着触角的鞭子，狠狠往孟耀文身上抽了一鞭，四肢百骸都被电到发抖。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满眼冷漠的连倩，张着唇凝固了许久哑着嗓子再次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开吧。”他拼了命的想从她的眼里找出一丝留恋的痕迹，但是无迹可循。所有不安的情绪发了疯似的往脑子里挤，挤不下了，要爆炸了。
连倩就像是在和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交流一样，冷冰冰的几个字从她嘴缝间漏了出来：“我爱上了别人，想和他一起去法国。”
她亲手点燃了炸弹再丢进了孟耀文的脑子里，把他炸的四分五裂甚至都没有一丝的愧疚罪恶感。他愣在原地面容憔悴苍白到极致，从未有过这样撕心裂肺的痛苦，痛到他喊都喊不出口，喉咙被腥酸的一团乱火堵住了，烧毁了他的声带。
连倩却一点也不心疼眼前人，在他的伤口上狠狠再扎一刀，冷眼旁观他的垂死挣扎也不介意加速他的死亡：“我不想再做一个只能站在你的背影里活着的人了，我想要正大光明的爱，他能给我，你不能。”
“孟耀文，放过我吧。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该在一起，每一步都错的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