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断其不正
高玉齐再走进来时，一个时辰前坐过的那张桌子已经被小二收拾干净了。
他见梁醒山冷漠地盯着离场的伶人，走上前去，说：“他已经走了。”
梁醒山转过头来，带着一丝不耐烦回道：“嗯。你往后小心着吧，他八成已经怀疑开来你今日到底来这做什么了。”
高玉齐也不是众人面前的那副温和模样了。他点点头，嗓调几乎要低到尘埃里去：“对不住，是我一时没考虑周全，疏忽了。”
梁醒山一下一下点着桌子，说：“不过你给的消息很准。他确实警惕异常，推断能力也十分出众，对于我们而言，被他盯上可不是件好事。”
高玉齐满面疑惑，说：“可他是从哪里得到消息的？朱启闫只吩咐他查出是谁进了御书房，其他消息他一概不知，朱启闫也了解不到哪儿去，他是怎么找上来的？”
梁醒山的笑透着些许危险的意味。他展开白扇，摩挲着内里的铁刃，随口说道：“大概是从方致贤那儿打听的吧。工部官员往来地方最多，能找他们的老大打听是最好不过了，”他冷笑着，嘴里喃喃道，“景煦啊……”
高玉齐眉头紧皱着，没再言语。
梁醒山盯了他一眼，将扇子收好，问道：“他早晚有发现你的一天，你到时候可怎么办呢？”
怎么办？高玉齐垂下眼眸，还能怎么办。被覆良会当作棋子抛来抛去，被景兄怨恨唾骂一生，然后继续找个肮脏不堪的地方带着对父亲的怀念苟且活着。
高玉齐有得选吗？不，他没得选。
他抬起眼眸，忽视了梁醒山带着阴阳怪气的腔调，淡淡回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总归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梁醒山深深看他一眼，说：“玉齐，我们相识也有多年了，如果你当初没有做出那些举动的话，我们或许还能像从前一般一同习武，一同办任务。我知道，你想退出，可你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何必去白费力气呢？”
高玉齐眼中露出深深的疲惫。他再开口时低沉不已：“我已经彻底厌倦了。我在这里度过了十年，除了丧失父亲，什么也没有得到。如今我只想做一个普通平民，过普通生活，我也保证过绝不会外传他们所做的一切，”他捂住脸，“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
良久的沉默过后，梁醒山拍拍他的肩，低声说：“你先回去吧。有其他事我会联络你。”
高玉齐微微点头，转身离开了。
梁醒山也拂袖起身，缓缓向门边走去，心里却装着别的事。
其实一年前的那起宅邸纵火案也一直困惑着他。当日晚，高玉齐仍在金银服饰商铺内忙着给朝廷供官服的事，尚不知晓自己的父亲已经在大火中身亡。当顺天府尹派来的官兵终于把火扑灭时，梁醒山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了。高府已然被烧为一片灰烬，高玉齐的父亲高长青被官员抬出时全身上下被白布包裹着，世人未再见他最后一面。
后来他找到高府逃亡出来的下人，下人称这几日府内没有人员调动，来过高府的外人也只有赵保木和三名自称是高长青同乡的男子。他们是案发同日来的，但时候不同，三名男子是白日，赵保木则是接近傍晚时。也因此，当晚高府燃起大火时，赵保木也不幸丧身火海。
刑部与户部来人，确认了死者的身份，梁醒山便朝城门赶去，企图找寻那三名男子的踪迹。
得到的答案是守城侍卫今日没有见到过此三人。
他无计可施，反反复复调查良久，推敲良久，最终排除了所有不可能情形，得出了那三人或许是覆良会派来除掉高长青的结论，尽管并无直接证据。
这恰恰是梁醒山最想不通的地方。覆良会为什么要除掉高长青？高长青在会内的地位举重若轻，他服饰店铺掌柜的身份为会中成员办事提供了极大便利，尤其是在与朝廷的合作中捞取了不少情报与利益，覆良会没有理由除掉他。
梁醒山是平民，刑部的人制止了他的进一步追问。十日后，刑部结案，既没出动锦衣卫，也没惊动大理寺。给的说法是油灯不甚被打翻从而引起走水，此案并无凶手且就此翻篇。
后来，覆良会也因各种原因没有介入调查。似乎在那夜，丧命于高府熊熊大火中的二人都是无关紧要的，他人在意的只有自己的秘密是否能守住，自己的行径是否能尘封，至于人命，管他呢。
自那之后，高玉齐就想方设法逃离覆良会。最终，在梁醒山父亲的提议下，覆良会将他送进锦衣卫，让其暂时培养势力，留待后用。
梁醒山走进金银商铺，暗暗叹口气。此时人仍不少，多是些年岁相仿的年轻公子与姑娘。
他摇开折扇，看都不看周围的那群若玉如花，在众人的注视下直朝楼梯走去。
刚上二楼，他就看见跪在地上等候的小二。小二见他回来，慌乱道歉：“对不起，梁公……掌柜的，是小人没看住，让那人上来了。”
梁醒山扫他一眼，冷冷回道：“幸亏我当时就在柜前，他又没注意到我，否则你猜这密道他会不会发现？”
小二方才只是手抖，如今被他这样一问，全身都跟着抖开了。他的声音带着畏惧，说：“对不起，梁掌柜！小人……知错了……”
梁醒山一挥衣袖，淡淡道：“罢了，下回长记性。把下面那人都轰走，就说本店到时辰歇业了。”
“是。”小二畏手畏脚离开了。
梁醒山收起白扇走至窗边，站到景煦来时所在的那个位置，望向天边的月亮。
鹤骨松姿，琼林玉树。他无端想起打斗时景煦的身姿与面庞。
高玉齐在传递情报时说了景煦的出身，说了景煦的坚韧脾性，说了景煦的出挑能力，却唯独没说景煦的外貌。他本以为对方会顶张“恶鬼脸”，没想到景煦的俊俏中又带着些孩子气，倒是好看不已。
梁醒山凌厉的目光像是能划破长空。
景煦，我等着瞧，瞧你能与我们斗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