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身在福中不知福①

    待裴乐之走后——

    方祁彻底失眠，毫无睡意，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她刚刚叫自己不要自轻自贱的那些话。曾几何时，舅舅也是一笔一划，亲自教他为人之理，是啊，何时？他何时成了这般面目可憎的模样？他为什么会动了那样下作的念头？

    是了，半个月前他被关在柴房，看守人还是马二姐。女人在门外同人闲聊，说了句“一包药的事，进了我的屋生米煮成熟饭还不是任我拿捏，再有了孩子，谁不死心塌地？”说完女人阴恻恻地笑起来。

    也就是这时，方祁动了下药的念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鬼使神差地，去苏氏医馆抓了几味药材。平日他在那儿多有走动，普通的药材搭配多少也就知道点，就这样，向恶的路一走就无法回头。

    如果说之前刚听闻裴乐之回府的消息，他只是觉得突然和惊讶，平静的日子也就那么得过且过地一日日翻篇着。但当他远远站在游廊那头，就瞧见对面的少女向自己兴奋挥手，脆生生喊他“祁哥哥”时，他恍惚觉得，自己的生活兴许有了新的盼头。

    果然她还是喜欢腻着自己。

    如果说少时两人还算幼稚的玩伴，如今方祁的心情倒是有些复杂。裴乐之……傻是傻了点，但见了他总是笑呵呵的，比起那些或伪装或轻蔑的眼神，只有她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待他一如既往。

    某日下午，他无所事事地在花园转悠，却碰见她在喂红鲤。咋咋呼呼的样子，还是小孩儿，方祁不禁摇头。而裴乐之扭头看见了方祁，兴奋喊道：“祈哥哥，你看小红鲤，吃饭，真好看！”说着，裴乐之放下鱼食，向方祁小跑过来，要拉他一起去喂鱼。

    方祁闲来无事，索性任她牵着衣袖往前走。却没想到，裴乐之一高兴，没拿稳鱼食，“哗啦”一声撒了满池塘。

    那一整个下午，裴府花园里充斥着的，是裴乐之的哇哇大哭声，和方祁无奈哄她别哭的安慰。

    路过的仆从不免窃窃私语，这傻小姐又在闹哪样啊，府中也就方内侍能和她玩到一处去。傻小姐和罪籍的内侍，不敢多言的仆从们互相递了个眼神，会意一笑，然后分别各忙各的去了。

    而刚才仆从们话题里的主人公方祁，此时正公主抱着裴乐之，往她的非晚斋走去。

    裴乐之是个傻子，故而世俗虽然讲男女大防，但不多，再者方祁本来顶着个内侍人的身份，这二人的接触在他人眼中也就稀松平常。不过，在方祁这儿，本来就是无意所以坦然，直到他那日又听到了府中仆从的闲聊。

    他们说他方祁苦熬多年，如今小姐回府说不定能让他鸡犬升天。然而也有人嗤之以鼻，说小姐只是个傻子，任她给再多的喜爱，方内侍又如何借势？这时不知谁小声说了句，“这就不懂了吧，小姐无论如何是裴府的少主人，我要是方内侍，我就拿捏住小姐，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还用愁？搏一搏，当上正君也未可知。”

    后面其他人的打趣方祁也没再多听，闲言碎语，这些年在后宅庭院听得还不多吗。

    再后来，他不知怎的突然梦见了多年未曾入梦的母亲，母亲还是那般温柔慈爱，唤他“祈儿”，只是梦中转眼闪过的，又是绝望喧嚣的方府，母亲趁乱推他出暗门，吼着让他不准回来，“去裴府！去找你舅舅！”

    那是他见母亲的最后一面。

    梦醒，方祁记起了母亲当年最后的交代——销掉罪籍。

    他有些发愣，罪籍，其实对他影响不大。这些年寄人篱下于裴府，裴擒除了偶尔发脾气牵连他，倒也没克扣他一分一毫。至于舅舅留给他的资产，许是不知，反正裴擒也没有过问。如今的日子得过且过，他无需为生计犯愁，销罪籍这事儿，已被他淡忘了许多。

    可是这梦，就像一个提醒。

    连续几日都是这个梦，方祁的精神有些不济。再次偶遇裴乐之，他有些心烦，转身欲躲。却不想裴乐之关注着他，远远就盯到了她的“祈哥哥”。少女今日折了几根柳条，喊住方祁：“祁哥哥，编花环，好不好？”

    方祁见自己已经被发现，也不好再退，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小姐。”

    裴乐之高兴地拉上方祁的手，把柳条塞到他手中，满眼期许地说道：“祁哥哥，花环。”

    方祁没好气地敷衍道：“我还有事，今日不能陪小姐。而且这花环，花都没有，做什么花环？”方祁嗤笑一声，说罢虚行一礼离开了。

    旁边的万松见傻小姐神情有些失落，一时恻隐开导道：“方内侍有事，小姐咱们先去那边吧，给您摘几朵花？”

    裴乐之本来失落地低着头，这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自己捏紧柳条，然后跟着万松往花园那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