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残明
黑沉的夜幕中带着点点繁星,一丝月光顺着未掩实的门缝照到了床上熟睡的人,美梦香甜,门外的阿黄也在梦里与隔壁家的阿花一起分享骨头。打更人例行公事完成后便准备回去休息,转角的竹筐却因刚刚那一阵黑影带起的风起了晃动。打更人揉揉眼,却什么都没看见,以为又是哪里的夜猫忘了回家的归途,又亮嗓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黑影在墙后等着打更人走后,便径直向着山上的破败木屋而去。这木屋本是当地的月神庙,因着近年人们都不再信神,便破败下来,一游医医好了当地村长的独子,便将这木屋分给了他作为落脚点兼个医馆。
这黑影身后跟着一稚儿,黑影深夜禹禹独行,稚儿在后看似随意,脚下却有章法,半点未惊动这林间百兽,也未惊动前方的黑影。
待黑影翻入不语居后墙,稚儿已经躺在榻上佯装熟睡了。黑影翻翻近期的药渣、检查被褥衣衫是否破损或需要换新,查验这危房危险程度是否需要修缮,认真记录在册,又留下银票将东西归位便离开了,还不忘帮忙打满水,扫除庭院灰尘,将柴拿到远处劈好。
待黑影走后,一身着月白麻衣的男子推门入内,直接用手捏住稚儿口鼻,稚儿一闪,却是直接用床上充当枕头的医书敲中了男子的头。
“师父,你又输了啊,两个月酒钱没有了。”
“没事,为师明日要去一次途安城给人看病,这酒钱就又回来了,乖徒儿你在家看家时不得将酒偷偷全喝完。”
师父走后,不思一直照常生活、采药、写话本、卖话本、藏小金库、偷酒喝,不思就在家一直一直守着,直到几乎确信这傻师父抛下自己跑了,但是还一直守着破茅草屋。不思总是很努力地学师父留下的医书,虽然傻师父自己都不会多少,还非常努力地写话本子,不思才不承认这样是好有理由前往途安寻找师父。
可是途安已经被翻了三遍了,师父又在哪呢?
不思的师父是南朝活着的先帝,景明帝,景子期,当皇帝时就靠傻出名,现在更是个傻子。现在他叫方不语,号不语神医,江湖上有着他很多传说,当然都是关于不语神医的,南朝那个景子期已经死了五年了。
师父说言多必失,便化名方不语。不思是个小可怜儿,小小年纪,个子不高,眉目间长得又有点漂亮。师父说为了避免坏人的觊觎,建议不思拿炉底灰当面油使,看起来更加阳刚三分。他自己却总是白衣绝尘的模样,一点都不知道白色的衣服洗起来有多崩溃。师父说不思是个爹娘不要的弃儿,被他那黑心师兄名义上收徒,实际上拿来炼药,好将来给自己当药引子。
药门覆灭的那一日,黑心师兄也没能幸免,只是不知是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到底用了激将的法子,说赌方不语救不了这个小药童。方不语知道,是师兄想让他继续拿药童试药,将来医治自己。虽然这么惨无人道的法子,自己做不出,但这孩子终究因此事受累,便在流亡时多了一个小累赘。师父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便胡乱起了个不思,因着不思不肯跟他姓,便就叫不思。
不思一直觉得师父是个傻子,不思知道师父好像是皇帝,好像已经不是皇帝了。师父号称之前造了太多孽,现在便要赠医施药,普度众生的当一尊自身难保的泥菩萨。只是这泥菩萨天天用她这个小不点辛勤劳作换来的钱来普度众生,本人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活皇帝一个,也许师父就是要把她养肥了继续炼药,现在自己太瘦小了,于是奴役自己。别以为不思不知道老师父的目的,不思聪明得紧。
不思拿着话本子换来的散碎银子,在张大娘那里买了四个肉包,拿着张二哥送的二两浊酒回了山上的不语居。今天是傻师父胡诌的二人生日,自己一个弃儿没有生日便罢了,他堂堂一个皇帝诶,听说之前北朝皇帝老儿过生日还发粮了,多好的日子啊。
“师父,快出来了,再不出来我就把肉包全吃了。”陈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几乎摇摇欲坠,乡亲们早说要帮不语居进行重新修缮,可师父这个大傻子全拒绝了,说什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不思看是斯是陋室,惟吾薄衾。师父可盖着那张二哥为了报答师父治好他腿疾,特意打来的兽皮,一边叫着杀孽尤甚,一边盖得兴起。还是张大娘教自己在后山种棉花,不思才没在数九寒冬活活冻死,傻师父还说什么苦其心志,人都没了,哪还有什么志气。
不思将肉包放到灶上温着,把药材码好,又少了几味金贵药材。把银子藏好,少了十两银子,不思一点都不生气,开心极了。但是还是面上不带一点表情的准备今年的酒曲,去年快绿阁花魁娘子从良后,为感谢师父为她调理好身子,喜得千金送的两坛女儿红是只剩下一坛了。先将浊酒分出一两作为酒曲,再配上桃花引药散放入空坛中,置于门口的桃树下,待明年开春就可以偷偷喝了。至于剩下一两就留给这个黑心师父吧。但是不思只发现师父留了一张“乖徒可不敢自行庆贺,为师去为莺莺娘子诊病,珍馐美酒记得留。——方不语字”。
三月前,北朝靖城王世子李承安收到属下来报,在途安发现那人踪迹,加上皇叔有意进攻途安,与南朝宣战,便主动请缨来到途安。他时至今日,虽然身体已经大好,还是忘不了姨娘最后的嘱托,救出阿念。可能整个北朝王室只有自己还记得那个小肉团子,在身后一声一声地叫自己哥哥,尽管父王反对,点明此行危机重重。但是承安坚信,只有自己亲自前来才能尽可能保下那个记忆中的小肉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