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来清香
景煦转过身，右手背在身后，发丝懒散披在肩头。
他看着梁醒山，说：“我又如何得知你所言是真是假？若是被坑骗，御书房一案的底细都叫人听了去，明日我再去就职，是去镇抚司衙门啊，还是直接去诏狱啊？”
梁醒山目视前方，说：“如今我已是刑部郎中一职，即便你不信任我，也该明了我绝不会将事情原委抖露出去，”他叩叩一旁的桌案，“我是朝廷官员，自然事事为皇上着想。”
景煦冷笑两声，疾步走至他面前，双臂撑在他所坐椅子的两旁扶手上，发丝垂在他的脸旁。
一个将人死死困在椅子里的姿势。
梁醒山闻见发丝清香的同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宽大衣袖下的手紧握折扇。他微微后仰，看着景煦近在咫尺的脸和清澈的眼底。
景煦直直盯着梁醒山的脸，不放过一丝细节，问道：“这正是我想问的。你经商经得好好的，怎么会到刑部来？”
梁醒山面庞上的笑意弥散开来。他右手缓缓抬起，将折扇抵在景煦的下巴上微微抬高，体会着景煦的发丝从他脸旁划过的感觉。
景煦被这厚颜无耻的行径震惊了。他瞪大双眼，目光下移，呆滞地盯着那挑着自己下巴的折扇，一时张不了嘴。
梁醒山直直看着对方清澈而愚钝的双眼，想悄悄收回折扇，将那触碰对方的冰凉折扇换成自己温暖的手。岂料景煦终于反应过来，猛地向后退去，眼神乱瞟，满心感觉不可思议。
梁醒山挑挑眉，将折扇收回自己怀中，状似不经意般问道：“忘了问，你已有家室了吗？”
不用谦辞不用敬辞，做完那样的举动还堂而皇之地问出这样的问题，景煦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自己能记住的、遇到过的所有人……就是找不出第二个像梁醒山这般厚颜无耻、毫无礼节、浪荡无束之人！
“呃，”他右手移至嘴前，轻咳一声后回道，“尚未。”
梁醒山笑笑：“那就好。”
好你个大头！
景煦眼神冰冷地看向他，说：“想让我信任你，你最起码得告诉我是怎么进的刑部吧。”
梁醒山站起身来，叹口气：“好，我说。前任李尚书与我父亲一辈相识已久，从前在山东一带居住时，我常常去李尚书家玩闹。那时他已考中贡士，却迟迟没有赴京参与最后一轮考试。我日日去，他便教我些许各方面的知识，久而久之我便懂了不少。”
他在内堂里走来走去，乌纱帽上的两支帽翅晃得景煦有些眼晕。
“后来他赴京赶考，考中便做了官，”梁醒山继续道，“我和父亲初来京城时人生地不熟，皇宫森严也不得入，找不到李尚书投奔，便只好做起了买卖生意。巧的是，后来李尚书无意间来到了寒铺一回，我们这才得以叙叙旧。”
景煦突然想起盘问宋命时的情景，忍不住笑出了声。两人在这方面倒是很像，叙述时像是要从有记载开始说起，一字不落。
这不，听了许久，梁醒山还是没解释他是如何进的刑部。
景煦刚待开口，梁醒山就走至他面前，问道：“笑什么？”
景煦摇摇头，回道：“无事。你且继续讲吧。”
梁醒山瘪嘴，带着点儿幽怨的语气继续道：“后来，李尚书到了致仕年岁，今年又不逢科举，皇上便让他推荐几人填补刑部的空缺，他想起了我，便来问我的意思。我虽经商，但不喜与他人打交道，当官为百姓做些好事也未尝不可，便应下了。”
前面他说的倒是顺畅无比，只是这最后一句像是勉勉强强挤出来的。
景煦笑笑，说：“经商还不喜与他人打交道？那谁能爱与人打交道？”
梁醒山：“也不是不能，只是不想为不值得之人耽误时间。”
“那你浑身功夫又是从何学来的，”景煦又问道，“这不能是李尚书教的了吧。”
梁醒山答道：“小时候被旁人欺负，家父便教了我功夫，让我保护自己，”他又狡黠，继续道，“怎么，景镇抚想再与我切磋切磋？可我今日穿着官服，不太方便。”
“不必了，”景煦在心中冷哼一声，“我锦衣卫出身，不会恃强凌弱。”
梁醒山没做声，脸上闪过片刻狠戾。
景煦又说：“关于御书房一案，我确实暂时不能告知你，请你谅解一下吧。我办案有缺点，在事情彻底大白或抓捕到犯人之前，绝不向他人透露分毫，因为他们的语言或结论会影响我的判断。即便是面对皇上，我也是如此。”
“喔，”梁醒山点点头，“那真是可惜，还想见识见识锦衣卫的绝佳推断呢。”
景煦满脸笑意：“梁大人聪明绝顶，不若自己猜猜呢？”
梁醒山歪头，刚待回些什么就不动了，只剩下眼珠骨碌骨碌转。
景煦见他僵硬地梗着脖子，问道：“怎么了？”
“我的……发簪好像戳进帽子里了。”
“发簪？”景煦走近仔细看了看，“戴乌纱帽你怎么会用发簪盘发？这不是等着帽子被戳出洞来吗？”
乌纱帽已经随着梁醒山的动作有所倾斜，他迟迟不敢再动就是怕洞戳得更大。
景煦乐出声来，幸灾乐祸地看着梁醒山就着这个姿势缓缓向座位移去。
他立刻闪到梁醒山面前，说：“夜已深，梁大人请回吧。景某府小，怕被您这簪子戳破。”
梁醒山梗着脖子，望着景煦叹气：“官爷，您行行好，那些言官嘴厉害，眼更厉害，若是见我第一天入朝就戴顶烂帽子，非得把我骂死不可。我可不想上任第一日就下任。”
景煦哈哈大笑，便拉着他的衣袖，将他按进了方才坐的那把椅子上。
蜡烛放在偏处，照过来的光还是有些暗，景煦便拿过来搁在旁边的桌案上，随即凑近梁醒山的乌纱帽，仔细辨认着玉簪的形状和戳到帽子的地方。
梁醒山闭目，闻见他身上皂荚的清香，又鬼使神差般睁眼，直直看向他的衣领口处。
景煦刚找到地方，就被梁醒山晃得又找不到了。他一拍桌案，说：“别动！”
梁醒山立刻不敢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