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出口
楚行舟抬起头,发现那男子长着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左眼下还有一颗泪痣,整个人却傲然如凌松霜雪,叫人不敢靠近,尽管他刻意掩盖了自己的身份,衣着低调,但这通身的气派却暗示着,他并非善类。
楚行舟咽了咽口水,询问:“敢问兄台,这里是谁的墓穴?”
男子并未回答,只是说道:“你不必知道。”
“那兄台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问出这一句,楚行舟就后悔了,不明不白出现在这种鬼地方的人,会告诉你他是干嘛的吗?果不其然,男子冷笑一声,似乎是在嘲笑她的愚昧无知。
楚行舟忍了忍,毕竟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而面前的这个人,极有可能帮她离开这里。
她抬眸,四处看了看,发现这里除了一口棺材什么都没有。
哦,墙壁上还有一句话“红尘辗转,寻君之世,无君之时,命之所终。”那时,楚行舟只以为这是有情人夸张化的说辞,并未多想。不曾料到,它说的句句属实,并且多年之后成了真,这不是情话,而是谶语。或许是天意弄人,轮回宿命逃脱不了,千帆过尽之后,才幡然醒悟,原来故事的开头便已注定了结尾。
“你说你遇到了一群江湖人?”男子破天荒的开始搭话。
楚行舟点点头:“是啊。”
男子若有所思:“或许是谢沧的人。”
“谢沧?那是谁?”楚行舟疑惑。
“是个奸商,还和江湖打交道。最喜欢的就是作恶多端,四处闲逛搜刮——他还有一个名字,说不定你知道,叫谢长安。”男子竟然没有嫌弃地开始解释。
“谢长安……”楚行舟垂眸,“为什么一个作恶多端的人,要叫长安呢。”
“或许是他们的恶趣味,他们就喜欢搞这一套。”话语之中,不难发现男子对于谢长安一类的轻视与傲慢。
“你确定是谢长安吗?会不会……是燕山门派?”楚行舟想起来,自己还看见大个子小个子来着,他们不是自诩燕山掌门座下弟子吗?“我之前碰到过其中两个人,他们说他们是燕山掌门的座下弟子。”
男子嗤笑:“燕山掌门不问尘世,遗世独立,为人清正,怎么可能收这样的徒弟,大概是他们觉得这样说比较有门面,所以四处炫耀。”末了,又添了一句:“傻子才会信。”
楚行舟闭了闭眼,选择不与他计较:“这位兄台,你能告诉我,怎么出去吗?我在这里,似乎也碍着你办事吧?”
男子看了她一眼:“我不知道。”
楚行舟讶异道:“你不知道?那你是怎么进来的?”
“里面有机关,门口被堵了。”
“……”
楚行舟心情糟透了,现在想出去也出不去了。她恹恹地望向那口棺材。“这里……是不是和百年前的梁国有关?”
男子的动作顿了顿,眸色不明:“为何这么说?”
“我来的时候,遇到了一群人俑,为首的那个人俑,他有一块腰牌,上面刻着一个君字,我想,百年前的梁国曾出过一个君家,誓死卫国,不知这棺材里,躺着的是否是君家里的人还是……梁国的亡国君主。”
男子沉默了,良久,他沉沉开口道:“仅凭一块腰牌就断定未免太过武断,何况这墓地除了人俑,到底是简陋,不像是大户人家的手笔,即使是亡国之君,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人死如灯灭,亡国之君再怎么荒唐,若是新一代的王者想要树立威名,是要安抚好前朝遗孤的。梁国的亡国之君因谋反之名惨死北帝手中,但听闻说,北帝也是将他厚葬了的,或许真的是自己想错了吧。
再看看眼前这名男子,很明显不想让自己猜出这个墓地的真正主人,所以他的话,多半是信不得的,倒不如自己也跟着痴傻,只要能出了这个墓地即是好的。
“墓穴里会有瘴气,你我待在这里这么久了却无反应,想来一定是有出口的。”
楚行舟说着,望了望四周,有四个洞口,她微微一笑,颇为自信地看向男子:“公子,我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不如各取所需吧。”
男子默然,方微颔首:“你别添乱就是。”
“一定一定。”楚行舟讪笑道。
男子在棺木周围走了几圈,他双手环胸,脸上渐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也不知是在想着什么。
楚行舟挠挠脸,故作善意地提醒:“公子,你不打开棺盖?”虽说,她觉得开人家棺盖确实不是什么道德的事,但目前他们的行径,已经与盗墓者相差无二了,也不差这一件。
但男子只是不咸不淡道:“我已经打开过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竟是块空棺材?那……这墓连主人都没有,为谁而建啊?
楚行舟感到脊背发凉,男子又适时补了一句:“这里,应当是幌子,真正的尸首并不葬在这儿。”
谁还能大费心思造了这么大一个墓地只为做个幌子……
男子脚步一转,朝着一个洞口走去。楚行舟二话不说,当机立断跟随着他。二人来到了一个漆黑的隧道,楚行舟只觉得怎么走都走不完,她有些恐惧地问道:“怎么有点长啊?”
男子似乎觉得她烦了,也不愿多做解释:“嘘,不要说话。”
突然脚底下咕隆一声,也不知道提到了什么东西,男子迅速停下脚步,朝地上摸索。
“这是什么?”
“头颅。”
楚行舟哑然,不可能吧,尸首藏这儿?不,不对,这不是这个墓穴的主人,倒像是盗墓者的尸骨!
男子的解释证实了她的猜想:“这里发生过一起争执,应当是两方的盗墓者,双方被困在这里不得逃离最后死亡。”
“他们有办法进来,为何不能出去?”
“应当与你我一样,进来了就出不去了,必须得找新的出口。”
这就奇了怪了,进来了又出不去,但是人在墓穴里又不会被瘴气毒死,那不就是让人活活等死吗?真是个诡异的墓穴啊。
两人继续向前走着,这一路上的尸骨还不少,看来是一场大规模的死亡了……这位神秘的公子一路摸索也不知道在摸索什么,但楚行舟不敢问,只期盼着这隧道能早点结束。
眼前似乎有些光亮,可还未等楚行舟开心起来,只望见眼前立着许多人俑,与先前自己见到的一模一样,数量减少了许多,还少了领头的那位疑似君家的将军。
“看来,要走出这里,必须要打败这群人俑了。”
“打败?”楚行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打败?”
“你可读过《梁策》?”
楚行舟点头。
男子又道:“等下我进了这局,你便是弈棋之人,你要根据他们的阵法,将君家兵法的每次战略都说出来一一破解,你怎么说我便怎么做,若是成功了,我们便可以出去了。”
楚行舟攥了攥衣角,庄重地点点头:“好。”
眼见着男子进入了这个阵,那些人俑便动了起来。
“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入敌深处,乱敌阵脚,此为一。”
男子疾步闪入一群人俑中,三五招式之后,那一小部分人俑便停了下来,但很快又有一群新的人俑围攻上来。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万千阵法,必有一疏,此为二。”
男子一个扫堂腿,其中一个人俑倒了下来,瞬间群体一分为二。
“无形胜有形,专一十分敌,我亡即我存,心念合一,此为三。”
他引诱着一个个人俑互相碰撞,整个墓里回荡着沉闷的声响。
男子到底是武功高强的,望着他穿梭于一个个人俑之间,楚行舟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但还是忍不住心底叫好。
刀光剑影自在我心,眼前的男子衣袂翩翩,动作干脆利落地就好像快刀斩乱麻,眼角的泪痣都融化不了他眼底的冷霜,在一群毫无生机的人俑之间,他是那样一抹鲜亮的存在。
终于在楚行舟说完了最后一句策略,人俑停住了动作,而大门也应声而开。男子立即拉着楚行舟离开这座墓穴。
大门关上,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归位,这里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楚行舟舒了一口气,感激地望向男子:“今日多谢这位公子了,来日必当重谢。”于是二话不说,立即要走人。
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问:“这附近有人家吗?”
男子也停下脚步,回头道:“你一直往北走,大抵会有。”
楚行舟道过谢,他们就此分离。至于何时再次相见,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白府。
金色篆炉还在升着袅袅轻烟,白枫举披了件黑色外衣,坐于书案前,神情专注地写着什么,以至于白庭深来了好一会儿也不曾注意。
风吹得纱窗纸沙沙作响,白庭深终于忍不住开口:“爹。”
白枫举顿了顿,并未搁笔:“都按我说的做了?”
“嗯。”
“并未伤人吧?”
“没有。”
白枫举颔首:“好,我承诺给你的自然少不了,你回去歇息吧。”
可白庭深并未离开,似乎有话要说。
白枫举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遇到谢沧的人了。”
白枫举眸色一闪,冷笑:“他们悠闲惯了,就喜欢到处晃悠。”
“我在墓里还遇到了一个人,不得不说,她很聪明,也很冷静,但废话很多。”
“哦?是谁?”
“我并未过问她的姓名,不过是一介女子,却偏偏打扮成男子模样。大抵以后是见不到了。”
白枫举颔首:“然后呢?”
白庭深抬眸:“这等没有意义的事,我不想做了。”
闻言,白枫举眸色一深:“那么,在你眼里,什么事才是有意义的呢?”
白庭深没有搭话,他的目光移向桌案的宣纸上。白枫举站起身,替他答道:“是为国赴往疆场上阵杀敌,还是身居高位出谋划策指点江山?还是你想做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在汗青之上记下你的名字,广为后世流传?所以在你的眼中,那些渺小的人或事,根本微不足道,根本不值得你在意,根本就没有意义,是么?”
白庭深回道:“自古上位者能人居之,您口中渺小的人或事,在我眼里,便是道路上的绊脚石,我为何要耗费心思去关注他们?您身居高位应当明白,高处不胜寒,最后站在高处的人,也只会是孤身一人,可您为什么,还要我做那些事呢?”
“正是因为我身居高位,所以你没有看懂的我看懂了。我之所以让你这么做,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个道理,并不是所有阻拦你的人,你都要毫不留情地除去,渺小并不是一个借口,这样只会让你成为一个冷血无情的人。高位是由人捧上去的,时移世易,你又怎会不知,昔日的好友以后会是敌人,昔日的敌人以后会是伙伴,那些你瞧不起乃至忽略的人,他们能把你碰上高位,也能把你拉下来!此时非彼时,这个道理,我想你应该明白。”
白庭深沉默了。
“阿练,我知道你野心勃勃,但你不要忘了,我是过来人,更是你的父亲,我不会害你。你知道朝廷有多大么?它并非一个小小的金銮殿所能容下的,也不止于一个皇宫,你又怎知你今日想要的一切,不会是一场飞蛾扑火呢?”
白枫举转身离开,留在宣纸上一行大字“事无两样人心别。”
晚风瑟瑟,白枫举驻足叹息。
阿练,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毕竟……
我撑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