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在意
沈若望着破落的院子,陡然停下了脚步。她扯了扯嘴角,嘲讽道:“您一心想当萧家的少爷,多年不见,竟只落个如此下场吗?”
说罢,她又满怀怨恨地质问了一句:“‘桥归桥路归路’,这是您当年的原话,何必再囚着我母亲,让她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若若……”萧绍还是无力地呼唤着沈若,其它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沈若自嘲地笑了一声,她还在期待什么呢?随即眼神凛冽地给出最后通牒:“你是要逼我动手吗。”
萧绍一动不动,神色惨然:“那便动手吧,没了你和阿季,我独自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他垂着头,闭上了双眼,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沈若被激怒了,“你真以为我不敢是吗?”
她想也不想,抬手就凝聚了一条冰棱。
尖锐的顶端冒出盈盈冷气,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了一道白光映在萧绍眉心上。
沈若心念一动,冰棱就极速飞向那额头正中央的白点位置。
萧绍只是个凡人,哪有本领抗下这一击。
筑基期修士的普通攻击手段,对他而言也是致命的杀招。
等沈若回过神来时,棱的尖端已距离萧绍不到半寸了。
她没想要杀他的。
事已至此。
那便是天意要以这般作为他们的结局。
可为何,真出手了解他的性命后,心里却空荡荡的。
沈若眸底快速闪过复杂的情绪,从惊诧到释然,再变为无措。
她没有阻止的能力,也没有阻止的动机。
但她身边有林芩泽。
叮——
先是清脆的撞击声传入沈若耳中,她才猛然惊醒,现场不存在她臆想中的血迹。
萧绍依旧好好地站在原地,毫发无损。
擎桢顺利完成任务后,打了个转又飞回了主人手中。
“你为什么要救他?”沈若面无表情地问道。
林芩泽看向她:“因为你不想杀他。”
“你怎知我不想。”沈若眼珠子朝上地盯着林芩泽的脸,沉寂如一滩死水。
她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失去了伪装的笑容,面部所有的肌肉都变得松弛,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捉摸不透的深沉。
林芩泽却冲破重重障碍,一眼看到了被迷雾笼罩的内里:“是你告诉我的,你不想。”
“我告诉你的?”沈若讽刺地低语了一句。他一切的揣测在她看来,不过是自以为是。
他怎么会懂她。
世上没人可以看透她,即便有,那个人也绝不会、且绝不能是林芩泽。
沈若很快意识到自己神态上的失控。
她收了收低沉的情绪,挂上了一个微笑,虚假地赞同了林芩泽的说法:“对,我的确不想。他好歹也是我的生父。”
“谢谢阿泽,”她努力抿出一丝后悔莫及的神情,“我刚刚失手了,这么做不是我的本意。”
林芩泽看着她,道:“嗯。”
“生父”。
听见这个称呼,萧绍睁开了眼睛。
他心爱的妻子猝死,他疼爱的女儿要取他性命,现如今只喊他作“生父”。
他到底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呢?
萧绍唯一后悔的事,是没有立刻跟在沈季后头死去。
沈若绕开了萧绍,硬生生轰开了紧闭的大门。
“如果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另有苦衷。若若,你还会原谅我吗?”
萧绍望着沈若的背影,从干涩的喉咙中好不容易挤出了一句。
这话他埋藏在心底已久,始终没有途径吐出来。
沧桑沙哑的嗓音让沈若有些恍惚,她听得出来,萧绍过得并不好。
她没有回头。
“事已至此。”
出了萧宅,沈若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
她抱着的牌位太过显眼,走上一会儿,就吸引了众多旁观者在背后猜测议论。
林芩泽握住了沈若的胳膊,阻止了她的前进:“下一步我们去哪?”
沈若抱紧了沈季的牌位,双目失神,停了半晌才回他道:“阿泽,我们不是送母亲回沈家村吧?”
“这不是去沈家村的路。”林芩泽淡淡地指出来。
沈若“啊”了一声,在嘴角憋出了一丝笑,答道:“许久没有来这儿,是我忘了。”
“要我带你去吗?”林芩泽问。沈若的状态不太适合自己使用驾云术,她本就是新手,又心神不宁,强行再使用法术会很危险。
沈若却说道:“阿泽,你等我一下可以吗?我想缓一缓。一会儿就好。”
林芩泽缓慢地点了下头。
沈若再三交代道,“你在原地别动,我马上回来。”
她一步两回头,看林芩泽没有动身的迹象,将牌位收入储物戒指中,加快脚步来了一处隐秘的拐角。
来往的人群少有往这里看的,沈若安下心来,布了张简易的结界,又从戒指里拿了一样东西出来。
此行她特意将《气运之子》带在了身旁,准备随时找机会翻阅。
林芩泽会如何想她呢?
沈若一边翻书,一边懊悔,担心难得的失态会让她在林芩泽心中形象尽毁。
书上是这么写的:
我不信她的话。
可我好像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去在意她。
很软。
……
沈若很容易地判断出,这段是见萧绍前他的心理活动。
哼,表面一派正气,其实在暗戳戳夸她腰软。
林芩泽还是不够信任她。
没关系,她好像不需要被相信也能获得他的心。
接下来是:
她很痛苦。
我要不要阻止?
他的死会让她继续痛苦下去,我必须救他。
我们很像。
如果阵法彻底消失,我大概也会变成这样吧。
没了?
沈若有些诧异,她以为后面的评价多少带点负面,没成想……是心疼。
她攻击萧绍后打的补丁做了无用功,林芩泽,似乎对她的劣性格外包容。
正常人看着那弑父的举动,难道不应该心寒或者指责吗。可他却在纠结沈若会不会痛苦。
好像倘若她得到的是解脱,林芩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袖手旁观。
所以她似乎,一直理解错了林芩泽的性格。
他出自道德标杆一样的名门正派,但他并没有多在意世俗对于行径的框定,就像他连礼貌地回应别人的问候这点都懒得去做。
也不在乎沈若哪怕是失手也算杀人,杀的还是亲生父亲。
她疑惑的只有一点。
为什么她自认演技高超,却还是能被林芩泽看破。
她没那么想杀萧绍是真,回想一下,她也是后来见事情无法挽救才自暴自弃。
深情的告白换来的是一句:“我不信她的话”。
又说“控制不住在意她”。
他其实一直在心里矛盾。
打理好表情,沈若从背后挽上了林芩泽的胳膊。
“你不躲开吗?万一不是我呢。”沈若玩笑道。
林芩泽说道:“我知道是你。”
又来了。
平静的外表,笃定的语气。
沈若扣住了林芩泽的十指:“带我回沈家村。”
“好。”
赶上的日子挺巧。
入村时,有一户人家热热闹闹张灯结彩,围满了旁观者。
今天应该是个成亲的好日期。
见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婚典上,沈若灵光一闪,拉着林芩泽混了进去。
是沈家村数得上的大户,花轿、盖头、拜天地样样不少,新婚夫妻柔情蜜意,高堂上四位长辈正襟危坐,加在一起算是十全十美了。
看了一会儿,沈若晃晃手臂,沈若眼波含水,声音轻柔,问林芩泽道:
“还记得我们的拜堂吗?”
怎么可能忘记。
与这家对比之下,他们就是天壤之别的寒酸。
“他”迫不及待地想迎娶沈若,缠了一段时间,便被答应了。
沈若的说辞是被炽热的情感所触动,只要“他”愿意一辈子对她好,她就同意和“他”成亲。
“他”当然喜不自胜,一口承诺了下来。
甚至还发了个毒誓。
“阿泽,”沈若打断他的回忆,道:“我本以为遇见你只是一种巧合,但我发觉可能不止这么简单。你信不信命中注定?”
她继续用蛊惑的语气诱导着林芩泽:“我们的境遇是如此的相似。悲惨的经历本应让我们痛不欲生,但相爱着的彼此又可以互相拯救。”
“不如珍惜眼前人。”
林芩泽伸手抬起了沈若的下巴。
他盯着刚刚不断开合的嘴唇看,都说唇珠丰满的人口齿伶俐,沈若的话也一贯说得漂亮。
她的意图林芩泽了然于心。
她是想要让林芩泽把情感尽数倾注在她身上,以爱人之间的情谊来忘却亲情带来的苦痛。
“你珍惜了吗?”
林芩泽松开手,反问道。
沈若收回了情真意切的神情,换成了娇憨:“你说什么,阿泽,我没听清。这边有些太吵了。”
吵闹的宾客给了她一个完美的逃避理由。
“这里也没什么意思,我们回家去吧。”沈若笑道。
他既是迟钝的,同时又敏锐得超乎常人。
但是谎话说一万次就会成真。
只要有一次骗到他便好。
林芩泽轻挑了下右眉,没说话。
跟在沈若的身后回了“家”。
曾经是“他”与她的家。
以后或许也会是他的家。
大锁上落了厚厚一层灰,院子里也堆满了枯叶。
林芩泽使了个清洁术,将杂物通通整理好,却见沈若拎着一瓶酒和两个杯子走了过来。
“阿泽,猜猜这是什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