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良人
“行舟。”高元卿在大理寺门口终于等到了楚行舟,他近几日一直没有睡好觉,故而眼底一片乌青。
就在五日前,西市的戏院里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名为徐染,男,是这家戏院的大当家,却在表演途中突然倒地死去,年仅一十有八。
据调查,嫌疑人就在戏院中,理应很好找到。但不知为何,高元卿突然找到她,想要她参与这场命案。
“其实,凶手我们已经找到了。”高元卿浅叹一声,“是徐染父亲收养的一名孤儿,名为良人,与徐染一起从小长大的。”
楚行舟惊奇道:“凶手既然已经找到,为何还未立案?”
“因为……良人是长历王的专属伶官。长历王希望大理寺能网开一面,饶了良人一命。但是……麻烦就在于,良人不仅杀死了徐染,他还得罪了永宁王。”
原来说来说去,追根究底还是因为畏惧皇子的身份地位。
楚行舟皱皱眉头:“一介伶官,为何长历王要偏袒他?”
“你不知道吗?长历王……他有龙阳之好啊……”
“……”
“哎,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所以就想请你来看看,我们审问了半天也审问不出什么,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看来是淌浑水了。高元卿之所以找她,大概是因为她是九怀王的人,办事好办些。这件事她本不该插手,但她仔细一想,长历王想要救出良人,单凭他自己是不够的,有很大的可能会去求助九怀王,如此一来,无论如何她都是要涉足其中的。于是她点点头,向高元卿说道:“伯远兄,我去看看吧。”
高元卿露出欣喜的表情,立即领着楚行舟走到牢中。
黑暗的角落中,一位身形瘦削颀长的少年蜷缩在那里,他身上的囚服已经脏到看不清原来的颜色。只是听到动静的时候,他朝门口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楚行舟便摒住了呼吸。这位名为良人的少年,弱不禁风,男生女相,长了一张十分魅惑众生的脸,眼尾上挑,眼角微红,天生的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能长成这副模样,也难怪长历王会对他偏爱有加了。
“良人?”楚行舟道,“这是你作为伶人起的名字吗?”
“我生而无名,这就是我的名字。”良人不看她,虚弱道。
“你之前都是这么跟大理寺的人讲话的吗?”楚行舟笑着摇摇头。
“若是嫌我唐突,大可不必问我,直接定了我的罪便是。”
楚行舟招呼了衙役,命他们送吃食和水过来。“你这身上的伤,都是因为你嘴里吐出来的话导致的。原来你一心求死?”她席地而坐,“你怕是不知道,外面有人想要保你的命呢。”
良人啐了一口:“呸!恶心!倒不如死去的好!”
“你长得极美,也难怪他们对你上心。”楚行舟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将吃食和水推了进去。
“呵,真的是因为长得美吗……”他喃喃。
楚行舟却不理他,自顾自说道:“在我的家乡,我小时候常跟着我祖父祖母去听戏。那会子有一出戏特别好看,叫霸王别姬——你应当是知道的。当时我总为他们的爱情感到难过,我在想啊,这有情人为何不能终成眷属呢?项王负气,虞姬刚烈,我想,大抵是他们的感情太纯粹太浓烈,让老天爷都觉得嫉妒吧。我尚且记得,四面楚歌的时候,虞姬有一句词是这么唱的:看大王在帐中合衣睡稳,我这里出帐去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中庭站定——”
“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良人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啊,你想必是非常熟悉的吧。哎,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戏了,也只能依稀记得一些段落。我还记得,虞姬自刎前说——”
“别说了!”良人打断她,“不要再说了!”
“霸王别虞姬,心中怀的是江东。虞姬别霸王,心中怀的是忠贞。倒是可怜了虞姬的一片痴心……”
“你闭嘴!”良人跟发了疯一样,使尽浑身力气爬到门栏处,抓着围栏,“你根本不懂霸王别姬!”
“哪里不懂?”楚行舟玩味一笑,“我记得,徐染死之前,演的便是霸王别姬吧?……怎么,你杀了他之后又一心求死,难道是想做他的虞姬?”
良人的脸本就惨白,被她这么一激,更是脸白的可怕得吓人。估计是戳破了他的心事,他此时就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而楚行舟刚刚那句话,便是一根锋利的针。
“既然想做他一人的虞姬,为何要杀死他呢?你想要殉情?”楚行舟摸了摸下巴,“可你有没有考虑过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良人痛苦地捂住脑袋:“不是!不是!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你滚开——滚开!”
见他已经进入了疯魔状态,楚行舟干脆利落地拍拍屁股走人。她打算再前往戏院转一转,她总觉得,这家戏院可能也没那么简单。
“三哥,你做了一件不简单的事情呐。”孟岐轻笑,为孟屿倒了杯酒,“父皇一定会发怒的。”
孟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无妨,我也不是忤逆这一次了……”
孟岐胳膊碰了碰孟屿:“哎,那小伶官究竟有什么本事,能让你这么护着他?不惜承担一切后果?”
“他……”孟屿张了张嘴,“他像月竹。”
孟岐的笑容一下子便淡了下去:“月竹?所以三哥你这次铁了心要和大哥对着干,便是为了月竹?”
“月竹当时的死因太过蹊跷,我只恨……我只恨当时没能护住他,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别人夺走良人了……”
孟屿喃喃,忽而拉住孟岐的衣袖:“四弟!算三哥求你了,你这次一定要帮帮三哥,好不好?”
孟岐垂眸,啧了一声。
真难办啊……不过,倒是可以把这局势搅得更乱一些。
这是一家非常出名的戏院,招牌是一出《霸王别姬》,徐染生前,更是项王的专属扮演者。如今大当家逝去,二当家被捕入狱,整个戏楼树倒猢狲散,许多人已经开始另寻出路了。
接待楚行舟的是一名三十而立的青年,名曰周全,是个武生。他似乎很担心良人,见到楚行舟来的时候便急忙询问:“大人,不知良人可还安好?”
楚行舟心下疑惑,徐染既然是被良人杀死的,那么周全应该恨他入骨才对,怎么会担心他是否安好?“挺不好的,大理寺决定一月之后弃市。”
周全怔然,摇了摇头:“这样啊。”
“周公子可是觉得惋惜?”
“大人,实不相瞒。我并不认为徐染是被良人杀死的。”周全抿了抿唇角,“我来这个戏班已有十几年了,良人和徐染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们二人的感情很好,我不相信有什么理由会让良人杀死徐染……”
“可良人已经亲口承认了,若是有什么冤情,他为何不伸冤?”
“大人,你就没有想过,良人是被人抓住了把柄,所以什么都不敢说吗?”
“原来如此么?”楚行舟垂眸思索,“我去见过良人,他似乎对霸王别姬这些语句比较敏感?”
“哎,这孩子是走火入魔了。”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瞧见周全的神情十分悲伤,似乎不想再聊下去,于是她便没有再继续强求。
二人走到后院,迎面走来两个少年。其中一个少年皮肤白皙,圆润的脸蛋上长了一双风情眼,他朝楚行舟行礼道:“草民相思,见过大人。”
另一个少年长得周正了些,比相思多了一些浩然正气:“草民余生,见过大人。”
楚行舟颔首。
“大人可是来听戏的?不妨让相思来唱几支小曲?”相思抬首,含情脉脉地看着楚行舟。
她突然感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周全呵斥道:“放肆!大人是为了徐染之死前来查案,岂能由你来胡闹!滚回去!”
相思别过头,朝周全翻了个白眼。余生似乎很怕周全,下一瞬拉着相思便离开了。
楚行舟挑眉,看向周全:“周公子怎么发这般大的火?这相思和余生又是何人?”
“让大人见笑了。”周全讪笑着,“这相思和余生也是戏班的人,相思是旦角,余生是小生。他们不懂事,我怕冲撞了大人。”
“为何我见他们对于徐染的死没有什么反应?他们与徐染良人的关系如何?”
“他们是后来进的戏班……徐染管教他们管教得厉害,或许他们心有不甘吧……”
“即使是陌路之人,听闻他人死讯也会叹息一声,但相思和余生似乎——”
“大人。”周全打断她,“我之前说过,我认为徐染并不是良人杀死的,凶手或许另有他人。”
见他目光灼灼,楚行舟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怀疑他们两个?”
“据我所知,徐染打算寻找接班人,他们两个对戏班觊觎已久,是不是会杀害徐染,然后再嫁祸给良人?”
那么为何,牢中良人会是一副一心求死的模样,而不会给自己任何的辩解,也没有向任何人求饶?他与徐染之间,又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楚行舟与周全告了辞,打算自己一个人在戏院里走一走。但其实,她是想要避开周全,单独找一找相思和余生。果不其然,她在一方树林中找到了他们。
“呵,周全明明自己狼子野心,还要血口喷人,真是恶心!”相思啐了一口,“整个戏班里就他最假惺惺的!”
“相思,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件事情与我们无关,不要害怕。”余生安慰道。
“他偏偏还要说我们对于徐染的离去没有丝毫伤心,竟然怀疑是我们害了徐染?!”相思冷笑一声,“徐染再怎么对待我们,当年也是他收留的我们,他这么说,倒是显得我们白眼狼一样!我们只是为了活下去——这有错吗?”
“别说了,相思,如今的戏院,谁也不相信谁了。”
相思沉默半晌,道:“我在想,会不会徐染不是被良人害死的,而是被周全……”
余生慌张地捂住他的嘴:“嘘!不要胡说!当心被有心之人听见!”
楚行舟躲在树后,听着他们的声音渐行渐远。
看来这个戏班人心不齐,都在互相推诿着责任。也难怪徐染死后,这个戏班一落千丈,生意瞬间萧条。像他们这个样子,怕是连个像样的班主也选不出来了。
若是这件命案背后有隐情,那么一定要让真相水落石出。
楚行舟选择去找孟岐。
陶逸在尚书省中莫名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骂道:“真是晦气啊,区区一个伶人,还想跟我们谈条件!”
他的侄子陶奉谦拱手劝慰道:“三叔,消消气,不必跟一个伶人一般见识。”
“哼,他们要是不要起命来,估计是想玉石俱焚——你悄悄带一批人去戏院里,我怀疑他们藏了什么东西。”
“三叔,您不会是怀疑他们藏了……贪赃的证据?”
“当年,徐染的父亲徐砚云凭借一曲《锁麟囊》名满天下,收获了不少利。只可惜命薄,将这个戏班丢给了他年幼的儿子。徐染是个不识趣的,说什么都不肯和我们合作。不过倒是有个叫周全的,后来巴巴地想要追随我们——估计是觉得这个戏班没有希望了。可我现在仔细一想,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保险起见,你还是去看看。”
“是。”陶奉谦应了下来,见陶逸一副陷入回忆的模样,又小心翼翼询问道:“三叔,侄儿不明白,为何要选一家戏班呢?”
陶逸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陶家家大业大,有许多不光彩的事情需要藏匿。之前的泼皮三就与我们有往来,可惜他太过愚蠢,这么快就死了。徐砚云和我七弟颇有些交情,加上人很识时务,我们便选中了他。只是没有想到,他的儿子徐染竟然完全和他不同……”
“为何不从一开始就杀了徐染呢?”
“狗急了是会跳墙的。”陶逸双手交握,靠在椅背上,“所以我们打算借刀杀人——将他献给了永宁王,果不其然,他被永宁王的那个宦官看上了——那就是没有多少日头可活了。”
“可是后来……”
“后来竟然跳出来个良人,大闹特闹了一番,我们便不敢再做什么了。真是有趣啊,当初为了救徐染不惜卖命,如今又亲手杀死了徐染。果然伶人,就是有许多副面孔。”
“我们如今能做的,便是置身事外。这件事对我们很不利——呈敬,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陶奉谦颔首:“请三叔放心,侄儿一定万无一失。”
陶逸闭了闭眼,若是这件事能被他们躲过,那么——楚行舟,他一定不会给这个人好果子吃。
屡屡破坏他们的计划,这个人,是留不得了。
楚行舟走在大街上,正凝眉思索着什么。忽而听到一句惊呼:“哎哟!”
楚行舟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撞到了人。“啊,抱歉!”
面前是位七旬老人,白发苍苍,穿着朴素的青衣,背着个包袱,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小姑娘,走路要看路啊,可不能走神!”老人低声道。
楚行舟愣住了,脸上的神色有些难看。
“呵呵,你不用害怕。来来来——”老人拉着她走至一旁,抚了抚胡须,“官袍——你的胆量不小。”
楚行舟低头拱手道:“先生慧眼,是小生唐突了。”
“哈哈,老夫很欣赏你这种有抱负有胆识的年轻人。你也不用担心,老夫混迹这么多年,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今日见你着实是有缘,不如这样,你告诉老夫白府怎么走,老夫赠你三个锦囊,如何?”
“先生要去白府?”楚行舟感到些许诧异。
老人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道:“老夫既然不说,希望你也不要多问。”
楚行舟心下一惊,忙道:“是。”继而又说:“先生只需直走五百步,再右转行两百步便到白府了。”
老人颔首,从包袱里掏出三只锦囊:“收好了。以后若是遇到什么不能解决的事,便打开它。”
他抚抚胡须,眯眼笑道:“有缘再会。”说完,大阔步走了。
楚行舟伫立在原地,一时还没有接受这事态的发生。她回眸,凝望着老人的背影,心中觉得他一定是位了不起的隐士高人。今日,倒是让她捡到便宜了。
当老人到达白府的时候,他仰头一声高喝:“阿练——”
说来也是奇怪,一向高傲的白庭深竟然很快便亲自开门迎接老人,毕恭毕敬地唤了他一声:“师父。”
忘尘散人颔首:“许久不见,为师特地来转转。”
“师父请进。”
“不必。”忘尘散人摆摆手,“为师急着云游,就不喝茶了,该日一定喝!”
白庭深点点头,又道:“师父,您小心一些。如今有人冒着您的名号,正干些不好的勾当。”
“你是说燕山掌门的名号?”忘尘散人砸了咂嘴,“谁呀?”
“谢沧。”
“哦,那个毛头小子啊。”忘尘散人拍了拍脑门,“啊,不用理他。老夫在江湖里什么名号,他也敢借用老夫的名号,哎,世道啊。”
“那师父此次来……”
话说到正题了,忘尘散人呵呵一笑:“老夫啊,见到楚行舟了。”
白庭深沉默了。
“你记不记得老夫给你算的那一卦?”
“……徒儿知晓。”
“是个不错的女娃娃。”忘尘散人摇了摇头,“可惜了可惜了。”
白庭深垂首,不咸不淡道:“师父,这本就是命,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
忘尘散人瞥了他一眼,语调出奇的平静:“哦?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改命吗?”
“徒儿想过,可是……”
“呵呵,年轻人啊。”忘尘散人仰头,望着那碧蓝的天,“你们的心思,老夫是越来越不懂了。只是念在你是老夫的徒弟,今日老夫便帮了你一回,剩下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
白庭深行之一礼:“多谢师父了。”
忘尘散人点点头,继续背着他的包袱离开了喧闹的街道,他沐浴着阳光,遗世而独立,开始哼起了歌谣。
“夫圣人之神德,远浊世而自藏,使麒麟可得羁而系兮,又何以异乎大举……”
阴暗的牢狱中,一个人裹着披风,兜帽严严实实遮住了他的脸,待走至良人的狱前,才停住了匆匆的脚步。良人见到他,十分激动,忙上前询问:“怎么样?”
那人掀开兜帽,正是周全。他神情严肃,朝良人点点头:“二当家放心,我已经将脏水泼在相思和余生身上了。”
良人忙不迭点头:“好,接下来的事,还是按照我们之前说的那么做——很快,相思和良人就可以离开京城,那帮子混球的破事也会昭然天下!”
“好。”
“此地不宜久留,你快些走吧。”良人红了眼眶,朝周全微微笑道,“周全,多谢你了。”
“周全也是为了戏班,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周全目光灼灼,“二当家,保重了。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嗯。”
周全再次戴上兜帽,形色匆匆的离开了牢狱。良人伫立原地许久,苍白的唇瓣绽放出一个凄然的笑。
这一去,即是永别。
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近,他以为自己尚在戏班里,绽开戏服的裙摆,甩起了衣袖,捻起指尖,唱起了《锁麟囊》。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他回想起在戏班的那段时日,他缠着徐染,想要听他唱一曲《锁麟囊》,徐染宠着他,每每都答应了他的请求。可唯一一次没有答应的,便是他请求徐染放弃戏班,与他一起逃离。
徐染第一次冷冷甩开他,正色道:“良人,这个戏班是我父亲的心血,我绝对不会放弃的——哪怕付出我的性命。”
他不懂啊,一个支离破碎的戏班,为什么值得他以命相救?良人开始憎恶这个戏班,就是因为它,才绊住了徐染的脚步。
于是在最后一场霸王别姬的舞台上,他平静地凝视着徐染的表情逐渐痛苦,最终倒在舞台上无了气息。那时的他仰头,便瞧见碧落中,月色清明。
歌声婉转绵长,良人唱着唱着便笑了出来。他的眼中升起了一层水雾,泪珠却迟迟不肯从他的眼眶坠落。“阿染,马上……我就来陪你……”他喃喃着。
一位锦衣男子停留在门前,脸却掩藏在黑暗之中。他冷冷瞥了一眼那人腰上的玉佩,道:“长历王殿下怎的屈尊降贵到这肮脏地来了?”
“我来看看你。”孟屿柔声道,“你别怕,我马上救你出去。”
“不必了。”良人冷笑一声,“殿下不用自欺欺人了,我不是月竹。我一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你。”
“……”
“呵,多可笑啊。堂堂一个皇子,一个王爷,却喜欢一个常年扮着女人的男人。长历王殿下,你就不觉得恶心吗?”良人一字一顿,句句犹如刀刃扎心,“我在你身边的每一瞬,我都感觉无比恶心,我请求你放过我。与其让我苟活,不如让我死去。”
“良人,你可以不用见到我,我……我可以离你远远的……但是你的命,我一定会保下——这个,由不得你。”
“你是傻子吗?”良人喊道,“我根本不是月竹!你为何要这么做!”
孟屿立于门前,凄然一笑:“你不知道,一个人面对死亡的时候,有多么恐惧。从前,我错过了一个可以挽救生命的机会,我不想再看见有生命从我手中消逝了……你以后可以远离京城这个地方,但你一定要活着。”
他又何尝不知,月竹已死,再也不会有人愿意为他温酒添衣。良人虽与月竹样貌相似,但性格却大相径庭。孟屿很清醒地可以认识到他们不是同一个人,可就是这样一张脸,曾经那么的绝望,那么的悲伤,他想过放手,但他不忍心错过这一次可以救赎的机会。
就当是……为黄泉之下的月竹积点福吧。
孟屹在王府发了好大一通火,樊客赶到之时,只见得满地狼藉,遍地残缺。“殿下唤臣来,可是因为良人一事?”
樊客是聪明人,跟他说话不需要说太多废话,孟屹这才稍稍消了点火气。“一个个可真是我的好皇弟,孟峋看不惯我要和我对着干就算了,孟屿孟岐还要横插一脚!什么时候,我杀一介九流之辈还需要经过他们同意了?”
樊客垂首拱手道:“殿下勿恼,其实这件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且说来听听。”
“长历王有龙阳之好,乃是全京城都知晓的事情,殿下不如再添把火,将这件事夸大其词。如此,陛下一定会更加厌恶长历王,九怀王既然帮着长历王,陛下也会继而疏远九怀王,这样一来,他们便不会成为太子的候选人。而殿下您选择不杀良人,世人便会给您扣上贤善的美名。殿下明明可以名利双收,何乐而不为呢?”
孟屹听完,瞬间通透了不少,抚掌而笑道:“樊业明,有如此头脑,陛下不用你是过错啊。”
“殿下过奖,不管臣位居何处,臣定会一直效忠殿下。”
“本王听闻,楚络倒是晋升了不少,成了刑部郎中?”
樊客的笑容僵硬了起来,他不知该回答什么了。他明白孟屹是什么意思,他嫌弃自己晋升太慢,明明是科考状元,反而被同期的科考生抢了风头。但他为何不想想,楚络投靠的是九怀王,九怀王给楚络提供了什么,而他孟屹又给自己提供了什么。
有的时候,不是一个人不想努力,而是他想更进一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靠山因为害怕牵连而选择做甩手掌柜,没有投资哪来的回报?这天下哪有坐吃山空的道理?
樊客虽然也心中窝火,但他哪里能像孟屹一样,有火气便可以发泄出来。他有官职在身,他不能丢了他所拥有的一切,所以只能谨小慎微,步步留心。
待离开了永宁王府,樊客回到了翰林院。这时候翰林院里的人很少,陈允容默默坐在角落,提笔正在写着什么。
樊客走了过去:“长宽,还在写些什么?”
“啊,业明兄。”陈允容见他来了,羞赧一笑,将纸张卷了起来,“闲来无事,随意写了几篇文章罢了。”
樊客见他还是一副天真的模样,不免喟叹一声:“长宽,其实我这么说,真的是为了你好。若是想要在仕途上更进一步,还是要多与人交际的好。”
陈允容听闻,露出为难的表情:“业明兄,你也知晓……我性格木讷,不太擅长和人交往的。我知道业明兄你为我好,但是我还是觉得,在文章上多磨砺工夫,迟早会有人赏识的吧。”
“人之一生,不过百年。等到伯乐,要等到什么时候呢?长宽,机会是自己争取的。”樊客拍了拍他的肩膀,悄声道,“你可知晓俞大人为何会收楚行舟为学生,不是因为他的文章有多出色,而是楚行舟他会做人。”
“可……我该怎么办呢……”陈允容低下眉头,“我不会说话,不会交际,家族里还有长辈压着。这辈子还能出人头地吗?”
“你的才华并不比别人差多少,你一定会成功的。”樊客微勾唇角,“若是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大可问我。我们是同年生,理应相互扶持。”
陈允容见状,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只是彼时尚且懵懂的他,并不知道其实在樊客的心中,他并没有将自己当作什么好友。人择利而行,樊客不过是看上了他身上的某一可用之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