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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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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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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酒馆时, 正好有一对情侣推开门,门楣上挑着的铃铛清脆一响。

    待那两人走了出来,晏斯时顺手掌住门, 让夏漓先进。

    到吧台坐下,兼任酒保的老板递来酒单。

    夏漓扫一扫酒单, 转头笑说:“你真的很有想法, 叫我这个酒量两杯倒的人陪你喝一杯。”

    晏斯时稍稍探过身体, 接了她手里的酒单, 扫过一眼, 指一指最下方:“喝这个?”

    那一排都是无酒精的鸡尾酒。

    夏漓不逞强,点了一杯无醇莫吉托。

    柠檬、气泡水、冰块与薄荷的混合饮料,一口下去有种直达天灵盖的清凉。

    夏漓手指轻握杯壁, 单手托腮,借昏黄灯光去看身旁的人。

    记忆中没见过他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稍显失控的场景,想起来的只有两回。

    一回是那年校庆,他接了个电话,不知什么内容,表情凝重如天塌了一角。

    还有一回是那晚在钟楼, 他跟不知道是谁打电话, 语气沉冷, 几分顶撞。

    今日他的状态更似后者, 冰冷的不悦, 但并不直白显露于脸上, 只是那气场,像灰天暮地的冬日, 淋在身上的一场冷雨。

    店里在放一首好老的粤语歌, 她未曾专门学过, 也能哼唱两句:

    我多么够运,无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

    “你心情好像不好。”夏漓出声。

    头顶灯光似晾了半宿的月光,照得一切都有种微凉的调子,连他的声音也是:“去了一个不大喜欢的饭局。”

    夏漓想到钟楼的那一晚,他的回答也是这样语焉不详。

    饮料还剩一半,夏漓放了玻璃杯,“喝酒只会越喝越郁闷。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晏斯时没问去哪儿。

    很是配合地买了单,跟着她起身。

    两人走出酒馆,重回到大路旁。

    夏漓掏出手机打车,想到什么,问晏斯时:“你今天过来没开车?”

    “开了。停在前面。”

    “那要怎么开回去。”

    “不知道。再看吧。”

    夏漓沉吟了一下,“我有驾照,只是不常开。”

    “敢上路吗?”

    “试试吧。”

    上一次曾租过车,载万年不肯出门的徐宁去郊区山里泡温泉。

    虽然慢吞吞的,但顺利抵达。

    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她不会轻言说“试”。

    穿过一段很是繁华的街道,到了晏斯时停车的位置。

    不远处一栋仿古小楼,一眼望去灯火煌煌,古香古色的招牌,题“绿爽斋”三个大字。

    门前车位上,停的要么是豪车,要么是黑色的四个圈,低调的老款型号。

    夏漓猜测,晏斯时就是从这饭局上逃出来的。

    她意识到自己虽然对真实情况一无所知,但下意识地用了“逃”这个字。

    好像这就是符合晏斯时性格的做法。

    晏斯时掏出车钥匙,轻轻地掷给她。

    夏漓按车钥匙解了锁,拉开车门坐上驾驶座。

    晏斯时站在车门外,手臂撑着打开的车窗,反手按了按车门上的一个“m”按钮,随即指点她调试座椅位置和高度的按钮何在。

    “方向盘位置能调么?”

    “可以。”

    正在这时,身后忽有人唤:“晏斯时?”

    晏斯时回头。

    夏漓也朝着声源处望去。

    换了一身装扮,让夏漓没有第一眼认出,直到那年轻女人走近,她从她几分冷傲的神情中认出来。

    是上回晏斯时生日时,ktv里那戴着银质骷髅头吊坠的人。

    方舒慕有些惊讶,“你还没走?”

    晏斯时只在听见叫他名字时,条件反射回头,瞥了一眼。旋即便转回去,不再理会。

    倒是夏漓,向着方舒慕微微颔了颔首。

    她不知道她叫什么,也不好打招呼。

    晏斯时手臂伸进车内,遥遥地点了点方向盘转向轴上的一个按钮,叫她按这调整。

    夏漓按动按钮,将方向盘调到自己掌控最舒适的位置,“好了。”

    晏斯时提醒:“腰枕和后视镜要不要调。”

    夏漓点头。

    全部调好以后,她说:“可以了。

    “都可以了?”

    “嗯。”

    晏斯时又长按了一下那“m”键下方的按钮“2”,说:“好了。”

    夏漓过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那应当是座椅记忆功能。

    下一回,如果她还要开这车,按下“2”就能调取她所有的设置参数。

    两人的旁若无人让方舒慕有些难堪,正进退维谷,晏斯时转头,淡淡地问她,还有没有什么事。

    “没有。就告诉你一声,上面散席了,爷爷他们马上就下来。”

    “哦。谢谢。”

    方舒慕不再说什么,摁了一下车钥匙,不远处一辆越野车车灯一闪。

    晏斯时绕到副驾驶座上了车,继续告诉夏漓点火启动、电子手刹、前进后退换挡等操作的位置。

    夏漓一一记下。

    忽觉晏斯时声音一停,目光往前方某处睨去。

    夏漓顺他的视线看去,那绿爽斋门口,有三人被簇拥着走了出来。

    隔着这段距离看不清脸,但能分辨是一位老人,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女人。那女人不知年纪,打扮偏成熟,但身姿体态都很年轻。

    晏斯时只一瞬就收回了目光,扫过的这一眼无限厌倦。

    夏漓将车子启动。

    开始不习惯,蹭得很慢,引得后面好几辆车狂按喇叭。

    她心态很好,任他们怎么“嘀”她,只管保持自己可以掌控的速度,直到基本功能都上手之后,这才渐渐加速。

    驶离了最繁华的这一段路,夏漓才敢分神,去瞧一眼晏斯时。

    实则方才她的操作多少有些手忙脚乱,但晏斯时绝不越俎代庖。

    只告诉前后左右的车况信息,丝毫不干涉她的驾驶思路。

    她想起刚进公司那会儿,宋峤安听说她有证却不敢上路,借了他的车给她练手,还自告奋勇做陪练。

    结果,变道、超速、刹车……他什么都要指点,让本来新手上路就慌得不行的夏漓,更是手足无措。

    练了没五公里,两人都一肚子火。

    之后宋峤安再提议陪练,夏漓找各种方法婉拒了。

    相比之下。

    好像,动心过的人,会让她一再动心。

    哪怕是这样的小事。

    车渐渐驶离中心区域,车流渐稀,夏漓开得越发得心应手。

    一直开到目的地,全程没出任何状况。

    方才夏漓导航时,晏斯时没注意听是去哪儿,此刻环顾四周,似到了某处山脚下。

    抬眼望去,山野岑郁,静寂无声。

    上山只能靠步行,狭窄一条水泥步道,分明已是夏日,地上却仍有落叶。

    空寂的山林间,偶有鸟声啁啾,路旁草丛里,有什么爬过枯叶的簌簌声响。

    实则只走了五分钟不到,便出现了一段长长的台阶。

    台阶的尽头,围墙上方现出斗拱飞檐,是一处很小的寺庙。

    晏斯时问:“还开着门?”

    “早关了。我们也不是来拜佛的。”

    台阶陡峭,也不甚平整,阶缝里冒出青苔。

    看来这不是个游客常来的地方。

    一口气爬到最高处,夏漓停下,撑住腰喘气。

    晏斯时倒似轻松不过,呼吸节律只稍稍变快。

    待这一阵喘息平缓,夏漓便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拍拍身旁,让晏斯时也坐。

    晏斯时坐下前回身望了一眼,他们后方,是紧闭的圆洞门。

    片刻,有风习习而来,染着草木的苍郁气。

    那叫人黏腻的烦躁感,一下荡涤大半。

    此处太静,叫人说话声也放低。

    晏斯时问:“也是你的秘密基地?”

    夏漓笑一下,“算是吧。上回跟徐宁过来拍照,来晚了已经关门。我觉得就在寺门外看一看日落也不错,就一直等到了天黑才下山。后来有天晚上心情不好,又自己来了一趟。”

    “不怕吗。”

    “就是因为这里有寺庙才不怕呀。”夏漓笑说,“谁敢在佛祖眼前造次。”

    “……有道理。”

    说着话,夏漓借月光看见台阶旁的草丛里有两粒石子,捡了起来,随手往下一抛。

    石子跳滚过台阶,清脆地骨碌响一阵,没入黑暗。

    一切复归静默。

    他们都不再说话。

    在此处,好似语言是多余的。

    夏漓抱着双膝,头枕手臂,在夜风中捕捉到身旁的人平静的呼吸声。

    她偏头看去,轻声问:“你今天心情不好,是因为饭局上遇到什么事吗?”

    过了片刻,晏斯时却只“嗯”了一声。

    夜色里只见其侧脸的轮廓,他微微垂着头,眉目隐入夜色。

    像一个缄默的谜。

    其实没有期望他会回答。

    但真是这个结果,还是让她心脏往低处跌了一下。

    怅然若失。

    她也就不再问了。

    片刻,忽听手掌轻拍皮肤“啪”的一声脆响。

    晏斯时转头。

    “有蚊子。”夏漓挠了挠手臂皮肤。

    灰色吊带背心叠穿一条黑色休闲吊带裙,裙长及踝,腿是遮得严严实实,手臂全露在外面。

    晏斯时盯着她抓挠的地方看了一眼,起了好大一个疙瘩,因为皮肤白,那泛红的颜色就更醒目。

    “下去吧。”晏斯时提议。

    他身上没着外套,没法替她挡一挡。

    “不再坐一会儿?”

    “当血包?”

    夏漓笑出声,“习惯了。我o型血,比较招蚊子。再坐一会儿吧,我开车一趟不容易。”

    晏斯时就说,“好。”

    一时间却又沉默。

    夏漓不禁想起了当年和晏斯时逃了晚自习的那一晚。

    他们走过步行街,她喝热红豆奶茶,他喝冻柠七。

    而那家音像店,前些年就倒闭了。

    夏漓忽说:“你记不记得,我们曾经聊过关于世界末日的话题?

    ”

    “嗯。”

    “你还记得12年12月21日那天,自己在做什么吗?”

    晏斯时略微思索,“不记得了。”

    或许泡在图书馆,或许服药之后,昏睡一整晚。

    那是那段时间的常态。

    “你呢?”他问。

    “我好像是在赶作业。”夏漓笑说。

    不过那天很多人告白,她们院里成了好几对。

    夏漓又说:“我记得当时问你,你说,你的心愿不以意志为转移。现在呢?假如再有一个世界末日,在那之前,你有没有必须做的事?”

    说话时,夏漓转头去看了晏斯时。

    她没想到,晏斯时也正看着她。

    目光顷刻对上。

    夜里去瞧,她眼睛的颜色更深,黑茶色调,似这静幽山林。眸光流转,是今日月色。

    有什么,似羽毛或者柳絮,在他喉间轻拂了一下。

    微不可觉的痒。

    这对视让夏漓有点慌,率先转过头。

    就听见晏斯时轻声说:“末日之前没有。此时此刻有。”

    “什么?”

    他的回答不是语言——

    他伸手,捉着她手臂,轻轻一带。

    她斜侧身体,倾倒而去,膝盖抵住台阶,径直撞入一个怀抱。

    温热体温,浅淡酒气,按在她背脊处的微凉手掌……

    所有一切,视觉、嗅觉与触觉,被名为晏斯时的人,占据得满满当当。

    连心跳都不属于她自己。

    晏斯时低头,下巴抵着她肩颈,深吸一口气。

    半醉的人,总该有点逾距放纵的特权。

    她皮肤上清甜气息涌入肺部,让他如同从黑漆漆的低压海底,探出水面。

    第一次觉得。

    呼吸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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