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萧麒打了胜仗了。
消息传回京城时，举国振奋。
随野之战，萧麒生擒了北狄王涅荣，北狄投降，臣拜大梁。这意味着大梁和北狄数十年的战争终于以大梁大胜告捷。
没有人比我更高兴。
我与萧麒是天打雷劈的一对倒霉夫妻。
我十四岁嫁与他，自脱下喜服，披麻戴孝就没停过。成婚头一年，抚养我长大的舅父战死沙场。第二年，萧麒的母亲，前皇后公孙氏忽然暴毙。第三年，也就是今年年初，太后陶氏也薨了。
京城的贵妇们背地里都说我是小丧门星。克死自己父母，克死舅父，又克死夫家的前皇后和太后。将来必定是要克死自己夫君的。
万幸，万幸。萧麒没有战死沙场，还打了大胜仗成了大英雄了。我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这一天正好是九月初九，秋高气爽，金菊飘香，我百无聊赖的在后花园的湖边荡秋千。上街看完热闹回来的紫砚咋咋呼呼，“我在大街上看到景安王啦！！”
一旁的壁玉边温柔为我推秋边暴躁教训紫砚：“你端庄点！总是这样咋咋呼呼的叫别人看笑话。”
紫砚嘻嘻一笑：“等景安王回府我再端庄也不迟。”
壁玉敲了下紫砚脑袋：“我给你个榧子吃！小姐的话你学的倒快。”
我荡在秋千上晃着腿笑问：“萧麒回来了？”
紫砚点头：“可不回来了。大街上人山人海的全都是看热闹的，景安王骑着匹铮亮的黑马别提多威武了！街两边好多厚脸皮的姑娘朝我们景安王扔菊花示爱呢！给我气的。”
我笑出声，“这有什么好气的，你没替我扔上一朵吗。”
“我哪里挤得进去。只爬到茶楼上远远望了一眼罢了。”紫砚忽然神色严肃，“跟景安王一起回京的，除了来臣拜的北狄王，还有一人！”
“谁？”
“北狄王女儿，乌罕那顿珠！”
我好奇：“顿珠公主长得好看吗？”
紫砚瞪大眼睛：“可好看了！高高瘦瘦婀娜多姿，眼睛大大的，鼻子高高的，穿了一身红裙，不坐轿子偏骑马，把全京城男子的眼睛都看直了！我听茶楼闲聊的客人说，这个顿珠公主是北狄第一美人，北狄人封她为沙漠之花呢。”
壁玉不信：“她还能比我们小姐好看？”
紫砚想了想：“不相上下。”
壁玉：“吃里扒外的小蹄子，你早上给小姐梳妆还说世上不可能有比小姐更好看的人呢。”
紫砚：“美的不一样嘛。”
我想起我三年不见的表哥，“看见焕哥哥了吗？”
“看见了，就在王爷旁边。焕少爷嗮黑了不少，比以前壮了些，没缺胳膊没少腿，好得很。”
我一时有些伤感。
最后一次见表哥还是给他送行时候，送走的是两个人，回来的却只有一个。
壁玉丫头惯会察言观色，“小姐，你是不是又想陶老将军了。”
我叹了口气，眼泪不争气的淌了下来，“可惜，舅父没能看到大捷的这一天。”
壁玉掏出帕子递给我，“普天同庆的日子小姐你哭什么。老将军在天之灵必是知道了，王爷和焕少爷替老将军完成了遗愿也是一样的。”
“就是，小姐，别哭了。想点高兴的事，王爷回来了，而且这两天焕少爷肯定也会来看你的。咱们府上马上就要热闹起来了！”
紫砚是惯会哄我开心的，伸手拿出了一个红圆的石榴，“秋天的第一颗石榴，请小姐品鉴。”
我的眼泪一向是来得快去的也快，擦了眼泪开始掰石榴吃。“汁多籽小，很不错。”
紫砚：“你们猜石榴哪来的？”
“不会是你偷摘别人家的吧？”
“才不是。我在大街上碰上锦屏小姐了，她给我的，说是淮北塔山上贡的石榴，皇后赏她吃的。她叫我带两个回来给小姐尝尝。”
“是她啊。”
太傅宋廉家的长女宋锦屏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舅父把我领回家后因无暇管教，曾把我送到太傅府教养了三年，我与她视彼此为姐妹，无话不谈。自成婚以来，我灾运不断，也只有她不避讳还时常上门来看望我。
我的表哥陶焕自小心仪于她，我私心很是盼望她能做我的表嫂，可惜流水有情落花无意。
后来她才半遮半掩的告诉我，皇后是相中了她做太子妃的。
如今看她三天两头进宫，皇后还特特赏了贡品给她吃。可见不假。
日暮时，萧麒回府，我在门口处迎接。远远望见他骑着马气宇轩昂的过来，身边还有一抹红。
待走近了我方看清楚，他竟把那个漠北之花北狄公主也带回府了。
我拿余光瞥那位顿珠公主。
她确实美的让人心惊，红裙衬得她愈发娇艳，我头一回见到这样异域风情的美人，也不免心下暗叹。
萧麒挺拔了不少，但还是一如其往的冰坨子脸，任我笑成一朵花他也没任何回应。
“这是北狄的顿珠公主，暂时先在府上安置，你好生照顾她。”
匆匆交代几句后，萧麒连大门都没进，跨上马又走了。
我虽然有些疑惑，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一波又一波的孝期，不许我出门，府上飞进一只蚊子我都觉得新鲜舍不得拍死。更别说来一位异域公主。
我朝顿珠公主和善一笑：“我叫林梦梵，欢迎你。”
顿珠公主却不理我，直直进了府。
众目睽睽之下，我多少有些挂不住面子。
好在我这个人一贯擅长给自己找台阶下，我转眼问她跟着的丫头，“你们家公主是不是累着了？”
丫头答道：“公主她头一回离开漠北有些想家心情确实不大好，景安王妃见谅。”
我心里很明白，她何止心情不大好，脾气更不大好。
“无妨，我理解。壁玉，你跟着过去，给顿珠收拾一间上房。”
回了房，紫砚关上门，“哇”的一声，捂着胸口，“憋死我了！”
我拍了拍紫砚的肩安慰：“我瞧出来了，刚才你忍的很辛苦。”
紫砚：“何止是辛苦，我肺都要气炸了！亏我之前还夸她跟小姐你一样好看，这女人怎么那么无礼！进咱们王府跟进自己家门似的，还无视小姐您！她一个败国公主怎么敢众目睽睽之下给我们大梁景安王妃甩脸子！谁给她的底气！小姐，你就不生气吗？”
我还真没生气。她冲我甩脸子也比皇宫里那些见着我笑意盈盈背着我就骂我小丧门星孤立我排挤我的嫔妃贵人们好八百倍。
至少她没有伪装。
夜里，壁玉回来忧心忡忡的样子，给我梳头都扯断了我好几根头发丝。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壁玉：“我替小姐您着急。”
我不解：“着急什么？”
“京城那么大，为何偏偏把安置顿珠公主住进我们府上？我担心……”壁玉欲言又止。
我听懂了。
“你是担心，萧麒看上她了？”
壁玉点头。
我仔细想了想，那个顿珠公主长得那么好看，萧麒与他一路同行大半个月，不是没有可能。转念又一想，她再不济也是一国公主，怎么会甘心为妾。要做妾，也只会做皇帝的妾，大抵是轮不到萧麒的。
“你想多了，就算萧麒看上她也没本事收她进门。”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壁玉就来催我起床。我很是不习惯，平时府上没人管我我都是睡到日上三竿的。
“小姐，快起来吧。王爷那边灯已经亮了。”
我诧异：“他昨晚回来啦？”
“回来了，夜里四更天才回来，在书房睡的。”壁玉叹了口气。
“你又叹什么气？”
壁玉：“小姐您已经十六了，成婚也三年了，王爷他好容易回来了，不回房跟您睡，却一个人在书房睡，这不合礼仪。”
我想了想，“他可能是不想打扰我睡觉。况且，我们三年守孝期还没到呢，不能同房的。”
壁玉笑着摇了摇头，“天底下再没有比小姐您更会给自己找台阶下的了。”
梳洗完毕，我亲自去请顿珠公主用早膳。顿珠还在装扮，我坐在一旁等。
她换了一身蓝色长裙，薄薄的，很好看。不像我，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热了也不能脱下。装扮完后，她起身，竟往自己腰间别了一把精巧的古铜匕首。
我很诧异，忍不住问：“这也是你们北狄女子装扮的一部分吗？”
顿珠望着我一字一句道：“这是北狄公主装扮的一部分。”
我“哦”了一声，和蔼一笑：“长见识了。”
顿珠反问我：“这是你们大梁女子装扮的一部分吗？？”
我不晓得她说的是我身上衣裳还是哪件头饰：“你指的是什么？”
顿珠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的脸，“笑容。”
我略尴尬。显然她是在讽刺我。
京城的女人，尤其是皇族的，大都是以笑容为面具见人的。我也不能例外。
我带顿珠去正厅，萧麒已经旁桌坐着喝茶了。人齐了，壁玉张罗着吃早膳，满满一大桌，无比丰盛。
席间萧麒和顿珠都不说话。作为女主人，我绞尽脑汁的想找个话题聊，好缓解这令人尴尬的沉默气氛。
我问顿珠公主：“我们大梁的菜肴，你还吃得惯吧？”
顿珠公主敷衍的“嗯”了一声，没其他话。我又问：“你们北狄日常都吃些什么？”
“牛羊肉和奶。”
“我在书上看到，你们北狄盛产奶酪，我们这里也吃这个的。夏日樱桃熟透的时候，摘了新鲜的樱桃盛在漂亮的琉璃盏中，再浇上冰镇的乳酪，最是清凉可口。我们管它叫樱桃酪，京城的文人墨客形容这道殷红配雪白的点心叫，一枝樱桃照雪来。”
我自顾说话，却没人接。
我不死心，问顿珠：“你们北狄有樱桃吗？”
顿珠抬眼望我，半晌，开口道：“我们北狄没有樱桃，我也并没有听过什么一枝樱桃照雪来，我只听闻你们中原有个规矩，食不言寝不语，景安王妃可否为我解释一下。”
尴尬…
此刻我就是颗可怜的樱桃，被顿珠这盆漠北来的白雪泼的透心凉。
我干笑了一声，闭嘴。
原是我自己太蠢，一个小火折子怎么能妄想去融化两座冰山呐！
旁边伺候夹菜的紫砚手抖了一下，我知道，这丫头肯定又为我气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