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男人听了这话, 似乎觉得有点意思,透过烟雾定定看着她,好像隔着这样才能将她看得更清楚似的。
只从表面看来, 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层层叠叠的粉底掩盖了本来肤色和容貌,妆容掩饰过的眼型和鼻型,过分浓重的黑眉, 淡到了极点的唇色显得气色更加不好, 如同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十七八的少女,明明没有做过大改动, 但是和他在照片里看到的那惊艳模样完全是两个人。
这个少女真的就是当年那个灵动聪慧又单纯的小姑娘?
他靠向身后的工作椅:“我是个生意人, 但我不和不肯真面目示人做交易。连小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让人怎么能相信我买的东西是能见人的呢?”
阮颂听了, 手指微收,站起来:“打扰了。”她说罢转身预备向外走去。
她刚刚站起来,工作台后的男人也跟着站了起来,这一回,他笑了笑:“我不过随便说一说, 你着急什么?”
阮颂顿住脚等她下文, 男人说:“我的意思是——不肯真面目示人的话价格会有那么一点影响。忘了介绍,我叫齐霄,是这家店的老板。”
他又补充:“忘了说,这条街上七七八八都是我的不同名字的连锁店。如果这里不收, 恐怕别的地方也不会收。”
阮颂听了,便猜这铺垫是要准备压价。
她定了定神:“那这样的货色,老板觉得出多少合适?”她伸出手去,手心里是一颗微粉的珍珠, 品质比刚刚给店经理看的高了几层。
齐霄看着那珍珠,这不是寻常的海珠,而是深海打捞采集的,价格的确不菲,他知道这珍珠的来源,目光定了定:“价格好商量,关键还得是看是不是都是这样的品质,借一步说话。”他伸手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阮颂想了想,转身他走了两步到旁边的会客厅,齐霄径直向最里面的雅间洽谈室走去,阮颂见状,微微蹙眉,停在门口。
“怎么了?”齐霄转头问。
阮颂道:“齐老板,其实我手上东西不多,不如就在外面谈吧。”她目光不由扫过他指尖的烟。
——实在不喜欢那浓烈的烟味。
齐霄何其聪明,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微微抬眉,顺手将烟扔在地上,伸脚碾熄。
他也不再勉强,随便捡了一个位置坐下,伸手示意阮颂入座。
收购的价格的确不高,但也并不是阮颂想得那么低。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果真如传闻的那样,这里收货简洁明了。
齐霄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她这些东西的来路,只说这些品质还不错,用来送人不错。
在结束交易后,他忽然将刚刚他做得那条手链取出:“这个是一份小赠品,希望小水小姐喜欢,不要拒绝。”
他说罢伸出手,就这么拎在半空,等着她回应,丝毫没有想过对方拒绝自己会不会尴尬的样子。
门店里很安静,看不见的外门,挂上了暂时休息的牌子,店经理和几个工作人员不时悄眯看一眼,谁也没敢说话。
阮颂看着那手链,只是寻常的银手链,价值普通,想着以后还要打交道,她顿了一下,还是伸出手去,准备将手链接回来:“谢谢。”
却没想到齐霄另一手也拿起了那手链,双手预备将它戴上她的手腕。
阮颂此刻想要收回手也不合适,便由着他戴上了。
手链不大不小正合适,花色花纹看起来很好看,这模样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看着手链出神,齐霄也在看着她的手腕出神。
他看着她手腕内侧一道陈旧的伤疤,目光一闪,再无任何怀疑,只似乎很随意问她:“你手腕的这伤……很久了吧。”
阮颂看他一眼,不动声色收回手拉下袖口:“嗯。旧伤。”
这个伤口是小时候留下的,具体的情况的确有些模糊了,只隐隐记得是那时她浑噩时手上的手链被另一个小姑娘抢走,她挣扎撞到时候的伤,血染透了手链——
再多的不记得了。甚至连那小姑娘的模样也早就模糊了。
齐霄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缓缓喝了一口,茶水微烫,顺着喉咙滚下去,他喉结滚了一滚:“还痛吗?”
阮颂闻言微微勾唇:“一点小伤。”她再次道别,“谢谢老板,合作愉快。”
齐霄道:“合作愉快。欢迎下次光临。”
阮颂笑了笑,没说话,她带着钱走出了叠翠,外面天色还亮着,层层堆叠的火烧云从懒泉县最外面的密林一直烧到这片曾经疮痍的土地,落在她肩上和身上。
现在这些钱解决了第一阶段的现金问题。
现在按照计划应该是第二步找到能进去屏山的办法。
这个也不算难。
进去屏山的矿山需要担保,有两种担保,一种是人担,这就是晚娜当年给韩费凡铺的路,这种见到的都是高级别的人;还有一种是店铺担保,类似于工作担保,这种一般是见矿山里面的对应小管事,谋个小差事更合适。当时小水的哥哥术安的担保就是工作担保,凭证盖章的地方就是在懒泉。
她向之前已经探过路的那条街道的店铺旧址走去。
街道口有一个小摊在卖烤饼,阮颂先站定,拿出预先准备的零钱先买了一份,站在小摊口岸上一口一口吃,目光不动声色看向身后,吃完了一个饼,她确认没有人注意到她。
然后她再买了一个,这回不是吃,而是伸手递给旁边坐着的小女孩,小女孩正是前两天那个之前在滚烫的路上给她铺树叶子的。
“谢谢你那天的叶子。”
忽然得到一个意外的零食,小女孩意外极了,咽了口口水,立刻双手接过来,顾不得热先揣到怀里,说了谢谢一溜烟跑了。
阮颂看她走远,再继续走到老街的那个铺面时,铺面今天仍没有开门,不过现在上面突然贴了一张招工启事,她看了看,原来是长街叠翠的老板那里招学徒,怎么会贴在这里?
旁边是两个在吃卷心茶叶的老年人,听阮颂打听情况,一个大爷回答她:“早倒了,现在这里都被买下来了,买咯。”
阮颂问:“谁买了?原来的店主呢?”
老头子吧唧一口:“喏,不是新贴了招工的信息吗?就是长街的那位买的。原来的?不知道哪里去过好日子了。”
阮颂再度看了看招工启事,看清楚上面的工作职责,顿时目光微动。
~
已经晚上九点,平日里这时候早就关门了。
但今天老板没走,店里面谁也不敢走。
店经理悄摸发短信推了晚上的聚会,一边不动声色留意着那边工作台齐霄的动静。
他在齐霄手下做事已快五年,这两年因为腿伤才退下来到了二线这里做买卖,本来齐霄对懒泉并不关心,一年到头能有一两次想起来看看,平日几乎不会过来。
但自从昨日他带人骑着车一路到了屏山,就没有离开过。
店经理心里发虚,一度以为是自己贪的那点油水被发现了,又觉得不至于,齐霄从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既爱财,又不贪财。
他实在拿不准齐霄的目的,又见他今天下午亲自还接了一单生意,但那姑娘从外貌看起来并不比他身边曾经的女人漂亮,衣着也实在普通,哪里看都不特别——除了她是第一个能安安静静和齐霄喝完一杯茶以外。
后来姑娘走了,齐霄也就由着她走了——要是真的看上了她,这就更不像齐霄的做派了,店经理只觉更加糊涂。
然后又火速要店里面的职员迅速打招工广告去张贴。
这来回跳跃的脑回路让店经理简直糊涂了。
店经理看着齐霄在店里走来走去,走了一会,又到工作台上前坐下,然后取出工具,又放了进去,一会儿他单手从烟盒里面抖出一根烟,叼到嘴里,摸出打火机,却又顿了顿,转瞬却将那烟取了扔到了旁边地上。
他从没看见过这样的齐霄,只觉得心里开始发毛。
还好过了一会齐霄就站了起来,一手拿起靠在工作台上的还沾着血的□□顺手背在背上,一边向他隐匿在各个不同位置的同伴说。
“今晚不会来了。回去吧。”
那些人就从各个不同方才几乎没人注意的地方站了出来,跟着他走了。
第二天一早,店经理刚刚打开门,就听见熟悉的机车声音,他顿时暗自庆幸自己今天来的比以往更早一些。
门店开了,店经理非常认真按照流程完成开店工作。
而齐霄推门进来,先找了个舒服沙发,长腿砰的一声放在茶几上,一手靠在沙发上,其他几个同样羁傲手下立刻散开在不同的地方,看似闲散,但目露精光。
倒不像是来巡店的,更像是来等人的。中间一个店员好奇看过去,被齐霄一个眼刀扫过来,吓得立刻转过了头去。
一般上午都没什么客人。那些从外地远近过来的小生意人,一般过了一个丰富愉快的晚上后,大多都只有靠近中午或者下午才能出门。
店经理看着齐霄不时看门口,便小心翼翼借着送茶过来,一面侧面说了这情况。
谁知道齐霄毫不在意,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示意他下去。
他今天看起来状态不佳但心情很好,眼底有淡淡的青,应该晚上没怎么睡。隔得近了些,就能闻到淡淡的酒味,烟和酒都是在屏山混过的人最爱的东西,烈酒浇愁,又可以在受伤时消毒。
店经理还要说话,就在这时,传来推门的声音,齐霄目光微微一动,想要站起来,又定住,转头向他道:“阿里奥,你先去看看,要是来人是要面试,叫人来这里,我亲自面。”
店经理去了,一眼看到来人,顿时微微一愣,没想到居然是昨天来的那个小姐。
她手里拎着一张招工启事,今天看起来似乎精神好看了一些,模样似乎也好看了一些:“你好,我是来面试的?”
店经理接过来,他常年和珠宝玉器打交道,手上的触感很敏锐,一拿到纸就察觉出不一样,这可不是自己店里出去的纸,再不动声色看上一眼,内容是一样的,不过传单的背面也没有粘贴过的痕迹。
果然不是他们打印的那种,应该是齐霄单独安排的——所以,这难道都是为了这位小姐……
他笑眯眯问:“请问小姐您是从什么地方看到的呢?”
阮颂道:“昨晚回去在旅店门口看见你们的人在发。”她左右张望,“请问,是已经招满了吗?”
店经理猜测成真,那发传单的人肯定也是齐霄安排的,他心下明了大半,顿时脸上的笑顿时开了花:“哪里哪里?没有。您可是第一个上门的。”他一面示意手下倒水,一面将阮颂往自己老板坐的地方领:“不如,先和我们老板谈谈。”
齐霄仍然是刚刚的傲慢姿势,但脚放下来了。
“我们又见面了,小水小姐。”他说。
看着阮颂手里的招工传单,他似乎有些意外,扬了扬眉:“哦?小水小姐想来这里工作?不准备回去了?”他目光定定看着阮颂,“小水小姐想好了吗?但我这里工资可不高,给不了小水小姐好待遇——而且,我们要求很高,店里各种老玉价值连城,有时候需要跟着去屏山进货……”
阮颂没想过找个什么工作,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如果能用这样的身份,那无疑是最好的掩饰。
她眼眸微微一动,回答滴水不漏:“只要老板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做得很好。我以前学过玉雕,无论是选材还是简单的助理工作都可以。工资您可以先看着给,其他等看到我的工作能力再详谈。”
齐霄似乎颇为感兴趣:“那你的工作能力怎么证明?”
就在这时,门口又传来叮铃一声,门开了。
店经理正待说已经不需要人了,却看见是一个高眉深目的老外走进来。
懒泉县靠近屏山,有著名的矿泉,一日不过涌出数十升,故名懒泉,在旅游发展起来后,总有外国人喜欢这样荒僻的地方来逛逛猎奇。
但今天来的这个老外却不是旅游的,而是来买东西的。
他手里拿着翻译器,嘴里叽里咕噜,说得不快,但店经理仍然觉得头大,他英语本来就不好,这个老外又不是英语国家的,说起来夹杂着浓重的口音,交流更加吃力,店经理结结巴巴说了几句,双方进展艰难,更因为今天齐霄在更觉得压力山大,满头是汗。
就在这时,阮颂站了起来,她先向齐霄笑了笑,走向那老外,先用西语打了个招呼,只见老外眼睛一亮,两人叽里咕噜说了起来。
齐霄微微一愣。
从他得到的资料里,阮颂在韩家的确是个佣人的身份,虽然在学校里面上过课,但前几年都没有成绩。她的生活简单苍白,在那样的环境,按理说来会是个逆来顺受的脾气,就像那位莲齐。
或者比那位莲齐好些,多一些抵抗精神,多几分小聪明。
但这些,他觉得都是可以掌控的,她曾经身份低微,他也如此,他们是相似的。
所以他在不知道阮颂的真实目的之前,也并不介意昨天那样陪着她玩一场小游戏,时隔十年,他想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
但现在的阮颂,站在那里,用流畅的西语和客人熟练而又恰到好处沟通,这是和之前完全不一样感觉,因为底气十足和需要表现的缘故,她暂时收敛了自己谦逊的伪装,那张伪装下原本寻常的脸庞,也因为认真看起来如此自信而又迷人。
靠在会客沙发的齐霄慢慢坐正了身子,看着眼前的姑娘。听着那些陌生而又流畅的词语从她嘴里吐出,仿佛就像喝水一样简单。这是在他这些年的世界里和屏山的寨子里完全不一样的姑娘。
和那些娇笑柔软妩媚会跳舞软着嗓子求饶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和现在的他也完全不一样。
这是从南迈的韩其身边出来的、另一个“文明世界”出来的姑娘。
结束完这场意外的“考核”后,阮颂回到了座位上,齐霄微微点头:“不错。”
阮颂眼睛一亮:“那我是通过了考核吗?”
齐霄若有所思嗯了一声:“算是吧,先留个联系方式吧。”
阮颂道:“但我现在没有手机,我会尽快去办。”
店经理很有眼力见,立刻送上了店里一份特别的名片:“这是店里的座机。”随着名片的还有一支笔,他目光微微看向齐霄,以为他会按照一个男人的惯例那样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但齐霄手指越过了笔,只接过了名片,递过去。
阮颂接过名片,低头看上面的店名地址信息。
联系人是齐霄,上面留了一个手机号码。
齐霄看着她,手指缓缓敲打着手机,他的手机里面一个名字都没有,不是因为保密或者他记忆好的缘故,真是让人讽刺啊,他这只屏山玉豹子其实根本不认识几个字。
他的世界只有厮杀和弱肉强食。
齐霄忽然垂眸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