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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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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一晃就到了周五,这两天克里米亚被分配到了一间很大的房间里,工作的地方是由一艘退役的核动力航母改建的,他们削去了球鼻型舰首的最底层,把整个航母埋在了地下。在地表上面的部分是指挥塔和飞行甲板,下面的机库用来给军学院试验部的人员进行新飞机的组装和测试。克里米亚就在指挥塔里工作。一般还是在用vr来进行模拟训练。如果天气好的话,克里米亚还会开着自己的南昌到天上兜两圈——现在这架南昌的飞行时间已经超过了十个小时。

    克里米亚在那认识了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同事,来自韩国的朴冠文。整个指挥塔里面就这两个人工作。第一眼看到冠文哥时,每个人都觉得他该在的位置是医院的病床上。他属于东亚人中偏瘦的一类,大约173公分高,还不到60公斤重,而且他的肋骨看起来在皮肤上高高突起。克里米亚还是形容他的这位同事:“经常忍受着紫外线过敏和热带皮肤病带来的痛苦。他的脸留着一些痘印,脸色永远是那么苍白”。冠文哥对克里米亚的主动感到很意外,不过他们很快在工作上面就磨合得很好。以前冠文哥经常受到冷漠地对待,永远保持着一种沉默寡言的生活方式。看上去“更像个忧郁的被流放者而不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他梳着油油的背头,深眼窝,苍凉的黑眼睛映着克里米亚的倒影。克里米亚看着这位比自己年长一些的前辈,想起了在白雪覆盖的冷杉树林里面的一只瘦弱的麋鹿。

    不过,这一副瘦弱的模样只存在于地面上。在克里米亚把他的宝贝——那架南昌cj-6a介绍给他时,冠文哥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在他的操控下,这架飞机似乎更加的灵巧迅捷,对得起它苍蓝色配黄色细条的精英派外观。他的飞行技巧惊险得令人难以置信,充满了智慧、才气和想象力。许多动作你根本无法预见、似乎是绝不可能做到的。作为一个旁观者克里米亚时常会目瞪口呆,被这强大的技巧所震撼。在飞行的造诣上面,冠文哥要更加的专业。

    那次带有偏题怪题的测试确实还算是蛮重要的。目前在楼下的第七代机还在研究时,六代机的<台风>歼击改九型水侦,就是他们例行巡航所用的机种。六代台风歼击机的外形类似于以前的‘黑鸟’侦察机,但是机身要稍微修长一些,而且相当轻便——比一般的歼击机要小一圈,只能一人驾驶。条件允许的情况,这架飞机甚至可以利用航母的短小甲板起飞和降落。之所以叫九型水侦,是因为这架飞机已经经过前面的实验员废除过八次形态了,在最后一次改稿时,冠文哥甚至参加了实验来采集数据,那时候冠文哥还不到二十岁。比克里米亚不知早了多少进入了飞行领域。他天生就是为了拥抱天空而存在的。

    因此在例行的巡航中,冠文哥往往会飞在后面指导克里米亚,在vr的演练当中也会刻意放慢些速度,让克里米亚跟上自己。

    周五下午,克里米亚在自己的工位上收拾好文件的时候准备回屋子睡觉的时候,葵给他打了电话。

    经过了长时间的软磨硬泡,克里米亚终于还是在周六中午被葵给拽到了美洲区的一号海滩边上。他望着对面的灰蓝色大海,头顶鸡窝。葵照例换上了那件连体泳衣,克里米亚则穿了一条红色的沙滩裤。他们的计划是这样的:先去吃中饭,再游泳,下午到附近逛一逛。到了晚上,等没有人的时候,租一套潜水仪器,去见识一下潜伏在海底的那个克里米亚提起的庞然大物。

    葵带了一包肉干,克里米亚则在嚼他的草莓口香糖。“还吃,成天说要减肥的女人。”其实身材无论如何克里米亚都已经对女人没什么兴趣了。对于暗恋的犹豫和怯懦他也顺水推船般逐渐要脱离了世俗情结。

    他们一起在沙滩从最左边走到海岸的中间,花了将近一个小时。一号海滩是最著名的一个海滩之一,所以它的海岸线出奇地长而曲折。

    “嗳,你猜猜这些沙子都是从哪来的?”葵坐下来找了个没有椰子的椰子树下的阴影降降温。“离你老家很近,是海南哦。”

    “海南的沙子确实很好。”克里米亚把手伸过去,摩挲着葵泳衣上纱网材质的小裙摆。

    海南的沙子确实很细滑,刨去那些死珊瑚堆积起来的白色荆棘丛,大多的白沙滩走起来跟踩在奶粉上一样。穿着黑色的喇叭裤在上面拖拽,也不用担心,沙子干了之后完全不沾,轻轻一跺脚,所有的沙子就都应声而下,黑裤子还是一样的黑。海南东海岸的沙子比西海岸好,越往南边的沙滩颜色越漂亮。美洲的一号海滩,几乎耗走了海南十分之一的白色细沙,把它们铺在升空后那片软糯的灰色海床之上。

    这些海滩倒不像是填沙子那波南方的海边城市,沙子跑得比台风还快。高空和天顶系统的过滤并不会引发飓风,但是潮汐变得很强大。因此在反复退潮之时,海滩的宽度被拉的额外地长而平整。

    克里米亚在走了这么远之后打算下去玩两圈。简单的拉个伸,抡几下胳膊,扩几下胸,就跑进水中。天顶系统半球形的能量罩把一部分热量反射到了靠近边缘的海里,海水比在地面上的温度还要再高上几度。克里米亚找到了一个没过颈部的位置,就顺势仰在海面上随波逐流。伊川葵歪着头打量着他白花花的身子,也加入了游戏。葵的泳技也极佳,她仰泳的样子就像一块冲浪板一样在浪中穿梭。上一次她和伊莎也只是在海边走走,没有下水感受一下人造海洋的快乐。论体力还是克里米亚更占优势,两个人在水里追逐了一刻钟,葵始终没能追上。

    两人又玩了一会,照例到葵和伊莎碰面的那个圆形大帐篷里面吃饭。不过克里米亚点的是中华阳春面,饮品倒是老牌子,哈瓦耶辣菠萝汁。中华肉酱比其他的肉酱都要浓郁,现炸的辣椒油在酱上面流动,嘶嘶地冒着热气。葵倒了一点白醋解腻,克里米亚则是在里面加酱油。这里的酱油味道倒是发甜,比较适合刺激肉的鲜美,在平时炒菜的时候,克里米亚照例会放一些糖水。克里米亚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谈到自己在大学那段时间认识过一个神的很的老和尚。

    那老和尚是附近某个无名寺庙的苦行僧,白发须眉,经文能讲得绘声绘色,而且电脑竟玩的也极好,还会编程。每次克里米亚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都在下馆子。不过最戏剧性的一件是他常常喝酒吃肉,行迹不拘,却对弟子很严厉。有新弟子在背后疑虑,为何自己的师父如此双标。老弟子就说,师傅无有‘分别心’,他吃肉喝酒,都是‘事事无碍’,修为已经是相当高深的了。有一日,这老和尚带着弟子上山游玩,顺便吃些肉。到了山上,却挖出一具野狗的尸体,弟子无一人敢吃,老和尚却吃的津津有味,新弟子这才服了,从此都恭恭敬敬的。

    克里米亚讲完,看着自己的肉酱阳春面若有所思。“你说这肉酱是拿什么做的?”

    桌子下面的腿立马被踢了一脚。 “差不多得啦。”

    “反正使坏也不在饭桌上是吧。”克里米亚把菠萝汁一饮而尽。葵已经别过脸去,望着吧台的方向。

    “哟,你脸红啦?”

    “闭嘴。”

    下午经过了一些短暂的休息,他们继续往另一边慢走。走到尽头的时候,这一片海域周围已经没有什么街道一类的,取而代之的是没在软胶滩涂中的巴西木树林,沿岸沙子也从白色变成了鲜艳的那坡里黄。这些树林和杂志书里面拍得大有不同。它们长得一点也不高,在这个地方,冷热的差异更大。它们时常在晚上休眠,只到一人多高就停止发育了。不过这个时候克里米亚他们是幸运的,五月份天气回暖,巴西木在开花。蜜一样的香气飘散在一群浅黄色的花海中。时不时有小小的花落下来,掉在头发上。

    “这太美丽了。”克里米亚找到了一个从一个花枝上面掉下来的一团花。放在手心里。几十个大拇指盖长的花苞以一个花枝的突起为中心紧密的聚集在一起。绿色的根芯,紫色的底色,上面的花瓣则是白色的。它们向外大张着自己的小花瓣,伸出淡黄色的花蕊。他把它扎在了葵的头发上。葵并没有低头闪开。

    她垂首等那朵花固定好,抬起头来,看到在树林中,有一个女人正直挺着躺在海滩边上。脸颊飞红。

    没等他们走近,她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我只是睡过去了。”她懒洋洋地靠在一棵稍微发福一些的巴西木上。她的脚边有一块冲浪板。上面画了一条鲸鱼。“我在这片海上面确实见到过一条座头鲸哦。”

    她穿了一件深蓝发黑色的旗袍,上面有水波的纹饰。但是正面是白色的竖纹条。一条深蓝色的蝎子辫垂下来,她看上去沉寂的性格也和一条鲸鱼有几分相似。

    鲸鱼的传说变得更加神乎其神了。南北美州交界处的海域——也就是翌都升起来的海域经过人为的测量后发现浅的离谱,所以不会有任何鲸鱼在此生存。

    “如果你想看鲸鱼,就晚上来吧。”她说完又把眼睛闭上了。浓密的睫毛盖住了下眼睑,看不到她的神情。

    “她好像是一个先知一样。”克里米亚对这个海边的鲸鱼少女唯一的评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要太好奇了。”鲸鱼少女走到海里,弯腰捡起了一块什么东西。

    那看上去像一个铜管一类的机械零件。在远处还能零零散散的看到几块沉在软滩里面。

    这真是有趣。克里米亚捡了几片零件,上面的字已经看不清了,但是零件却没有生锈,而且被冲刷得很圆润。他来回翻看,却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等到了晚上,他们又回到了这片海滩。这个时候鲸鱼少女居然还在那里。她还是靠着那棵树。望着波澜起伏的海面。满月引发的潮汐已经漫过了她的胸口。她倒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她转过头,看到克里米亚和葵正把一个球形物推到海中。这个球形物看上去虽然有两三米大,但是两人推的毫不费力。不一会这个大球就飘在海面上了。

    “独眼潜水器,可以哦。”她静静看着两个人抓住侧面的把手进入球里,里面亮着荧光绿的灯。这个大眼球飘得越来越远,渐渐沉入了水中。

    这个球型潜水器在卖海具的大圆帐篷里就有租借的。和吃饭的地方长得一样,海滩上有好多个帐篷在卖东西。这个潜水器使用压缩空气进行上浮和下潜。不过这个可利用的空间对于两个人来说并不是很宽敞。克里米亚和葵在两个座位上贴得很近,葵负责观测,克里米亚负责操作这台潜水器。

    外壳是透明的,圆形的外观让他们可以三百六十度地观察水下世界。等到海水把他们从空气中吞没时,他们不由得摒住了呼吸。月光似乎并没有那么亮。关去了潜水器里面的灯光,碎裂的月影在海面上飘着,不到两分钟就变得微乎其微,随后什么光线也没有了。在完全黑色的世界里,两人能彼此感受到呼吸和心跳声。

    这可能是他们彼此贴的最近的一次。

    “你怕吗?”克里米亚把头转向左边。感觉到了轻轻的鼻息。

    “我可不怕黑。”

    “我们让它慢慢沉一会吧。”

    “嗯。”这个声音很小声。克里米亚感觉身上有什么在动,最后抓到了葵的一只左手。他握着那只比他手掌小一节的手,滑滑的,但是很温暖。他摸索着手背一个一个指关节,感受着手背青筋的脉络。

    葵一定在看着他。而且那种被注视的眼神很柔软,没有他坐立难安。他把手放在鼻子下面,慢慢地呼吸。

    他感受着那股含情脉脉的眼神。那是一种相当安静的气息,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了。在二十几年来堆积出的犀利气息,却像涓涓细流一样缓慢地流淌。

    这时克里米亚倒很不自在了。他感觉自己难以面对她的信任。在这场奇妙的氛围下,克里米亚甚至愧于去拒绝。

    而迁就,则是与自己心目中的白月光相悖,是对自己赤裸裸的背叛。心田中荒蛮龟裂的大地,又一次拒绝了一片只是看上去并不极其完美的雨云。

    克里米亚开始怀疑自己。他甚至对自己追求的产生了迷茫。他所追求的是那么完美的皮肤,完美的面容。那一套审美似乎都被他剖析了成千上万遍,变成了一个象征。任何有偏差的,都会被筛去。

    “扭曲的美德”——所谓克里米亚心中的真实面目。

    这样的心灵净化,从意义上来讲,反而是一种正常环境下的污染。克里米亚扭曲的内心,充满了专横暴力,它对美善极为迷恋,无情地吞噬一切异端。

    克里米亚说不出话。球体内部那份凝结的美丽又转出了些许悲哀。他无言地发着呆。

    那只被攥着的手在长时间的麻木下抽了回去。这时候面前打开了探索海底的远光。黄色的灯光勾出了葵的边缘线,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马上就要沉底啦。榆木脑袋。我真是觉得你的脑细胞经常像望远镜一样,只看得到远方的时间与空间,就在身边的事反而无法入你法眼吧。”她把手从操作仪上放了回去。

    他一点都不傻。他宁可用‘榆木脑袋’来伪装自己。这样不就是三角恋么?也许等到什么时候,葵就会对他失去兴趣吧。那样未免是个好一点的结局。

    总有一天,克里米亚要和所有的记忆握手言和,他做好了这个准备。在克里米亚眼中,葵,将永远活在那个时间里了,她不能被挪出来,自己也回不去。葵在回忆中不会老去,不再染上红尘。像一张图片,永远年轻漂亮地在活回忆中,笑靥如花。这样就好。就让自己的印象定格在这个时刻吧。要拯救的公主,并不在这个城堡里。

    克里米亚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操作台上面。目前潜水器已经下降到了四十米的最大深度。为了避免触礁,艇中装配了水听器。克里米亚关掉水底搜索节省电力,同时为舱壁充气,使其悬浮在水中。

    “正在使用监视雷达!”一阵刺鸣,一道波从潜水器中释放。海面和可探测到了物质都呈现出荧光绿,投射在透明的舱壁中。在冰冷的海下,远比刚才的二人世界要热闹得多。

    好几股鱼群和海下繁盛的植物照亮了舱壁。在如此黑暗的水下,也有如此多的活物在运动着。这个雷达至少可以持续两分钟,扫射方圆15公里。按照鲸鱼少女的描述,这里是理论上出现那条‘鲸鱼’几率最大的一片海域了。而肉眼所见的‘鲸鱼’说明它并不会离海岸很远。

    可惜事与愿违,眼看着雷达做功的时间慢慢耗尽,他们也没能捕捉到任何关于鲸鱼——甚至是各种中型生物的信息。扫到的尽是些小鱼小虾,几个给杂物垃圾打发泡凝胶的清洁机器人。

    也许这件事情,整个都是一场谣传吧。一边想着准备在ndc独立网上发布辟谣稿的格式,潜水器一边慢慢上升。

    再次开启的水听器在上浮的过程中捕捉到了杂音。

    “是不是上升的时候太快了?”克里米亚调节了气阀中压缩空气灌注的速度,可是水听器仍然有杂音。而且每往上浮,声音变得就越大。克里米亚望向头顶,这时候月亮的光隐隐约约地在飘,除此以外又都是漆黑。克里米亚把远光灯调到头顶,也没看到什么东西。尽管海域很平静,但是为了防止撞船事故克里米亚还是打了一发信号弹在上面。

    这时候水听器收集的声音已经跟沸水一样喧闹了。在确认正上方没有别的挡路之物时,克里米亚加速浮升到了海平面。准备检查水听器。

    但是克里米亚和葵都惊呆了。这场喧闹的噪音跟水听器没有任何关系。

    那一艘葵笔下的,核潜艇,方头上黄色的四只巨眼盯着这架小潜水器,早已在海平面上面等着他们了

    水听器的噪音正是因此。

    这头巨鲸果然身长百米,透不出一点光的黑色涂层,背部的塔台有一人多高,上面齐刷刷竖着潜望镜和各种探针。后面排列着两排密密麻麻、癞疮一样的伤口,是发射导弹的位置。它一点也没有描述中的那样破旧,反而以一种全盛的姿态盯着眼前的猎物。那个小小的两人潜水器,还赶不上一对灯的大小。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一阵巨大且难以捉摸的尖利声音贯穿了两人的耳膜。

    克里米亚当即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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