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曲
天色渐渐变暗,荒凉又照进了这几年都不曾有人照料的书店。
但是书店的地下却很热闹明亮,有两个很大的电视机,一个显示着门口房顶的监控,另一个则在播放最近的足球赛。一套皮沙发,地面上铺了波斯地毯,一张超大的茶几在沙发中间,上面放了一台路由器、笔记本电脑、微波炉和几份档案,还有成堆的披萨饼纸盒和空了的啤酒罐。这就是伊莎贝尔他们的临时据点。
阿贡兄弟在楼顶一边放哨一边喝啤酒,克罗米也在沙发上盖着毯子睡着了。她打开笔记本,开始在邮件上写信。
她咂么了好一会,终于在开头用键盘写下了几个字。但又有些觉得不妥,涂涂改改了好久,终于把消息发了出去。
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泰大壮:
很久没有跟你写过邮件了,在大都会过得还好吧。
巧了,告诉你个有趣的消息,你很快就会见到我,在这里。啊,也有可能是在报纸上。
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如我们聊聊最近的睡眠习惯吧。
我先来。有时经常梦到了一些可怕的东西,啊,就是那种,你厌恶的观察着周围的胡乱的人群,觉得世间如此吵闹的时候,突然眼角发白,我就出现了幻觉。真的,我真的没有嗑药,没有吸什么,这个不用担心我……就算是莫纳甘王国,就算是种植大区,我也绝对绝对不会做这种放弃人生的事情的!
我最近才开始出现这样的症状,我梦见我两年前中学高二的时候有一次老师给我们放了一个宣传片……这让我感觉很不好受。
所有的同学满满当当的挤在昏暗的阶梯教室里,上百双双眼睛都紧紧盯着投影屏。当那个核弹爆炸时,无论是自己国家,还是其他国家的人都爆发出哦~~~~的一种响亮的声音。不知道这个声音是欢呼还是嘲弄,反正我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着一种铁青,眼中全无同情。整个教室都充斥着这种声音,震得我耳朵生疼,我趴在桌上,把头埋进去躲避风雨。屏幕上的火球照亮了我红色的双臂,其他人的脸也变得红彤彤的,富有年轻的生机和活力。
我好害怕,周围嗡嗡的声音交织着,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我想着一定又是陷入了幻觉……我看见了一片洁白的沙漠……非常非常大的一片一眼望不到边……没有植物也没有动物……在远处隐约能看到一些黑色的鸟……其实更像是飞起来的床单,但是这些黑色的床单整齐划一的飞行着,扇动它们自己……有一种非常,非常美丽的感觉,尽管这个世界没有颜色。
唉,我突然想到可悲的是,我们大多数人在一次次无病呻吟,伤春悲秋的时候,那些所谓的敌人,那些混乱的雷基党暴乱者创作出的歌曲、绘画、书籍却都毫无保留的歌颂着自己的祖国。他们坚信自己正义的化身,这种强大的爱国情怀我认为是每个国家都需要学习和留给后人的。我不希望在ndc这种没有国籍区别的特区,人们可以忘记自己的根。
另外关于这个这个幻觉现象我查了一点数据。里面说这种幻觉是有一种很吓人的病可以引起的,叫什么艾丽斯病。你可以帮我查查这个东西吗?
哦哦,还有一种东西叫柯罗诺斯的药物,你也帮我查查有没有相关资料。不过我听说,培养艾丽斯病的培养液好像有这个成分……总是麻烦你,我都不好意思了。
总之,你这么聪明的人,肯定有机会弄到吧。
格子有限,我本来还想说的更多。
嗯,我是不是又问了什么奇怪的问题……呜呼,反正我以前问过你的问题还少么……
那么祝安好!武运昌隆!
糊胡涂涂的写了好多乱七八糟的话,她终于点了发送的按键。
大都会的位置与大白鹰国的时区并不远,所以此时的泰大壮,应该早就休息了。她把剩下的半张带着菠萝和培根的披萨放进微波炉热了吃掉,懒洋洋的看着电视上的两只无名球队辗转方腾。大概过了俩个小时,球赛终了的时候天仍然很黑,这时笔记本上也没有响起邮件响应的声音。
她也裹上毯子,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阿贡在阳台上放下了啤酒罐。“这还真是自由的国度啊,啤酒是拿真正的小麦酿出来的,不是那些我们那各种杂粮合成出来的脏东西。”他打了个饱嗝。“以前的国家还搞什么党派阶级制度,当时东方的什么共产党和这边的那个驴子啊,大象啊撕的不可开交……这下由飘在天上的那破玩意掌管什么秩序,感觉到是更好些了……现在大家都听一个头的,国家的界限也算是模糊不定了。”
“但是现在还有那些资本家……啊,资本家。英特纳雄纳尔到底是不是真的,还不好说呢……它也许是用来统治的工具,也许是一个真正的天堂。”阿龚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大概在二零四几年,共产党拍的一个关于隔壁 赫洛斯基——也就是前赤熊国沙皇时期的片子,《抬棺人》。
这部电影是共产党纪念以前社会主义变革而设立的‘文化传承第一个十年计划’中最早的一批革命电影之一,导演是原汁原味的前赤熊国人阿列克谢耶夫·克洛玛农,电影剧情曲折,艺术性非常高。
这部电影讲述了旧沙俄时期教会的抬棺人老阿廖沙受尽压迫,最后奋起反抗的故事。剧中的老阿廖沙是一名教会的抬棺人,闲时也在当地的小马戏团兼职小丑,表演抬棺跳舞来赚钱补贴家用。他本人处于社会底层,家庭穷苦,家人和亲友都受到权贵的压迫和剥削。老阿廖沙同为教会抬棺人的老伊万是农奴出身,梦想为教会做事而得到主的救赎,但得到的却是和农奴时相差无几的压榨。后来老阿廖沙在马戏团认识的帮手舒卡加入了一个黑帮,想靠黑道打拼发家,最终却被大佬当做了替罪羊。另一位城市来的知识分子亚历山大崇尚西欧式民主法制,想靠法律维护正义,最终却被权贵用完全符合西欧式程序正义的方式控告而最终破产。最后战火烧来,老阿廖沙的大儿子去参加了一战,但贵族军官只把他当成炮灰。在种种亲人逝去,凄凉残酷的现实下,阿廖沙想尽办法买来了很多当时保守派打压的书籍,让小儿子接受了进步思想,参加了布尔什维克。
电影的关键段落就是权贵抓捕审判布尔什维克分子,要将其公开处死,由老阿廖沙负责在其被处死后装棺抬走,老阿廖沙看到监牢中坚贞不屈的布尔什维克党人,最终做出选择,将武器偷偷装在棺材里带到法场。在行刑时,布尔什维克党人公开劫法场并同时宣布进行革命暴动。电影达到了高潮。
用不同人物的交织,揭露了沙皇时代俄国的腐朽,这部电影揭示了只有革命才能改变俄国的事实。在当时荣获了很多奖项。但这部电影的剧情中有正面描写当时还是红军之父的托洛茨基的段落,所以在影片刚出现的时候该片遭到相关的删减,所有拷贝也均被销毁,导演本人也受到审查,最终被罚了一些款,还坐了牢。这部电影包括在当时就此湮没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我们有平凡的愿望
我们的愿望是这样
祖国能够繁荣富强
我们终身的梦想
看风雪茫茫——
夜空流星在飞翔
我心向我呼唤
奔向动荡的远方……
尽管风暴还在激荡
但祖国将繁荣富强
我们都忠诚于祖国
青年时刻在守望
为英勇事迹——
远方星光在闪亮
暴风雨在呼啸
点燃我们的梦想……
这是电影中夹杂的一小段曲子,名字是《young people’s march——索维茨基联盟的梦》阿贡也只是鹦鹉学舌一般的唱了一段,他并不会这门语言,完完全全是根据记忆照葫芦画瓢整出来的。
在新的国家领导人上台后,这部电影被尝试翻拍,剧中音乐也得以复刻,只是最终这部电影翻拍的计划最终流产,只有一些中间配乐的部分流出。目前的说法是复刻的音乐和原版差距不算太大,只是在曲中增加了1943版赤熊国国歌的变调。事实上即使是那个版本,也存在有争议,有很多人认为这个曲子是后人臆造,但目前无论支持者还是反对者,都拿不出决定性的证据。
风冷冷地吹着。夜幕渐渐笼罩了这个半半拉拉苟延残喘的城市。拉斯维加斯,这个城市经过时间的历练,贫富分化变得更加严重。
拉斯维加斯,静静地蹲坐在莫哈维的沙漠中,极其的炎热干燥。吊诡的是,这座城市在这样的环境中却是洪水不断。春季和夏季来自莫纳甘王国湾的暖空气引发了雷暴,雷暴又携带了大量迅猛急切的雨水。而拉斯韦加斯可怜的沥青和混凝土地面几乎没有任何蓄水能力,雨水顺着盆地斜坡顺流而下,形成山洪,以每小时将近四十公里的速度冲向市区,并在那里以很缓慢的速度蒸发和下排。就像一张油纸凹里的一粒水珠。
早在1955年的夏天,一场洪水就淹没了商店和住宅,导致的电话与电线短路、公路和铁路的关闭直接造成了上亿元损失。而在25年后又一场强洪把西泽宫门前数百辆汽车卷走,而接下来最具破坏性的一场灾难发生在1999年的7月,水位在半小时内就上涨了将近十厘米,人行道变成小溪,接到变成河流,十字路口变成湖泊,垃圾桶、汽车、活动房屋甚至是活人都被冲走了。这场灾难持续了一周,内华达州开始着手建立泄洪工程。在种种惨烈的事故中拉斯维加斯终于吸取了经验,耗资十几亿的美金,完成了该工程。这条巨大的排水道由73个蓄水池和714公里长的河道组成,其中65左右都深埋在地下。
而拉斯维加斯的无家可归者,大部分人都瞄准了这65的地下河道。
拉斯维加斯是大白鹰国梦的象征之一,相比于纽约,冒险者、好运气、金钱、奢华在这座城市上显得更加色彩纷呈。
每天都有人追梦而来,绝大多数人最终都耗尽了资本和运气,沦落成沮丧情绪和毒品的奴隶。成为了回不去的无家可归者。
他们中有很多人居住在隧道中。破产的人、被社会边缘化的人、精神病患者……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健全和残障,有情侣也有单身人士,也有整个家庭——在污浊的床垫上,有的时候会出现掉毛的泰迪熊和芭比娃娃。每当夜幕降临之时,他们会趁着落日的余光,冒险爬上地表,和最新一批来追求大白鹰国梦的冒险者打成一片。他们在街角乞讨,在垃圾桶里寻找能吃的东西。当内华达州的居民和外来赌博的人结束他们的夜生活时,他们会返回自己潮湿的庇护所。
隧道居民的生活严密的遵循着丛林法则,幸运的人会避免其他人的劫掠和谋杀,但是仍然要和疫病、鼠蝎以及曾经拥有过的尊严作斗争。很多人进入了隧道的世界,有很多人消失在了那里。
隧道的主要作用是排洪,在洪水来临之时,这意味着隧道人将代替之前的普通市民,承受洪水的洗礼。在每次的洪水中,防汛隧道内都会出现不知名的尸体,这只是被发现的,还有更多的尸体被冲向了别处。
如果幸运的话从相对安全的卡梅伦街道下的隧道向上看,头顶有一个排水栅,白天光线会从上面稀疏的落下,到了晚上,除了一点街灯的星光,周围一片漆黑。而在隧道中的洪水是这样的——就算是相对安全的高地,水位也会慢慢上涨 。它们淹没了简易床下用垃圾搭成的床架,再淹没床垫、被子。用纸箱装着的所有家当飘在水面上,一不注意的话,哗的一下,便会被卷走。如果这时不凭借顽强的意志力抓住一根很臭的管子,或者金属环,再和洪水搏斗将近三四个小时,那么死于溺水将是最后的结局。尽管你试图爬到栅栏边上大声呼救,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救你。
不过相比于洪水,由于污染产生的疫病才是最危险的敌人。在黑暗中这些人几乎难以看到自己的长相,而病毒、螨虫和真菌因为没有太阳而在下水道里疯狂繁殖。很多隧道人因此得了严重的黑素瘤和结膜感染,有些严重的患者,在反复腐烂的大片伤口上甚至在里面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白色菌丝。他们一走到阳光下,灼烧感就疼痛难忍,他们只得在傍晚和夜间出动,而这又是一场恶性循环。它就如同一个诅咒,一旦沾染上,如果不果断的结束生命,它就会渐渐的把你吃的只剩骨头。很多隧道人死后,这些活生生的培养皿将会在巨人观后,把更致命的毒气散播到水流难以达到的地方,继续毒害着剩下的人。而那些医学书上七条病症中就出现了五条的隧道患者,并没有更多的精力和体质去对抗毒气。
尽管这里的环境这样作呕,但是很多人宁愿住在隧道,也不住在地上,因为这里至少没有突然性的死亡。
这是一个你每天晚上都可以来睡觉的地方,不用担心找不到位置。
在地面,无论在哪里,总是有警察和保安会把你赶走,或者有不懂事的熊孩子把你本来就一文不值的营地弄得四分五裂。
隧道中管理和人性的缺乏后的温馨,让大自然的制裁感觉微不足道。
这些穷人知道这已经是相对好的地段了,因为在边缘城市,更加贫困的人只能住在火车道边的胶合板棚子里,整天生活在火车的嗡嗡中。还有些人干脆把被褥铺在老鼠成灾的地面上。
地下一族没有自愿的,他们的处境与地面的万家灯火比起来尤其扎眼。对于最伟大的国家之一的大白鹰国来说这是一个赤裸裸的侮辱。一个总是张开双臂欢迎其他不幸者的国家,一个经济规模足够建成超级空间站的国家,一个拥有历史上最大军事规模体的国家,居然还有成千上万的人生活在下水道里,和老鼠、爬虫一样迷失在隧道中。这个发达国家对弱小群体的关怀和偏爱,从未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