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死骨危局3
呼啸而过的风不停撩拨仙鹤道袍，一抹鲜艳红色在他头顶飘扬，下方仍是淡漠之情，没让对方察觉出半丝慌乱。
“在千妖城镇仙塔，我特别想撕掉你的花面，看看你到底是谁，但现在，我好像不在乎你的身份了。”
“是吗。”
花面仙同样淡淡然，仿佛有许多心情不需要宣之于口，“仙羽殿下，这句话倒是没错，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我对你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让你与我站在一起。”
随着话音飘散在风中，兰悟在空间里激起围绕颜月旋转的能量场。
广场边方才还有人惦记着关情与关关，此刻却是全都被兰悟吸引去注意力。
一双双敬畏目光之下，更多的是恐惧。
颜月连续翻跳三次躲开冷不丁的能量攻击，集中十二分精神寻找破绽。
只一招他便有些吃力，反观花面仙从容有余。
他挥动神君剑，身姿流转，打出一圈流光击散兰悟能量场里不断刺出来的无形剑影。
说没有恶意倒是真的，否则仙体未完全修复的颜月哪里能在兰悟的攻击下依然稳稳站立着。
花面仙闪现到他身后，语调里拖着别样尾音，“仙羽殿下，你不该自作主张，你都没有请示天神坛，就要与兰悟为敌，未免有些任性了吧？”
颜月双眸狠狠向下压，猛然转头劈开背后的空气。
“你没资格说天神坛三个字！”
花面仙的影像一闪而过，空气里只留下鬼魅笑声。
“哈哈哈，你也不过是天神坛手下最厉害的一条狗而已，还真把它看得这么神圣。”
颜月来回张望，忽然找不到他在哪里，只能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带着回响的多重声音。
“我在镇仙塔外对你提的建议，不如再考虑考虑？”
颜月一边警惕一边问，“什么建议，我不记得了。”
花面仙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声音离他耳边只有半寸，吓得颜月弹跳着躲开。
“我想和你一起消灭妖族与鬼族，杀死颜忱和花听眠，最后用阴阳昆仑推翻天神坛，我们一起，成为真正的神，再也不受天戒约束，好不好？”
颜月怒视着他，刚要张嘴反驳，不过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他抢走了话。
“别急着决定，我知道你在乎什么。”
他明明没有转头，也没有眼睛，颜月却清楚感知到一双半眯的眸子里，半遮半掩的瞳孔幽幽转向了关情。
“说句实话，我其实对你不感兴趣，但我需要阴昆仑，而他作为阴昆仑的宿主，又只听你的话，所以我不得不来与你做这个交易。”
“所以，你早就知道小花与施大哥的计划？”
“非也，我只是知道阴昆仑不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寻仙榭，所以怀疑阴昆仑早已与什么人缔约，于是瞒着宫古将计就计，提前准备好死骨香，等着阴昆仑背后的人现身然后把你们一网打尽。其实我也很惊讶，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与天镜谷有关，不过不重要，现在，你们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任我宰割了。”
颜月不禁嗤笑，但笑意不掩凶狠，“可你想多了，他可不会听我的。”
花面仙摇摇头，轻飘飘的动作耐人寻味，“他会的，只需稍微隐瞒一些真相，他便会无脑跟随你。”
关情在远处听不见能量场里二人在说些什么，但异样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皱紧了眉，心绪乱得什么也理不清，耳边仿若有无数蜂虫嗡嗡振翅。
颜月隔着能量场与卷动的狂风望了眼关情，便是这一会儿出神功夫，被花面仙抓个正着。
“只要控制了你，量他也不敢不听我的话！”
能量场骤然收缩凝聚于兰悟剑身的血色凹槽中，顷刻间复又散发出白色光束刺中了颜月胸口。
颜月没来得及躲，只能用神君剑抵挡。
但兰悟的力量远在神君剑之上，轻而易举就能穿透神君剑，直接命中颜月。
这一次，再也没有两股不同的力量在他身体里较劲，只有抽血似的麻木感从心脏处漫遍全身。
虽然不怎么痛，却能清晰感受到身体里的灵源在每一寸血液里快速流淌，通过心脏，一点点顺着光束流进兰悟的血色凹槽中。
那条细小的凹槽仿佛越来越明显，甚至妖艳。
颜月失去力气，被兰悟悬浮托起。
神君剑从他手中滑落，花面仙愣了愣，鬼使神差地把它捡了起来。
在来回流转的白光里，颜月在蜀葵花面容上看到了难以言表的深情与怀念。
花面仙周围的鬼魅气息隐约消失不见，他低头抚摸神君剑，动作轻缓好似面对久违的恋人，在某一瞬间，气氛无比温存。
颜月知道兰悟夺灵有上限，自己的灵源它没办法一次性夺完，待兰悟上限后，短期内它不会再对其他人出手。
这就是颜月无可奈何下的下下策。
他喘息着，竟还有些得意，“你喜欢神君剑？”
闻言，花面仙随手丢掉神君剑，恢复一如既往的诡异，“没用的东西，我要它干嘛。”
颜月觉得这话好似并不是在回答自己，反而像是他的自言自语。
“仙羽殿下，还笑得出来？”
颜月漂浮在白光中，咧嘴苦笑，笑意中略带嘲讽，“是啊，把兰悟喂饱，你就不能去夺别人的灵了，我高兴啊。”
花面仙露在袖子外的五指蜷曲成拳，颜月的话好像触及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个逆鳞，令他逐渐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颜月低眸注意到他手指间的细微变化，继续笑着用言语刺激，“两百年了，兰悟还不肯与你缔约，你在它心里，怕是还不如两百年前的虎妖吧？”
花面仙一把掐住颜月脖子，在白皙皮肤上掐出四圈红彤彤的指印。
“闭嘴！！”
颜月无力地连咳几声，依然固执地说:“关关可听小花的话了，他是阴昆仑真正的缔约之主，不像你，两百年都没得到阳昆仑的认可。”
花面仙双手开始颤抖，充血的眼睛狠狠盯着颜月，他身后披散的飘逸长发忽然向天空中飘扬，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猛兽在狂怒。
“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
颜月脸上的笑逐渐挂不住，“杀了我？你又不能真正杀死我，我反正可以回天神坛修复仙体，而你可就拿不到剩下的灵源了，你确定吗？”
花面仙另一只手五指猛然张开，隔空吸来神君剑，不停飘摇的蜀葵花瓣在他脸上胡乱拍打，“我无所谓，既然你不肯站在我这边，那就宁为玉碎！”
说罢，他推开颜月，举起神君剑朝他胸口刺去。
颜月无力叹息，做好了再花两百年修复仙体的准备。
只是心中仍有不甘，不舍。
他在最后时刻把目光停留在关情身上，下意识冲他微笑，心中默念:以后，对抗兰悟就靠你了。
关情直勾勾看着这一幕。
危急之际，他身边的苏星渡，杜兰，相如赋等人，一个个都朝广场中冲刺，拼尽全力伸出手大声呼喊。
“仙羽殿下！”
“颜月！”
“神君！”
“老大！”
奈何失去灵力的他们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神君剑已然抵住了颜月胸口。
唯独关情眼神忽然变得坚毅，抬手从额头上扯下那颗他一直随身携带的蓝色泪滴晶石，举至面前用力捏碎。
一整块晶石瞬间粉碎成忽闪忽闪的蓝色粉末，悠然融入风中无踪无迹，同时，似乎释放出了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众人往前冲刺的步子戛然而止，眼睁睁看见颜月在神君剑与兰悟剑下闪瞬间消失不见。
花面仙怔怔空举神君剑，凝固在风中好似一尊凌乱的雕像。
下一秒，颜月身体在关情面前凭空出现，正是晶石碎裂之处。
他比任何人都要惶恐，又刚脱离兰悟，四肢尚且酸麻，闪现出现后直接栽倒在地。
苏星渡等人听到动静齐刷刷回头，发现他在身后，都没有先思考原因，而是一股脑全部围了过来。
苏星渡:“神君，你没事儿吧！”
相如赋:“老大，你要吓死神仙哎呦！”
杜兰:“仙羽殿下，被夺了多少灵源？”
施淮:“喂，你可别倒啊，就你还有灵力！”
颜月呆坐在原地，双唇微颤，虚望着眼前的空气，像失去魂魄一般，任何人的问题都没有回答。
关情挤过人群，蹲下身子凑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脸，“颜月！傻了？醒醒！花面仙还在呢！”
颜月怔怔转动瞳孔看向关情，眼里这才稍微恢复一些神智。
“情……情儿……兄长……”
可他吐字极小声，声音呜呜咽咽的，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关情蹙眉，歪头疑望着他的眼睛，“你说什么？”
花面仙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当头高举神君剑朝众人斩了过来。
“全都去死！！”
颜月瞳孔瞬间圆睁，下意识将关情揽进怀里死死护住。
百家仙门哄散而逃。
苏星渡冲到最前方，还妄想用紫幻搏一搏，杜兰与两位长老挡在云浮宫众弟子前给他们争取逃生机会，相如赋与施淮并肩护在颜月面前，眼神视死如归。
然而神君剑并没有劈到他们任何一个人。
花面仙刚一靠近，就被两道突然出现的法光从左右两侧逼退。
金色妖光与红色鬼火瞬间宁息了寻仙榭广场上的狂啸冷风。
颜月感受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心脏疯了似怦怦直跳。
“兄长，兄长……”
他缓缓抬起头，正见颜忱与花听眠悠悠飘落在地。
他松开关情，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兄长！！”
闻声，颜忱微一愣神，凝滞在原地好像不敢回头。
倒是花听眠淡淡回头，轻敲手中玉笛，看了看呆滞的颜忱，又看了看飞奔而来的颜月，悠然挑眉道:“哇哦，有好戏看。”
颜忱咽了口口水，阖眸转身，眼泪不知不觉顺着肌肤滑落。
颜月扑过来一把揽住他脖子，将他撞得连连退后几步。
颜月胸口大幅度喘息起伏，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兄长！兄长！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关情木然地站起来，眼神凌乱:不是吧？辞风老头该不会就把记忆封存在泪石里吧？早知道我就不小心翼翼地护着了……
木离方才不见踪影，此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在关情身后扑哧笑了笑，“关情，就问你气不气，翻遍整个天庭都没找到的东西，其实一直在你手里，哈哈。”
关情:……
“而且，你戴了泪石那么久，里面应该还有你的记忆，都被颜月看到了，倒省得你自己去说。”
说者随心，听者有意。
关情手指微蜷，眼眸低垂，抿嘴把下唇咬出了血丝都不自知，复杂背影显得十分沉重。
另一边，颜忱睁开眼，破涕为笑，轻柔拍打颜月的背，就像儿时哄他不要哭时一样。
“想起来了，想起来就好，都过去了，不是你的错。”
颜月抱着他不肯松，眼泪一颗颗浸湿了他的肩膀。
相如赋转过头不去看，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颜月，第一次见颜月肆意宣泄情绪，令他感到无比陌生与疏离。
“兄长！我都看到了，那些画面像刀子一样剜割我的心，好痛，好痛啊！我受不了了！实在受不了！！”
他终于明白，宫古说了那么多假话，唯有一句真的不能再真。
“颜月啊，你要是知道两百年前的事情，估计下手比我还狠！”
他松开紧抱的手臂，静默地望了会儿颜忱眼眸深处，眼神变得无比冷酷而凶恶，“兄长，等着，我去给你报仇。”
他顺手捡了把染血的剑，犀利目光直刺向百家仙门弟子中那些曾经参与过两百年前争夺兰悟之战的人。
颜忱连忙拉住他，清澈的深棕色眼睛里虽然有浓浓苦涩，但更多的是释然。
“关情这性子果然是跟你学的，怎么一个比一个凶，算啦算啦，死了这么多人也改变不了过去，多看看眼下吧。”
他眉心的鹿斑隐隐划过一丝明光，带着温柔与极致的善良。
颜月眸光不断闪烁，每一寸光影之中都满含心酸与痛苦，“兄长……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吃这么多苦呢！都是我没保护好千妖城……都怪我……我还亲手……打伤过你……”
颜忱笑着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再呼出来，“过去了过去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兰悟抢回来，不然我真没脸面对神鹿颜氏的先辈们。”
颜月垂首点头，目光却没有去看花面仙与兰悟，而是不自觉落在关情身上。
面对颜忱他尚且还能肆意宣泄，可对关情，他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情儿……”
两百年前，虎妖乱世，人间仿佛经历了某个考验后重获新生，唯有。
唯有烟溪域曾经最风光的仙门——天镜谷，无辜牺牲在这场祸乱之中，成为大家心照不宣，闭口不谈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