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赎罪
抢救进行了很久，终于，所有人停下了动作。
邱朵轻声说：“小欢，宣布死亡吧。”
许寻欢张了张嘴，但是嗓子干哑，一时没发出声音，迟迟道：“……好。”
手术室门口，等了太久的黄郁和秦如烟难掩颓丧。
门打开的时候，黄郁还暗自松了口气，说：“辛苦了，小欢。”便要往里面走。
“妈……”许寻欢侧着头颤声喊住黄郁，深深吸了口气，“2003年11月4日下午17点22……”
“许寻欢！”黄郁脸色发青。
许寻欢闭了闭眼，正要往下说，便听到嘈杂声，睁眼，只见刀枪不入的妈妈在自己眼前痛苦倒地，捂着心口。
“妈、妈你别吓我、不可以、你别激动……”许寻欢眼前发黑，讲话都开始语无伦次，她一直知道黄郁心脏不好，但是从小到大没见她发作过。
黄郁揪着女儿的领口，绝望地说：“你要赎罪……”
一辆开往高速口的奔驰车上。
副驾驶的黄洋唯唯诺诺地接完医院来的电话，向驾驶座骂道：“草，你把人弄死干什么！踏马的，你他妈真是个猪队友，人活着还能威胁那几个臭娘们，人死了就没软肋了你知不知道！”
正在开车的钱昊不以为意道：“我哪知道那老女人那么不禁撞，撞一下就死了！”
“开快点！”
过了弯道上高速，在收费站刚付完钱，忽然警笛长鸣，闸口也在慢慢落下。
“快跑快跑！”
钱昊猛踩油门，驾车冲破闸门，一路疾驰而去。
这几天秦如烟的精神状态一直很差，虽然不哭不闹，但看上去神情恍惚，料理后事都是黄郁着手做的，包括对接警方案件调查。
最大的合作伙伴没法工作了，钱笙便也闲下来了，经常串门来陪秦如烟，基本上不讲话，一起在沙发上看看电视。
看的是《还珠格格三》，钱笙被剧情虐得捶胸顿足，在沙发上打滚的时候，秦如烟是有反应的。
“你怎么了？”
“看电视呀。”钱笙扬了扬眉，看来木头准备走出来了，“这个缅甸公主太坏了，竟然给尔康吃□□！”
秦如烟三四年前和许寻欢一起看过的，她们一起在东浦路住了一个暑假，“尔康怎么和缅甸公主在一起了？”
钱笙耐心给她讲解：“打仗的时候大家以为他牺牲了，其实他被缅甸人救了，现在这个公主要他以身相许。”
秦如烟不再多言，眼神慢慢聚焦到电视上。
认真看看电视，时间就过得快多了。
夕阳在山岭镶上金边，晚霞染红了湖水，许寻欢踏着风景下班回来，看到秦如烟专注看电视的样子，她今天的状态好多了。
尤记得那天秦如烟掀开白布，像魔怔了似的，絮絮叨叨说的是边陲方言，没人听得懂，也没人能回应。
许寻欢把她送回家，洗漱完了关灯躺下，才听到她隐忍压抑的抽泣声。
轻轻抱住她的时候，感受到她在颤抖。
夜晚在清醒中显得格外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秦如烟说：“我可以买得起大房子了，小欢，可是我没有家了……”
“对不起，对不起。”许寻欢心里如何也不是滋味，更用力抱住她。
就像黄郁说的，她许寻欢，要赎罪。
钱笙把影碟买回来放vcd里，两个人埋头看了一个星期，把还珠格格看完了。
“钱老板，你明天去整顿一下公司吧，过两天我开始上班了。”
“上班不着急，木头，要不要带你出去转转，我们去拉萨走走吧？”
秦如烟诧异：“你约不到人了么？”
许寻欢噗嗤一声笑出来。
钱笙闻声看过去，打心底觉得许寻欢是真的好看，这巧笑倩兮的模样。
“钱老板？”
“咳，时候不早那我先走了。”颇有几分落荒而逃。
至此，秦如烟终于重振精神，也有勇气开始收拾她母亲的遗物。
遗书是很早就写好了的，一封给秦如烟，一封给黄郁。
拆开信封，只有一张纸，交代一些稀松平常的事情，并嘱咐和小欢好好的。
给黄郁的那一封信，摸起来就厚，她一个人在沙发拆信，许寻欢和秦如烟自觉回避了。
两人进了房间，静静相拥着，很久，秦如烟问：“许寻欢会和我在一起多久？”
即使是这种煽情的时候，许寻欢也不会去违背内心说谎，她说：“以前觉得随时会散，现在依旧这么觉得，尽人事听天命吧，用力在一起过，分开也不会遗憾。”
秦如烟勾起她的下巴，轻轻吻了一下，说：“可我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就一辈子不会孤单了。”
许寻欢只是微笑。
她被缓缓放在床上，秦如烟压下来，深深地吻住她的唇，拆骨入腹般的力道。
吻了很久才稍微分开，她低声说，“我现在是一个人了，小欢，我只有你了。”
在许寻欢面前，她很少有什么原则脸面之类的东西，这样近乎哀求的语气，令许寻欢想到那天手术室里，秦阿姨说，小烟拜托你了。
“阿烟，我看出来了，你很想要我的一句承诺，但原谅我实在不喜欢诺言的反复无常。”许寻欢垂眸思索了一下，“我只能说，我是你的，予取予求。像契约精神那样，严谨认真，你能明白我说的吗？”
秦如烟半晌才消化了她这句话，却是喜出望外。
她时常觉得许寻欢像风，像云，像一切抓不住的东西，像永远起舞的飞鸟，不需要栖息之地。
而今，飞鸟心甘情愿在脚踝，套上名为秦如烟的桎梏，如何让人不喜出望外。
过了几天，到跨年夜，方代柔早早就以医院事务繁忙为由推脱了聚会，毛柠也抽不开身，405寝室就只剩下许寻欢和邱朵两个人。
酒过三巡，话少的邱朵说起沈致宇，许寻欢惊讶不已。
“还记得八月底下午那一场雷雨吧，我等不到公交车，就淋雨一直走，沈致宇开车路过，就载我回家。我过意不去，约了请他吃饭，两天后一起吃晚饭，刚好在饭店遇到他朋友，喝了几杯，第二天醒来就……都是成年人，小欢你知道的。”
许寻欢迟钝地点了点头。
“我明确告诉他不需要负责什么的，就当做没发生。但是他开始纠缠了，这几个月经常约我吃饭，有一天硬是跟着我回家，我爸妈都不太喜欢他。”
“那你喜欢他吗？”
邱朵摇了摇头，“我高攀不上。”
“我和致宇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是个温柔的男孩子，作为公子哥，很难得的不出去花天酒地。”
邱朵沉默，她知道沈致宇不花天酒地是因为从小婚配许寻欢，沈致宇给她的感觉也是霸道而非温柔。
“小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如果喜欢，可要把握住，别让自己后悔。”
“嗯，不说这些了，吃饭吧，就我们俩，怪冷清的。”
“好。”
吃饱喝足，两人起身拎着包要出门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许寻欢，我其实很珍惜你这个朋友的。”方代柔眼睛红通通的，说话的时候盯着许寻欢的眼睛。
许寻欢偏过头去，盯着墙上的地中海风格壁纸，皱眉道：“你开什么玩笑？”
自从那次手术事件两人撕破脸以后，再也没有说过话，同在一家医院上班，也鲜有交集。
“小欢，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这话实在恶俗，许寻欢嫌道：“你廉价小说看多了么？”
方代柔向一旁求救，“小阿朵你快帮我说说话啊！”
邱朵佯怒道：“你还想我帮你说话，你快态度诚恳点给小欢道歉吧，原不原谅是她的事情！”
“小欢对不起，我错了。”
许寻欢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一遍，“错哪儿了？”
方代柔避重就轻道：“被名誉冲昏了头脑，一心想着功利主义，视人命如草芥。”
许寻欢严肃道：“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方院长年少有为，其实很有派头的。只是那天你情绪失控，亲自下场来找我不痛快，不只是因为这个吧？”
方代柔迎着许寻欢审视的目光，心里很虚。
“既然来了，我们把事情说开，这样明明白白，大家都好过。”许寻欢坐回椅子上，摆了一下手，“坐。”
邱朵神色为难地说：“我……我先走一步吧。”
“没什么是你不能听的。”许寻欢把她拦下来。
“不是，我有事情。”刚才沈致宇发短信告诉她已经在楼下了，不下去他就要上来。
许寻欢点点头，“那你保重，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好。”
邱朵走了很久，两人也没有讲话。
最后许寻欢先耐不住，开口说：“我猜你知道了沁姐和我妈的事情，但你一定知道的不完整。”
“我知道的很完整。”
“……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许寻欢捂着眼笑。
“你别多心，我和吴老师的感情还算稳定。”
“哦。”顿了顿又说，“其实我也很珍惜你这个朋友，阿柔，我觉得即使我们重归于好，也回不到从前了，不如就这么算了，让感情停在最好的时候。”
方代柔望着她没说话。
许寻欢继续说：“虽然那时候已经算不上最好了，但能避免变得更糟。过段时间我就不做医生了，可能会去搞搞科研项目，你好好的经营二院。”
方代柔抿了抿唇，垂眸道：“你原谅不了我，你恨我。”
“哎，没什么好恨的，况且受害人是秦如烟。”
“小欢，99年到现在，四个年头了，我们一直以来无话不谈，共同进步，我们从事同一个行业，这次的事情或许只是我们友谊路上的一个坎坷，我不想放弃，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许寻欢表情嫌弃，“随便你随便你，但是能不能别搞得像分手求复合那样？”
方代柔站起来，给了许寻欢一个大大的拥抱，在她耳边说：“很快的，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是永远的朋友，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了。”
许寻欢的眼皮跳了跳，“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方代柔笑了笑，端起酒杯，“都在酒里了！”一饮而尽。
许寻欢心里莫名有点不安。
过了一会儿秦如烟来接人，许寻欢就先走了。
方代柔掏出手机，轻启红唇，语速不疾不徐道：“放心，一切刚刚开始。”
对面是个男声：“好嘞姐，有什么您吩咐就是了，全仗着您赏口饭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