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有情人终成兄妹⑥
却说裴擒那边,在意识到身世一说可能已为丹枞所知后,她心中的勃然怒意很快化为忧心烦乱。
裴擒心情复杂地去了祠堂。
所有的愤恨和不甘,在看到牌位上“先夫”二字之后,都化为一声沉重叹息。
裴擒伸手,小心翼翼地拂过面前牌位,而后又观察起下方的供品来。她皱眉,将供桌上的一个苹果拿下,吩咐外面仆从道:“今日的供品还不够新鲜,等会儿去换下来。”
“是,主母。”
裴擒走出祠堂前,又回头,深深看了方冠华的牌位一眼。此时她已冷静许多,人死灯灭,如今更重要的,是丹枞身份一事。
管事院内。
“林致,我知你对我颇有怨气,但眼下关涉裴府存续。我需要再次确认,丹枞和阿乐……真的都是冠华的孩子?”
林致心头一震,他这时才突然明白,裴擒是误会了,或许裴擒并不清楚当年之事。
林致翘了翘嘴角,他忽然想替公子试试,试试对面的人是否值得。当初公子恨裴擒至极,明明都已手书一封留待枞儿长大后揭露真相,可最后又将信笺付之一炬……林致今日很想看看,公子残存的真心,究竟值不值得。
林致轻声问道:“主母是想如何处理?枞儿也是公子的孩子,您要认回他吗?”
裴擒眉头微皱,道:“丹枞既是冠华的孩子,那也就是我的孩子。至于认祖归宗一事,还需再议,眼下我刚获得圣上信任,希望能先稳定仕途,将袭爵一事定下。阿乐她这段日子成长了许多,我便也放心……”
“够了!”裴擒这一番话彻底激怒了林致,他怒吼道:“什么叫‘也就是你的孩子’,主母您说这话的时候,难道就不臊得慌?扪心自问,公子这辈子所受的一切屈辱,不就是您带给他的吗?”
林致心中滔天恨意猛涨,说来说去,裴擒还是只考虑她自己,连与枞儿相认都要拖延。“怎么?连跟枞儿相认你都不敢吗?还是说,你只需要一个传宗接代好袭爵的女儿?就像当年你们逼迫公子那样?!”
说到这里,林致眼眶通红,情绪已然崩溃到了极点。裴擒听到林致重提当年之事,心绪也极为不佳。哪知林致继续逼问不止:“裴大人,裴子爵,裴府主母,我今日便问您一句——如果枞儿是公子唯一的孩子呢?你也不认他吗?袭爵袭爵,枞儿又为何不能袭爵?!”
裴擒拧眉,呵斥道:“林致,你过头了。丹枞和阿乐眉眼相似,唯一的假设本不存在。退一万步,即使是,他身为男子,就注定无法袭爵。”
听到裴擒如此回答,林致再也忍不住,他猛地摔了桌上茶碗,大吼一声叫裴擒滚。
裴擒仍然皱着眉,她回头看了眼林致,道:“林致,此事如今你知,我知,姜言知。倘若败露,圣上怕是会追究欺君之罪,到时莫说袭爵,只怕是我们所有人都性命堪忧。”
裴擒说完,拂袖而去,却是不曾想和门外的丹枞,撞了个正着。
“主母……”丹枞垂眸,第一次不敢看裴擒的眼睛。
“你……想来是都听到了。丹枞,你从小就是个好孩子,知礼有节,这一点……的确同你父亲很像。以后,你可以唤我母亲。”
“枞儿,进来!”是林致听闻丹枞在外,故意高声打断。
裴擒走后,丹枞沉默着关上房门,转身向林致走去。
“你都听到了?”林致气得声音发抖。
丹枞愕然,但还是点头承认:“是,林叔。”
“枞儿,我可怜的枞儿。”林致朝丹枞走去,一把拉过他,失态呜咽:“你……听到了多少?”
“差不多全部。”丹枞叹气,自见了裴乐之一面,又听了她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之后,丹枞心中,已从最初的震惊慌乱,转而升起一个胆大包天的期冀。是以,此刻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林致拉住丹枞的手臂:“那枞儿,你说该不该恨她?她竟然不让你袭爵?!可笑,明明你才是公子的孩子!”
林致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丹枞一时有些错愕,却又敏锐地察觉他话中的奇怪之处,丹枞急切问道:“林叔您先冷静下来,所以我……和小姐是不是,不是亲兄妹?”
丹枞语气急切,林致便突然警觉,而后复又心痛万分:枞儿关注的竟不是自己能不能袭爵?亲兄妹?呵,以为他不知道小儿家那些浅薄心思。可爵位何等重要?那本该是枞儿的东西!
林致沉声喝问:“枞儿,你当真喜欢上了小姐?”
丹枞默然。
林致发了火:“不行,你们不能在一起!”
这话落在丹枞耳里,就像是最终宣判了他和裴乐之是亲生兄妹一般。虽然此时他还有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裴乐之是方冠华的孩子,却又不是裴擒的亲子。
见丹枞继续沉默,林致眉头紧锁,冷笑一声:“我此番回来,便是为着这事。日前你们在庄子上,成何体统。”
丹枞彻底僵住,此刻,被亲近之人一遍遍地提醒,他之前差点就和自己的^3^妹妹悖伦,丹枞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浑身发冷。如掉落谷底的人,好不容易窥见一丝天光,下一秒却又被无情封死。
林致很不甘心,事到如今,似乎只有他一人记得方冠华承受过的种种屈辱。林致开始歇斯底里,他按住丹枞双肩怒吼道:“枞儿!她抢走了你的一切!她稳占着裴府少主的名头,而你,你却只是个家仆之子!更可笑的是,裴擒那个女人竟还不愿认你。”
丹枞见林致的情绪已然不稳到了极点,连忙试图劝慰他冷静下来,不想这一劝,却起了极大的反作用。“林叔,您别这样,我根本无意少主之位,况且,我为男子,确是无法袭爵。至于相认,主母说了,现下不是时机。”
“啪——”
林致伸手狠狠打了丹枞一巴掌,“愚蠢!你这样,可对得起公子?!”
扇出这一巴掌,林致也很懊悔,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打过丹枞。林致叹气,收回了手,却又愤恨跺脚,撇过头去,索性不再看丹枞。
丹枞此时内心一片晦暗,方才林叔的种种反应都在侧面印证一个事实,一个他很不想承认却又无可挽回的事实——他和娇娇,不,是小姐,就是亲兄妹。至于为什么二人不是主母的亲子,一个很坏的可能便是,他们的母亲的确另有他人。
天不怜他丹枞,至少也该怜怜娇娇。
她的生活才刚刚好起来。
室内一片沉默,良久,丹枞主动开口,问的却是裴乐之:“林叔,小姐她……是否不是主母的亲骨肉?”
“何出此言?”林致的眼神猛然扫向丹枞,目露凶光。突然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又立时恢复如常面貌,轻叹一声,走到丹枞面前,摸了摸面前人被自己扇红的脸。“枞儿,你长大了,竟有这么多的心事瞒着林叔。小姐这事,你又是从哪儿听来的?”
丹枞摇头,将此前自己在祠堂外听到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林致。他现在只想知道一个真相。既然兄妹身份已成事实,那她们的母亲是谁,也很重要。这事关娇娇……不,小姐的未来,他如何能不上心?
林致此时是笑着的,但他的笑容阴鸷,和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判若两人。
诚然,欺君之罪如何?他才不在乎这裴府众人的死活。
但他也不能,不能把这事捅破天,到时候公子的一世英名被毁……不,他林致绝不能让公子走得不干不净。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旁的办法。
裴擒不是最在乎袭爵吗?那他就在小姐身上做文章好了,小姐不是喜欢枞儿吗?好啊,那便让裴擒最爱的女儿,跟她母亲一样,一辈子痛苦沉沦,不得所爱。
想到这儿,林致隐去眼中的恨意,轻声反问丹枞道:“枞儿,这样恶毒的猜测,你可相信?”
“枞儿不知。”
“不!你应该知道,你们的母亲,是姜言。”
丹枞不知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找去别院,又如何心灰意冷地走回裴府的。一日之内承受太多打击,丹枞只觉头晕目眩,进了自己卧房,他便直直栽倒在床上,难受地大口大口喘起气来。
两刻钟前,林致不仅承认了丹枞和裴乐之是亲兄妹的事实,还告诉了丹枞,她二人的身世秘辛。
一切不过是因为子嗣。
裴擒和方冠华成婚三年,仍然没有子嗣,初时裴擒还顶着老国公的压力,维护方冠华。不成想某日,裴擒突然在方冠华饭菜中下药,诱骗他同自己的心腹姜言借种,最终使其生下丹枞和裴乐之二人。
既经此事,方冠华深感屈辱,又怕男儿会被裴擒卑鄙利用婚姻,也落得个遇人不淑的下场,便在生产时偷偷将丹枞送出了府去,一年后又以孤儿名义接回,放在姜言名下抚养。此后,方冠华始终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在那次下水救裴乐之时,不幸水草缠身溺水而亡。
这荒唐的真相实在让丹枞难以置信,又不得不信。在丹枞的认识里,林致没有理由骗他,可他仍不想认命,便立刻又赶去了别院,向自己的养母姜言求证。
姜言初时错愕,在得知竟然是林致自己将真相和盘托出之后,她回想起那个光风霁月男子的苦涩余生,便不忍多言,只淡淡说了句:“枞儿,先主君人已作古,不要怪他。当年情势所逼,也不要怪主母。”
姜言的回答不带反驳,一切真相都昭然已揭。
丹枞心中万念俱灰。
他决定,从今往后,这苦果,只他一人尝便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