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脸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路雁回背着大箩筐,独自走在乡间小路上。
爹娘还在梁家村割麦,祖母带着兄长赶去帮忙,小叔叔路安守在打谷场。
地里零星掉落些麦穗头,家人顾不上,她趁机捡点。
回头可以磨白面吃,麦麸还能喂小鸡。
草帽遮住了一部分阳光,却还是有点热。
太阳像熊熊燃烧的柴火,卖力地烘烤着大地,地面腾起的热气,熏蒸着人的双脚,平日里耐脏的深色衣裳,此时格外吸热。
路雁回走在树荫下,一会儿喝点水补充水分,一会儿弯下腰捡点麦穗。
像她这样的小孩,田间地头随处可见。
有的跟她一样,在捡麦穗;
有的年纪稍大,已经能帮爹娘割麦子了;
还有半大的小萝卜头,摇摇晃晃地抱着壶浆,来给大人送水。
哐当一声——
小萝卜头被撞倒在地,手中的陶壶磕碎了,发出一道短促的脆响。
“哇呜呜……哇呜呜……”
小萝卜头哭起来,鼻涕流进嘴巴里都顾不上擦。
尖锐的哭声钻进耳朵,路雁回闻声回头,目光移向罪魁祸首。
“看什么看?”
路青青瞪她一眼。
昨晚,她回娘家说事儿。
她娘路怀英说,路雁回就是个大灾星!
她弟弟路大强,不过是想了绑路雁回换个秘方,就被雷劈死了!
她娘也是在路雁回家门口摔瘫的!
她舅舅路怀仁,没准也是被这丫头克死的!
谁碰见她谁倒霉!
这不?她刚遇见路雁回,就撞碎了路尾巴的陶壶。
路青青柳眉倒竖,振振有词:
“尾巴,这事可不怨我,要怨就怨雁雁。
“她背个大箩筐,把路挡住大半,我又急着去喜儿家地里帮忙干活。
“一时没注意,才会撞到你。”
想起路尾巴的娘袁丫蛋,骂人可脏,又蛮又横。
路青青不情不愿地把脏兮兮的尾巴扶起,指着路雁回,愤愤不平道:
“这陶罐钱,咱们仨得平摊!
“要怪就怪雁雁挡路,也怪尾巴你自己没抱稳,我只不过轻轻撞了你一下。”
路雁回第一次见这么不要脸的人。
脸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她好端端地走路,也能被讹上?
她不服!
讽刺道:“表姑你力气还挺大的,轻轻一撞,就把尾巴弟弟撞倒了。”
路尾巴吸吸鼻涕,努力消化着听到的话。
青青婶说“轻轻撞了你一下”,她这是承认了?
雁雁姐姐也说,“轻轻一撞”。
听起来……都是“轻轻”的错!
“我知道了,是青青婶撞得,不关雁雁姐的事。
“青青婶,赔钱!”
路尾巴猛地一扑,紧紧抱住路青青的大腿。
鼻涕蹭了她一身,黏糊糊地沾在她衣裳上。
还不停地嚷嚷着:“赔钱!赔钱!”
路青青气急。
使劲儿甩腿,想要摆脱他。
路尾巴害怕地抱得更紧了,被吓得一哆嗦,尿了她一裤腿。
见路青青恼羞成怒,下手失了分寸,路雁回赶紧跑到尾巴家地头。
“袁婶子,尾巴弟弟尿了青青姑姑一身,青青姑姑还把他的水壶摔碎了!”
落进袁丫蛋耳朵里,就是小儿子的尿滋到了路青青,路青青把他们家的壶砸了!
小孩子不懂事,路青青至于吗?
袁丫蛋下意识地维护自己儿子,把所有怒气全部撒到路青青身上。
别人怕路青青,她可不怕!
路青青是族长的小儿媳不假,她姐姐还是族长的大儿媳咧!
袁丫蛋气哼哼地撂下镰刀,想了想,又拾起。
“雁雁,谢谢你给婶儿报信。
“他们在哪儿呢?”
“就在那边!”路雁回带路。
路青青平白无故地讹她,她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她把袁丫蛋带过去。
到的时候,路尾巴哭得正厉害。
一心想摆脱他的路青青,正在用力地掰他手指。
儿子哭得撕心裂肺,听得袁丫蛋眼睛都红了!
她像护犊子的母牛,一头将路青青撞个趔趄!
“你这个黑心烂屁眼子的,敢打我儿子?”
袁丫蛋镰刀一扔,撸起袖子,扑了上去。
这时,路青青的女儿来了!
“娘,你在干啥嘞?
“爹让我喊你走快点,叫你去教训我妗子!”
路知雨急得直跺脚,又不敢离得太近,怕袁婶子打到她。
旁边,路雁回还在晕头转向地算。
路知雨口中的妗子是谁?
妗子是舅舅的媳妇儿,路知雨的舅舅是喜儿爹,所以她妗子是喜儿娘?
路雁回不解:“为什么要教训表婶呀?”
“还能为啥?她不识好歹呗!”
想起陈氏挥舞的镰刀,路知雨心有余悸。
“表婶为什么不识好歹呀?”路雁回眨着萌萌的大眼睛,接着打听。
路知雨被她问得烦了:“关你屁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呀?”
“”
路知雨烦得想撞树,捂着耳朵大喊道:“闭嘴!我不想跟你说话!”
转而催促娘亲:“娘!走了!你在干嘛呢?”
路青青不答反问:“你瞎啊?
“还不快过来帮忙!”
真气人!她的小棉袄是不是漏风?
她头发都被袁丫蛋拽掉了一大把,女儿还站得远远的。
倏然!
“呸!”
袁丫蛋一口浓痰吐到她脸上。
“我说你家地在后面,为啥着急忙慌地往前边赶?
“原来是看上了喜儿家的地!
“喜儿爹可是你亲弟弟,这才死多久?你就上赶着吃绝户?”
路怀英生了两个闺女和一个儿子,所以喜儿爹没有兄弟。
按理说吃绝户的一般都是叔伯,但喜儿没有亲叔伯。
没想到她姑姑路青青竟打起了歪主意。
仗着自己是族长家儿媳妇,打着帮忙的名义,想把喜儿家的麦子据为己有。
来年再耕了她家的地,以后这二十二亩地就归路青青家了。
至于喜儿和陈氏她们会不会饿死,路青青压根不在乎。
她叉着腰,对骂:
“咋了?陈大妮没生出个带把的,我兄弟都绝户了,便宜外姓人,还不如给我!
“我娘都同意了,你算老几?
“咸吃萝卜淡操心!”
两人一言不合又开干。
路雁回在旁边听清楚缘由,不由得担心喜儿。
她背起大箩筐,佯装捡麦穗,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