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无妄深渊与无妄魇
这一路上，杜兰的目光至始至终都离不开花听眠，本就温柔的容貌更显得深情似水。
颜月默默记下了她这种心思。
花情拽着颜月袖口，时刻走在他后侧，与他轻轻贴在一起。
偶尔看到花听眠回头，花情便下意识往颜月背后一缩，或是将颜月往身前拽，用颜月的身体阻隔花听眠的视线。
颜月感觉身上好像挂了一个累赘，却只能无奈笑笑，甘心由得他操纵。
“小花，你挨我这么近，不冷吗？”
颜月自知体温比常人低许多，极少有人能忍受如此冰凉的身体，所以不免担心。
然而花情不答，只摇摇头。
颜月便不再多问。
相如赋走在队伍最后方，离最前面的花听眠和游星远远的。
金璎珞乖乖跟在杜兰身侧，也发现了杜兰的奇怪状态，于是看花听眠的眼神中多了几道不加掩饰的敌意。
远处，镇仙塔坐落于山脉断崖之上，越往高处走，空气愈加稀薄，温度骤降。
四周尽是高耸入云苍劲挺拔的青松，森林入雾，阴暗而寂静，如同古老的时间，神秘莫测。
走近高山草甸附近，高林退去，视野豁然开朗，风息微狂，水雾迷蒙。
一座八层之高的古塔展现在草甸平原之中，方圆几里唯它茕茕孑立，形单影只。
花听眠止住步子，玉笛遥指前方，“喏，那就是镇仙塔。”
颜月视线聚焦在镇仙塔门口，远远瞧见有一白衣人不停在那儿徘徊。
“那是谁？”
花听眠皱眉，举起手掌搁在眉前，遮光向前眺望，“好像是有个人哦？”
花情幽幽从颜月身后探出脑袋，在他耳边小声说:“你视力好，但我看不到，走，过去看看。”
其余人也都望着颜月等他决定。
颜月眉心轻蹙，略微思忖片刻，“我带小花先去探路，相如赋，你留下保护好宫主和璎珞。”
相如赋在花听眠身边心情格外沉重，一改往日嬉皮笑脸模样，态度端正起来:“是，相如赋领命。”
金璎珞却不放心，多问了一句:“仙羽殿下，你被压制神力，一个人过去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颜月冲他欣慰地笑了笑，温柔安抚道:“你们若有意外才是最大的危险，再说我又不是一个人过去，不是还有小花保护我嘛。”
花情:“你真不客气……”
颜月将袖子从花情手中扯出来，反手牵住他手腕，牵着他径直往镇仙塔方向走，对身后丢下一句:“花听眠，你儿子在我手上，量你也不敢趁我不在的时候对我手下人不利！”
花情:……
花听眠:……
镇仙塔门口，白衣人发现了颜月，停止了徘徊，正面伫立在原地静候颜月靠近。
颜月一身黑白红色相间的道袍在草甸中格外惹眼，他牵着花情并肩渐行渐远，在半膝高的青草中踏出一条笔直小道。
风中水汽弥漫，每个人睫毛上都挂满了晶莹雾珠。
珠水相映，隐约映出数张藏在暗处的诡异笑脸。
颜月心下感到一阵悸动，悄悄牵紧了些花情。
走近后，他看清白衣人脸上戴着一整块银制面具，光滑银面上只有两个黑漆漆的眼孔，眼孔边缘挂着摇摇欲坠的雾珠。
小小眼孔，暗不见底，深不可测。
白衣长袍在风中簌簌摇摆，拂尘轻丝连绵缠绕。
眼孔后探出两道目光停留在颜月和花情身上，虽然白衣人纹丝未动，但诡异目光却好似已将二人审视了个遍。
塔檐四角挂着风铃，铃声在风息催动下显得急促不安。
“小仙，参见仙羽殿下。”
白衣人托拂尘朝颜月拱手欠身，面具后是一声清朗男音。
听他自称小仙，颜月松了几分警惕，但仍不敢靠得太近。
“你是？”
白衣人站在镇仙塔台阶之上，颜月与花情半身淹没在草甸之中。
“小仙乃此山地仙，早日发现莫夕真君被困于此，特意前来搭救。”
颜月轻轻点头，“这样啊……”
他牵着花情走上台阶，走过白衣仙身前，伸手抚摸镇仙塔大门，目光四处打量。
而花情紧紧盯着白衣仙，眸光中满是警惕与怀疑。
颜月感应到此处并没有奇怪阵法，看上去尚且安全，于是连通相如赋的引音羽，唤其余人过来。
他松开花情，双手旋转施法，送出拇指与小指抵住镇仙塔大门，无数白色流光顺着指尖溢出，纷纷绕绕缠上塔门。
咯吱～
随着一声古老木门松动的声音响起，塔门裂开缝隙。
白衣仙面朝木门，虚望着门缝，“不愧是神君，这么轻松就打开了镇仙塔。”
他语气平静的像傀儡，不掺半点情绪。
颜月收回神力，礼貌地笑了笑，“过奖了。”
花情仍旧敌视白衣仙，撇嘴冷哼一声，暗自翻了个白眼。
木门兀自幽幽敞开。
青草味的光线照入黑暗中，水雾在光线里快速游离，让光的形状更加清晰。
木门吱呀呀声里，还掺杂着若隐若现的铁链碰撞声。
一个灰色身影悬浮在镇仙塔正中间，同时被四个方向的镣铐铁链拴住了四肢。
他努力撑开眼皮，拼命适应久违的光。
他看见门口出现三道身影，一个纯白，一个黑白红，一个金黑。
“神君，神君！神君！！！”
他迎着刺眼阳光，控制不住兴奋与激动，猛然挣扎，惊起一阵阵清脆铁音在空旷古塔内不断回荡。
颜月仰视着悬浮在半空中的灰衣人，直到塔门彻底大开，才从散乱碎发下认出那人正是自己一直所寻找的灵川殿真君——莫夕。
“莫大哥！”
颜月一时激动，抬脚就往镇仙塔内走，却被花情狠狠拽了出来。
莫夕的视线彻底清晰，他看清颜月，神情竟有些诧异，小声吐出几个字:“神……神君？”
他的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游荡，情绪逐渐平稳，却也令花情觉得微妙。
花情瞪了眼莫夕，再警惕一番白衣仙，而后指着镇仙塔地面凶巴巴吼颜月，“你瞎啊！不要命了！”
颜月低头看去，才注意到镇仙塔里并没有落脚实地，只有一道无穷无尽的黑暗深渊。
白衣仙面具上的两个眼孔盯着花情，虽看不到任何表情，却令人无端觉得阴森。
“多亏了这位小兄弟，不然神君恐怕已经遭遇不测。”
颜月抹了把冷汗，僵硬地笑了笑，“你说的对，多亏小花了。”
花情望着白衣仙双目微眯，好似在他话语中听出了“可惜”二字。
颜月探首去打量深渊，惹得自己头晕目眩。
花听眠和相如赋几人一同赶到，看见深渊，都紧皱起眉。
花听眠挤到最前方，将手臂和玉笛伸入镇仙塔内，须臾，淡淡然甩手解释道:“是无妄渊，灵川咒阵的阵眼，无妄渊上空无法飞行，任何法力都使不出来，包括我。”
讲解完，他抱臂退至一旁，倚靠在塔柱边，饶有兴趣地冲颜月挑了挑眉，事不关己道:“你打算怎么救？”
颜月望着无妄渊深思。
在无妄渊里，自己，相如赋，杜兰，和金璎珞都只能是普通人，失去神力，单论拳脚功夫，自己可能是所有人当中最弱的，如此，根本救不出莫夕。
而花情……
他缓缓看向花情，蹙眉欲言又止。
花情歪头打了个问号，明知颜月难处，却故意假装不知。
花听眠看出了他想让花情帮忙的心思，微微凝眉，幽幽敲打玉笛补充了句，“无妄渊里有只凶猛无比的无妄魇兽，若被它拽下无妄渊吃掉灵智，就算再爬出来，也是痴呆疯人一个。”
说罢，他停下敲弄玉笛的小动作，神情忽而没那么置身事外，而是静静期待颜月的决定。
颜月听完这话，叹了口气，把纠结了许久的目光从花情身上移开，转到镇仙塔内打量，神色凝重地思考其它办法。
见他放弃请求花情帮忙，花听眠松了一口微不可察的紧张气息。
花情阴着眸子瞪了眼花听眠，花听眠冲他耸耸肩，歪头笑了笑。
“仙羽殿下，不如这样。”
白衣仙往前一步，站到颜月身侧，语气平缓地如同死水湖面。
他指向镇仙塔墙壁，“我们在墙上钉几个落脚点，跳上去劈开镣铐，就能将莫夕真君救下来。”
颜月点点头，正有此意。
他变出神君剑，奋力一抛，牢牢钉入木墙缝隙中。
杜兰让金璎珞呈来两把佩剑递给颜月，颜月见此，满心欣慰间，将两把佩剑接连钉稳。
随后，颜月解下束发用的流苏红绳，轻轻一拽，红绳便延长数米。
由于颜月经常为这根绳子渡灵光，导致它渐渐有了法力，算得上半个仙器了。
颜月让红绳缠住神君剑，试了试力，确认稳当，于是拽着红绳往前一荡，稳稳落在金璎珞的剑上，再一跃，跳上杜兰的剑，离莫夕仅隔两米。
他转头用红绳将神君剑抽出来拽入手中，抽空看了眼门口。
花情站在塔门边，神色紧张焦灼，双手无意识地把门框抓出了几道指痕。
花听眠沉着脸，虽然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但显然也很担心。
白衣仙的面具下只有神秘。
其余人，除了游星面无表情板着个脸以外，个个手里都捏了把汗，特别是金璎珞，急得连看都不敢看，一边跺脚一边捂住脸，只敢从手指缝隙中一点点探瞧。
忽此时，急风骤减，水汽瞬间变得沉重，雾珠纷纷下坠，打得青草叶上下晃荡。
众人皆察觉到有强大的气息急切迫近，纷纷回头警惕。
只有花情只一瞬微微偏头，眸子半侧，并没有过多在意镇仙塔外的状况，视线始终凝视在颜月身周，眉眼之中满含担忧。
“你还敢来！！”
听到塔外传来一声雷霆怒喊，颜月连忙凝神注意外面情况，不敢轻举妄动。
一道强有力的妖法金光袭向镇仙塔门口，众人纷纷跳闪躲避，唯独花情纹丝不动。
白衣仙挥舞拂尘接招，击散了妖光。
“仙羽殿下，是妖王忱！你快救莫夕真君，我来拖住他！”
白衣仙一跃而起，冲过去与妖王忱打斗在一起。
颜月看不见外面的状况，只听得到震耳欲聋的法术相击之声不断响起，震落了镇仙塔内的灰丝。
他微微发愣，忽而间格外好奇妖王忱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以前见过，但完全记不得了。
还是相如赋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相如赋:“老大，我要去帮忙吗？”
颜月凝神，认真回答:“去帮白衣地仙，拖住妖王忱，我来救莫大哥。”
闻此，相如赋，杜兰，金璎珞纷纷加入战斗。
花听眠与游星作壁上观，无动于衷。
花情眼里一心只有颜月的安危，根本没心情去管其它。
颜月集中注意力，挥剑砍断莫夕四肢上的铁链，莫夕反手抓住铁链荡在空中，才没让自己掉入无妄渊中。
妖王忱终于察觉到镇仙塔内有人在救莫夕，他咬牙发怒，仰天大吼:“魇宝！！！”
花情闻此瞳心一震，猛地回身冲妖王忱大喊:“臭袍子！是颜月在里面！快让魇宝回去！”
颜忱飞悬在空中，微怔，眼中神思瞬间无比复杂。
他回过神，刚要张口命令无妄魇兽勿动，却被白衣仙趁机打出的仙光击退数丈之远。
嗷嗷嗷呜！
惊天动地的巨吼声从无妄渊深处传来，片刻沉寂之后，一只强壮的巨大兽爪大张着冲了出来。
颜月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眼眶瞪圆，颤抖的瞳孔中映出一只赤面獠牙，鬃毛长须的两米巨兽，正张牙舞爪地朝自己和莫夕猛扑而来。
颜月站的地方较低，正是魇兽的落爪点，他屏息凝神，奋力一跃，抓住另一根铁链，这才躲掉了魇兽第一次攻击。
杜兰的剑被魇兽拍成了铁片，牢牢嵌进木墙中与之融为一体。
花情一边心急如焚地看着颜月，一边又见颜忱被白衣仙逼得节节败退越斗越远，终于按捺不住出手帮忙。
他飞跃过去打出一招樱花团击退白衣仙，救颜忱脱身，急切催促道:“臭狍子！快去阻止魇宝！”
白衣仙自知不敌，竟对相如赋和杜兰金璎珞说:“你们按神君的命令在此缠住妖王忱，我去帮神君。”
话毕，他迅速脱离战斗，平贴草面飞游向镇仙塔。
花情恼火地瞪向颜忱，语气恨铁不成钢，“就是他吧？！怎么这么强，还能飞，你的咒阵对他到底有没有用！”
骂完，他迅速去追白衣仙。
颜忱警惕相如赋三人，做出继续战斗的准备，却见相如赋与杜兰都不再阻止，而是凝望着镇仙塔方向神色紧张。
相如赋见颜忱还在发愣，怒喊道:“愣什么，快去救颜月！”
颜忱这才意识到，相如赋和杜兰根本就没有认真与自己打，刚刚甚至还明里暗里帮他中伤白衣仙。
他不再发愣，留下一个感激的眼神后快速飞向镇仙塔。
镇仙塔内，魇兽再次挥舞利爪攻击颜月与莫夕。
白衣仙赶到，抛出白绫裹住莫夕腰身，将莫夕往镇仙塔外拉拽。
二人对视间，莫夕嘴角阴勾。
颜月甩出神君剑嵌入墙壁，抓稳红绳逃开了魇兽的第二次攻击。
就在他准备以金璎珞的剑为落脚点跳出镇仙塔时，莫夕却趁机抽走了钉在墙上的剑。
颜月眼睁睁看着莫夕被白衣仙拉出镇仙塔，一脸阴笑地毁了他的退路。
“莫……大哥……”
颜月拽着红绳呆呆荡在神君剑下，一瞬间哀莫大于心死。
魇兽巨爪拍向颜月，他已无路可躲，只能怔怔松开红绳，任由身体下坠。
浊泪升空，颜月似乎看到了后世仙书上潦草几句话交代自己的一生。
“仙羽历两百零五年，仙羽神君坠入无妄渊身亡。”
可他不甘，他不明白，堂堂天庭战神真君，为何会背叛天庭，背叛神君？
绝望之际，他看见一抹金黑色身影毫不犹豫跳入无妄渊，带着坚韧目光，以极快的速度向自己坠落。
颜月哀默半垂的眸子忽然瞪大，失声惊呼:“小花！”
他不怕自己死，悲哀只为不甘，可看见花情一起跳了下来，他才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恐惧，和无力感。
他不想，不想连累花情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