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活着好难
旁人的铜皮铁骨,是外功练到了极致,而精精的铜皮铁骨真就是字面意思。
在冲阵营过去的战斗中,很多次遇到比他们强大的敌人,都是靠着精精硬抗伤害,才拿下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但在宛如烈日降临的镜光之下,这副铜皮铁骨,反而成了最致命的伤害。
从筋骨里窜出来的炙烤,烧得他灵府里都是一片火海,每一次呼吸都疼得像易筋洗髓一样。
双眼已干瘪成灰,只剩下两个窟窿朝着地面,分不清白天与黑夜。
若不是虺的体质极寒,消减了万休镜的一部分力量,他大概早被化为血水,蒸发掉了。
可正是因为这样,坚持的时间越久他们就越痛苦。
尤其在虺实在忍不住嘶吼,尖啸,疼得发不出半点声音时,他多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或者万休镜突然失效,或者自己还是那个来去自如,纵横天地间的东荒之主。
他其实一点也不笨,很多时候,比大头还要聪明,但性子直,不喜欢拐弯抹角,并不适合做一军统帅。
这次由他来带领大家作战,就是个错误。
在东荒的时候是这样,入了冲阵营是这样。
现在
他后悔。
他真的后悔了。
要是他不那么任性就好了。
要是当初选的时候,他没有选铜皮铁骨就好了。
要是他脾气再好一点,再多盘算盘算,肯骗骗苍玉国主,服个软就好了。
他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呵,看啊,曾经盘踞东荒,一度成为众妖表率的妖中之妖,变成了什么样子。”
绝色在镜光之外嘲讽着,浑身上下都是报复到精精的畅快。
可同时,她的恨意、屈辱、羞愤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重。
仅仅是看着精精和他的好兄弟在万休镜下苟延残喘,已经不能满足她了。
摸了摸面纱下,不可能再恢复的脸,更是恨得牙痒痒,要不是精精现在被罩住了,她会冲上去一口一口咬下他身上的肉。
铜皮铁骨?
呵,现在已经没用了。
不过
“哈哈哈哈”看着虺那副‘恶心至极’的样子,绝色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对精精来说,何尝不是比他自己死在万休镜之下,还要痛苦一万倍呢?
“唉”擦一擦眼角笑出来的泪,绝色抬头看了看天边绚丽的朝霞,真是晨风怡人,一派生机啊~
可惜了~
她用情人般的口吻轻喃着,“如此好的景色,你大概是再也看不到了。”
“”
见精精没有反应,绝色瞬间发起怒来,“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你聋了吗?!”
精精还是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绝色瞪着精精,恨到浑身发颤,双眼猩红
“也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松开嵌进肉里的指甲。
故作轻松,又阴媚嘲讽地笑着,“但凡一品大妖以上,入冲阵营,必要削弱修为。”
“不然,这万休镜也不一定能困得住你。”
别的妖绝色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是精精的修为可比她第一次在东荒见到他低多了。
“只是不知,你现在是否后悔?”
“”回答她的,依旧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可只要精精还有一口气,她就不可能放过他。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那恶心的东西再痛苦一些?”绝色问他身后的持镜者。
坐在柳树下打坐的持镜者,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并不怎么想搭理这女人,“等着吧。”
“等什么?”
“太阳升起”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万休镜之上,他会让这两个妖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铜皮铁骨,不吭一声是吧?
他倒要看看,过一会儿精精还能不能忍得住不吭一声。
以及整整两颗大妖妖丹服下之后,会有多么神奇~
绝色命令道,“什么意思?你说的清楚些!”
她最讨厌这些故弄玄虚的糟老头子,要不是看他有万休镜,她岂会容忍?!
邋里邋遢的持镜者却懒得理她了。
直接转过身背对她,对面着树,眼不见为净。
“你!”虽然很生气,但是毫无办法。
重要的是苍玉国能征善战、擅长术法的,差不多都被精精和他的好兄弟杀了。
要报仇,她只能依仗万休镜。
所以
她更想看精精求饶的样子了。
那一定很有趣。
想到这里,绝色心情好了不少,也就吃着切好的水果,耐心等下来。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预想之中的天光并没有从东方乍破。
一开始绝色以为是自己太兴奋,将时间估摸得快了些,又见持镜者也没有动静,就再等了好一会儿。
等到天边朝霞消失,她再也耐不住性子,“这是怎么回事?!”
“”持镜者没有回答她。
绝色心中大叫不好,赶忙跑到持镜者侧面,却没注意到镜光之下的虺剧烈地抖了起来,精精的手指也扭曲地抠紧了地面。
“到底怎么回事?!”绝色看着闭着眼睛,一脸安详的持镜者,恼怒又疑惑,还有一种十分不好的感觉。
周遭突然一黑!
“你说话啊!”骤然什么也看不到的绝色猛地推了持镜者一把。
持镜者“噗”的一口血喷在柳树树干上,软绵无力地倒向一边。
他嘴里呕出的血随之流进草丛里。
菱从虚空中闪现,在树上抹了一把血,继而奔向万休镜。
却被绝色一把抓住肩膀摔了回来。
四周继而亮起。
原来天光早已照在了万休镜上。
“噌!”绝色却没心情欣赏精精和虺的惨状了,亮出细剑,刷刷几下将菱逼退数米。
埋伏在周围的苍玉国甲士也在倾刻之间围了上来。
他们每一个的盔甲之上都布满了奇怪的符咒,菱只是略看了看,就觉得头痛欲裂,四肢无力。
转瞬就瘫软下来,半伏半趴地跪在地上,用手撑着自己。
“哼,就凭你也想跟我斗?刺!啦!”绝色一剑刺穿菱的手掌,然后立马拔出。
准备再刺一剑时,昏厥的持镜者,拍着头从地上爬了起来,“慢,慢”
“嗯?”高举着细剑的绝色,瞥了他一眼。
抬手擦掉嘴角的血,持镜者心有余悸地走到菱的前面,“谁教你的?”
‘遮眼之法’是媚术中的一种,专门用来对付那些不肯听话就范的烈女烈男,大意就是让受术者以为自己着了道,菱这个一看就没开过荤腥的妖,不可能会。
“”菱疼得眼泪直流,却咬紧牙关不开口。
持镜者轻蔑地笑了笑,向绝色做了个请的动作。
绝色嘴角上扬,正要一剑捅下,“咣啷”一声,身后的万休镜掉在了地上。
“砰!”随之遭背后一击,重重地飞扑出去,将两个甲士砸得吐血。
“”木然的持镜者,僵硬又恐惧地转过身
霎时间,狂风怒号,阴云密镜者被吹得滚了好几圈,才抱着一棵树停了下来。
菱趴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地上的草,在感觉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被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妖气护住。
飞沙走石中,精精缓缓从地上起来,铜皮铁骨从溃烂的脚部重新覆盖全身,再化为与常人无二的皮囊。
倾刻间经过菱的身边,“平时让你好好修炼,你偏不,给你喂招,你也不好好学,这回知道厉害了。”
“呜呜呜知,知道了”菱伏在地上,哭得像个几千岁的孩子。
持镜者见势不妙,也不管万休镜为什么会突然失效了,赶紧放开树,趁着风势扑腾着往前跑。
“咔”却被精精一脚踩住。
一点点把持镜者往地里碾,精精记得上次他这么绝望的时候,还是跟风神干架,“这不是风。”
“是我的怒火。”
“”骨骼一寸寸地断裂,倒插进内脏里。持镜者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你还想要我的妖丹吗?”不是生气,或者反讽,就是很平静的问话。
可绝色知道,惯来烈火心性,直来直去的精精已经痛苦到了极点。
“”脚下的持镜者已经死了,自然没法回答他。
于是,精精抬开脚,走到绝色面前,‘看着’她丑陋的脸,“三个月后,重新把类的药引配好给我。”
“其次,今日傍晚,我要看到鱼胠回去。”
绝色就觉得好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的?”
“我会将妖丹剖给你。”
“并且,永远不会再找苍玉国的麻烦。”
“呵”绝色还是不以为然,眼底的嘲讽与狂喜收也收不住,“我要是不呢?”
“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同归于尽这种结局,她最喜欢了。
拉起地上的菱背在背上,精精顿了顿,“吃了我的妖丹,你的脸就能恢复如初。”
“否则”
下面的话精精没有说,绝色却被他侧过来的眼神吓到怔住。
“啊――”等回过神来,又恼怒地挥出一剑。
精精却已捞起虺,消失不见。
不一会儿,甲士捡来万休镜给她。
她才看到万休镜的背面不知何时爬满了针子草。
草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儿。
回到金水河畔的修整点,又怕疼,又小气的菱一句疼也不喊了。
随意给昭月传了个书后,就静静坐在离精精很远的地方望着他,也不休息,也不修炼。
精精当然知道菱又不听话了,但是他现在没心情理他。
只是瘫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白灰,认真地‘看着’。
刚才‘还在’的虺,此刻只剩一捧灰了。
不多时,风一吹,便连灰都没有了。
只剩一颗散发着寒气的妖丹,悄无声息地躺在黄土里。
而他
居然重入超品了。
无需双眼,便能‘见’世间万物的超品。
用虺的性命,绝望到极致,痛苦到极致的四天四夜,还有菱的一只手,半条命,换来的超品。
真是可笑,又讽刺。
哪怕再早一点点
拿起虺的妖丹,轻轻攥在手心里,如同在元东州时的类一样,精精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们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千年万年之后,谁又会承认他们的存在?
记得他们的付出?
“活在这世上,怎么就这么难”难得他直想放弃。
三个月虽然短,但对于昭月来说,已经像熬了三百年那么久。
每天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多走动走动,医官都大呼小叫的觉得她要去了。
大半夜不睡觉,也要趴窗户上瞧瞧,她有没有乖乖休息。
整得昭月想给这个屁事的白胡子老儿一顿暴锤,但被渊白明拦住了。
得亏他没有什么其他不正经的想法,不然渊成拦都没用。
隔天她才从族长夫人的嘴里知道,不止她这样想,被这破老头看过病的每一位水族,都想掐死他。
但正得益于此,昭月的康复速度前所未有的快,乃至赶在了西境战事收尾阶段,去战场上爽了一把,证实自己是真的好了。
坐在刚打下来的山头上看风景喝酒,崇玉这段时间糙了许多,“不等封赏下来再走?”
“不了”昭月看着粗犷野蛮的崇玉,想笑又强行忍住。
“谁知道这一去,封赏还会不会有”菱在第二封回信里只说事情解决了,却没说伤亡如何。
以他屁大点事都能说个三天三夜的性格,想来是付出了很惨重的代价,发生了极严重的事。
再不去,精精大概是真的要与她绝交了。
“其实这是个好机会”昭月是崇玉少有几个说话不会拐弯抹角的朋友,他自然不希望她感情用事。
“冲阵营的确是个学本事的好地方,但对你,噹!”
昭月与崇玉碰个坛,里面的三花酒都溅出来了些,“这些我不喜欢听的话,就不要说了。”
崇玉淡淡笑了笑,不再劝下去,“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昭月却默默看着他举着的酒坛不动。
嗯?崇玉微愣,稍加思索,便明白了昭月的意思。
颇有些无奈的应了,“好~”
“我尽量睁一眼闭一眼行了吧?”
昭月这才眉眼弯弯地又与他碰了个坛,“多谢啦~”
有了西海与西山军的暗中扶持,红枫一时间在西荒风头无量。
但他本妖却十分‘低调谦逊’,不仅以其他妖王的名义收容了许多无山可去的妖魔,还时不时放出一些情报,让不少妖府妖岭减少了伤亡。
渐渐的,那些原本看不上红枫的妖王也开始有意无意的支持他,明里暗里地排挤九头妖鸟。
起初,九头妖鸟自是不在意的。
可等他养了几个月伤以后,出留峰山溜达了一圈,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就拿与他关系还不错,雁不过的死对头赤甲龟来说,原先是很讨厌红枫这类没半点真本事的妖的。
可如今一听说他要弄死红枫之后,居然劝他算了。
“算了?”九头妖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赤甲龟大大方方地捋捋胡子,一副超凡脱俗的样子,“哎哟,你就大妖有大量,别跟他计较。”
“不就是一个不过山吗,以你的本事,还愁找不到更好的?”
“那树精也就那点出息,你何必跟他较劲,算了算了,听我一句劝,由他去吧。”
九头妖鸟的眼神逐渐冷下来,这老乌龟明面上是在贬低红枫,抬高自己,实际上――
已经倒向其他妖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九头妖鸟貌似被说服地理了理下摆。
他倒是不难过。
只是好奇,“他们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什,什么好处”赤甲龟含糊其辞地避开九头妖鸟探究的目光,“我就是觉得,你我都是大妖,何必跟区区树精计较。”
“又没多大事儿,传出去让妖笑话。”
九头妖鸟嘴角冷冷地勾起,平和的笑意更像是在嘲讽老乌龟蹩脚的借口,“你这是不是就叫,慷他人之慨?”
“”赤甲龟的笑容僵在脸上。
放在以前,他会直接跟九头妖鸟撕破脸,但从雁不过死后,就没几个妖敢这么做了。
九头妖鸟继续笑着,眼里的杀意与怒火却在翻腾,“九死一生的是我,被算计的也是我,你有什么资格让我别计较?”
再说了,他们妖还怕笑话?
赤甲龟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继而干脆笑出声,“哈哈哈”
既然装不下去,他就不装了,“老弟啊,我知道你很厉害。”
“可你再厉害,有西荒所有妖魔加起来厉害吗?”
九头妖鸟双眸微敛,神色凝重。
赤甲龟得意地看着他,不慌不忙地解释,“你以为老夫看不出红枫的那些伎俩,又或者我不懂西山军的那毛头小子在玩什么把戏?”
“只不过,红枫成为不过山妖王,能给大家带来的好处更多而已。”
“确切的说,他不敢,也没有能力像你一样对我们。”
九头妖鸟拳头握得指节发白,“就因为这个?”
“难道这个理由还不够?”九头妖鸟占了不过山,别说是好处,能维持原状活下去就不错了。
可红枫来做这个不过山妖王就不同了,名声和好处之外,还不用担心被抢占地盘,或者成为其他妖怪的口中餐。
这个其他妖怪,主要就指九头妖鸟,“你吃了双双的事,可是妖尽皆知。”
“别说那些小妖小魔害怕,就连老夫我也有几分担心啊~”
辛辛苦苦修了几千几万年,一下子就全跑到其他妖怪身上去了,换谁谁不怕?
九头妖鸟有些不服,“这种事对妖类来说不是常事?”
“可与仙族合作杀顶尖大妖,且杀的如此卖力的,你是第一个。”
“若你收了不过山,大家难免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雁不过。”
“而保红枫做妖王,不仅放心,也能免去一番斗争。”
“”沉寂片刻,九头妖鸟终是放弃了去不过山找红枫算账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