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秘少年的白鹤
顶着凡体，颜月需要休息。
竺萝荒村内，到处颓垣残壁，泥土路上铺满了厚厚一层白烟灰，铺子门口的布招褪了颜色，看不清上面的字，只能勉强读出“苎萝”二字，屋顶上的茅草全都被风吹散，不知飘落何处，偶有风起，被蚁虫蛀烂的门吱呀吱呀作响，响声回荡在村巷中，凄凉悠长。
每隔几步就会有一座坍塌的房屋，或是有房子墙壁上突兀地破了个大洞，不像是自然磨损，更像是打斗留下的痕迹。
废墟之下，或是路边，还有人的白骨静静躺着，给本就寂然凄凉的荒村再添几分阴森恐怖。
颜月倚坐在唯一一间尚且能够遮风避雨的土房子里闭眼小憩，许久，时辰入深夜，他仍睡不着。
睫毛轻微打颤，闪着破瓦缝隙中照进来的清冷月光。
妖王忱、冥神花听眠、魔灵关情，这三位五界内令他头疼的祸害如今同时逍遥法外，天庭还失去了对灵川与冥庭的掌控。
真让人头大，烦恼。
他一闭眼，脑子里就嗡嗡作响，太阳穴中似乎有活蹦乱跳的小人乱窜。
他不记得天下是如何一步步走到这般局面的，他只知道，压在身上的重担一日比一日重。
睫毛忽然停止颤动，月光似乎都在一瞬间哑了声。
颜月缓缓睁开眼，耳朵不自觉支向屋外:有人……
“啊！！”
“小六！”
屋外同时响起竺萝童子妖的惨叫和女鬼惊呼，颜月立刻紧张起来，冲了出去。
只见三个淡蓝色长袍的青年站在土房右侧，另一个身穿束袖金衫，披着金边黑锦斗篷的少年站在土房左侧，而竺萝小六和女鬼趴在土房正门口，正是他们双方之间。
为首的蓝袍青年手中举着乾坤袋，蓝色锦缎而制的乾坤袋上用金线绣着满满当当的祥云图案。
只一眼，颜月便认出这是云浮宫的标志，他悄悄往三个青年领口处打量，果然都有云浮宫的白色祥云宫徽。
原来是云浮宫弟子正在尝试用乾坤袋收服竺萝小六和女鬼。
而另一边的金衫少年则在施法压制乾坤袋，硬生生将小六和女鬼按在原地，既使得乾坤袋发挥不出作用，还让小六挣脱不得。
连苏星渡都没办法单独制服的妖，他却能轻松搞定，实力非同凡响。
三位弟子气得牙痒痒，恶狠狠盯着金衫少年。
只有颜月看出来，少年此举实则保护了三位弟子。虽不知是否出于好心，但事实就是如此——若非他控制住竺萝，那三人早被竺萝一道妖法打得满地找牙！
颜月看清局势后，目光落在金衫少年身上，试图找到能认出他身份的线索。
然而神秘少年身上不仅没有任何人类仙门的标志，也没有妖、鬼、魔、仙的气息，完全看不透是何方势力。
唯一惹眼的，就是他额心偏右处，用银链束着的深蓝色泪滴晶石，即使在深夜中，只借一点点月光，也能发出异样光彩。
少年微一侧头，晶石抹额随他动作晃动。
他对上颜月的目光，瞳中似有深不可藏的感动，颜月亦被某种奇怪的情绪压制了神智，眼里无端渗出热流，心脏怦怦跳得诡异。
须臾，云浮宫弟子开口打破僵持。
“喂！放手！这妖怪是我们先看到的！”
少年敛了莫测情思，对颜月投以一笑，墨蓝色眸子里的柔和月光耐人寻味。
他抽走视线时，目光划过颜月头上的红色流苏，不动声色扬了扬嘴角。
“小哥哥，猎妖各凭本事，可不是谁先看见就是谁的。”
少年鼓着杏仁形状的眼睛，歪了歪脑袋，竟还有些无辜、单纯。
云浮宫弟子气急败坏，拔剑挥出仙光朝少年攻击，少年站在原地不动，只微一偏头，便稳稳躲了仙光法术，仙法激起的风不停撩拨他散在身后的微卷黑发，就像在无情嘲讽。
末了，他挑眉笑笑，用温和礼貌的语气说出极为挑衅的话。
“堂堂仙门第一大家，云浮宫就教出你们这种小废物？”
话毕，他一直举着施法的手随意一挥，不仅轻松击退了乾坤袋，还将三名弟击飞三丈之远。
但云浮宫弟子并没有如期摔在地上。
颜月皱眉之间，已然在他们落地的地方设下仙法接住了他们。
对于来路不明的少年，他下意识更偏向云浮宫这边，毕竟是人间仙门第一大家。
他往前一步，站在竺萝小六和女鬼身后，直面少年的眼睛，显出几分敌意。
女鬼抱着竺萝小六爬到颜月脚边怯弱弱地寻求庇护，同时也不忘警惕正朝这边奔回来的云浮宫弟子。
颜月:“小兄弟，你……”
少年双手环抱胸前，直截了当打断了他，“简单点吧，我叫花情，是个花妖，如果你也要抢竺萝童子妖，在下奉陪到底。”
颜月眯眼，暗自揣测:花妖……来捉妖，没道理……连我都闻不到他身上的灵息，能藏这么深的，恐怕只有那几位……
云浮宫弟子站到颜月身边作出战斗姿态，为首那个面容较好，自带几分英气，称得上门面人物，只是一开口，听见那滑稽的中原口音，实在叫人怀疑他真的是云浮宫弟子？
“仙家！这花妖本事不小，我们联手先打败他，然后瓜分竺萝妖去兴庆国领赏，中不中？”
以多欺少，贪财，哪家弟子会是这幅德行啊喂！
颜月顿时无语，然而没眼力劲儿的弟子还在滔滔不绝，并冲对面的花情作出一副势在必得的胜利姿态，“嘿嘿，知道我是谁吗？恁爷爷姓金名璎珞！云浮宫宫主的关门弟子！”
颜月扶额，好想离他远一点，怕智商被传染。
花情阴阳怪气地鼓掌，露出了手腕上的银环。
“呀，小哥哥好厉害，怕了怕了。”
金璎珞傲哼一声，“算你识相，赶紧滚！”
他是真听不出好赖话。
花情觉得无趣，懒得再逗他，目光再次落到颜月身上，两眼弯出极好看的弧度，眼神总会在看见颜月的一瞬间变得格外温柔。
“你呢？哪个殿的仙官？”
闻此，金璎珞一愣，傲娇姿态顷刻消散，目瞪口呆望着颜月，“神……神……神仙？！”
另外两个弟子与他的表情如出一辙。
颜月深吸一口气，站到双方中间，做个和事佬，“各位，仙师派我下凡来解除竺萝妖种下的诅咒，所以我不能让你们把她抓走，不过我们的目的都差不多，不介意的话，各位可以随我一同前往兴庆皇宫，我解诅咒，你们讨赏金，如何？”
花情抱臂冷笑，不知是不是错觉，颜月在这声冷笑里听出了浓浓恨意。
“仙师？他派你？搞笑……”
金璎珞激动地跳脚，“真的是神仙？！！”
颜月在意着花情，只敷衍笑笑表示默认。
金璎珞曲指掩嘴，满眼闪着崇拜精光，“天哪，那你认不认识仙羽殿的梅锦殿下？”
颜月眼角抽了抽，收回停留在花情身上的注意力，冲金璎珞扯出一个尬笑:仙羽殿就我们两个，怎么那打杂的胖子都有粉丝，我却没有？真是悲催……不过话说回来，梅锦本就出自云浮宫，云浮宫后人在意他无可厚非。
“呃呵呵呵，认识认识，但不熟。”
金璎珞直起身子，反倒骄傲起来，“不熟也正常，毕竟仙羽殿可是神君殿，梅锦殿下是神君唯一的心腹，地位非同小可，自然不是随便哪个神仙都能认识的。”
颜月:……
拜托？他就是个打杂看院的？我们真的不熟，人间怎么传成这样？
花情默默站在对面，月下脸色阴沉，“聊够没有……”
颜月转头再次看向花情，某一瞬间似乎在他脸上捕捉到悲伤之情:难不成，他认识我？或是认识梅锦？
不过花情下一秒又露出了那种看似无辜的恣意笑容，颜月即使有疑也懒得纠结了。
三人终是达成一致，决定一起前往兴庆皇宫。
金璎珞将女鬼和小六收入乾坤袋，小小的土房子中挤了五个人。
花情单独睡在另一边，刻意离另外四人远远的。
颜月找了个机会悄悄蹲到花情身边，趁他熟睡之际将手心放在他额前，欲近距离感知他的灵息种类。
然而仍是一无所获。
即使他怀疑花情就是妖王忱、冥神花听眠、魔灵关情三人其中之一，但没有足够的证据，不敢妄下定论。
退一万步来说，若真是那三个大爷其中之一，断不可能与颜月相安无事地相处。
思忖片刻后，颜月把目标放在那颗蓝色晶石上，希望能从中发现什么线索。
可刚伸出手指，却被花情睡梦中无意识的翻身给躲了过去。
他不敢再进一步，撤了手，怕弄醒花情。
退离时，忽而看见盖在花情身上的金边黑锦斗篷滑落在地，鬼使神差地，他撤了一半的手停顿半秒，又伸回去，为花情掖拢斗篷，小心翼翼盖好。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内心深处的某个灵魂在指引他这么做。
他在花情身边呆呆坐了许久，思绪放空，什么也没想，直到倦意再也抵挡不住，才就地倒下昏睡过去。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雾气笼罩了整片荒村。
不远处有孤鹤站在荒芜田野间对着晨曦高鸣展翅。
颜月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花情原本睡的位置，身上还盖着他的金边黑锦斗篷。
斗篷上散发着淡淡海棠幽香。
金璎珞和两位师弟七仰八叉地躺着，尚在深梦之中。
颜月拿上斗篷走出土房子。
花情就站在村口，负手望着远处的白鹤，旁边有座孤坟，坟上已被虫蝇蛀烂的白藩偶尔随风卷起一角，似在回应白鹤，更似沉默低语。
虽然只有一个背影，颜月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透过白鹤，在看另一个时空中他所珍视的东西。
“你醒啦。”
他转身，笑意浅淡，晶石抹额映出颜月呆滞的脸。
颜月回过神，点头回应，“嗯，我叫醒他们，一起出发。”
昨夜天黑看不真切，今早才发现，花情生得如此好看，那张脸的精致程度就像是一刀一刀精心雕刻出来的。
玉面清举，身躯凛凛，微卷长发随意洒落，与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白鹤遥遥相望时，宛如仙临人间。
“你为什么要找他。”
颜月刚要转身，却被他忽然开口叫住了步子，“你指谁？”
花情凝视着颜月的眼睛，双唇微颤，一种难言的怀念在他墨蓝色眸子里闪烁，“颜忱。”
颜月怔了半舜，这半舜脑袋惊空，只听得到嗡一声。
颜忱……天庭与人间仙门都习惯叫他妖王忱，在颜月的记忆中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极少听到有人称他全名，以至于颜月都快忘了，他们还是同姓呢。
他沉静下来，正身面对花情，神色冷肃，敞开了说话不打哑谜。
“你知道的挺多，秘密也挺多，我不问你的事情，你却反过来打听我，这不合适吧？”
花情眼皮微垂，嘴角不自觉颤了颤，显出一丝落寞。
“去叫醒那三个云浮宫弟子吧。”
他识趣地结束了话题，说完后走近颜月一把夺走斗篷，先一步扬长而去。
倒也没有多么愤怒，只是像极了闷声耍脾气的孩子。
颜月目送他一会儿，没再多想，进屋喊醒了金璎珞三人。
他想:神君苏醒的消息应该不会这么快泄露，我也需要隐藏身份。
无论花情与谁有关，有何目的，只要没在明面上撕破立场，自己就只能与他暗中较量。
反正，时间总会让秘密无处可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