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消气
霍比的头像是张和雪人的合影。
暖黄灯光将原本就堆得寒碜的雪人照的更加丑而滑稽，不规则的小山坡似的身体托举着不规则的勉强可以算作圆形的脑袋，一根短小的胡萝卜插在脑袋中央，本就带些污痕的身躯映射着暖黄路灯的颜色，全然不似雪色那般漂亮而讨喜。
毕竟一白遮三丑。
用在这不是活物的雪人身上，竟也合适。
在这寒碜雪人的映衬之下，蹲在雪人一旁的霍比显得十分亮眼。
照片中的女孩戴着绒帽，眼眸大而亮，脸孔小而白。
却是皱着鼻子笑着，似是对雪人的形态哭笑不得。
“在看什么？”
妈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norman尚来不及合上电脑，转头便对上了妈妈带有揶揄笑意的眼睛。
好在她没探头看过来，不知看清没有。
“门没关，我就没敲门。”妈妈递过来一盘车厘子。
norman点点头伸手接过，目送妈妈转身。
走到门边的时候，妈妈又忽尔回头，冲norman眨眨眼，“她很漂亮。”
norman霎时闹了个大红脸。
“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
霍比瞧着norman压着冷淡和薄愠的眼睛，虽感到微微讶然却并不生气。
她在新泽西上了三年高中，但依旧没法底气十足地说自己已经全然摸清白人在社交中的常态和潜在底线。
却也知道他们的确会为谨小的甚至有时根本算不上他们错处的冒失而认真致歉，也会为自己在社交中所遭受到的通常在亚洲人眼里无足轻重的一些或模棱两可或显而易见的不尊重而较劲儿。
霍比明晰norman此时的薄怒和冷淡皆出于他认为她没能尊重他。
于是顺从地为隐瞒姓名道了歉，又告诉他说：“whoopi,w-h-o-o-p-i，我的真名。”
见norman面上仍旧没什么明显的松动，霍比心虚地想要张口再说些什么，却又实在无法再补上一句“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虽是实话，听来却很可耻。
因为无论有意或无意，大家的常用措辞往往都是“我不是故意的”，“不过是无意之举”。
好似无意之举从来都不会酿成错处一般。
然而很多时候，无意之举并不代表绝对无辜。
遑论事件的始末如何，当事人的目的纯然与否，伤害和后果一旦产生，便无法单凭一句无心之举轻易消弭。
于是犹豫一番后，再度开口时，霍比说的是：“但我真的很喜欢ingrid这个名字。”
norman眼中的锋芒终于消退些许。
他开口用西语问她：“是因为那天你在车上念的那些话么？”
霍比诧异抬眼，他转而又说起英文:“ingrid,lively,s,stubborn,annoying”
他断断续续，努力拼凑着零碎记忆，念念有词但又毫无逻辑。
霍比却听懂了，试探地用中文问他：“你都听懂了？”
norman慌忙点头，却只用英文答：“我妈妈，是半个中国人。”
“我只是能听懂大半，但不会说。”
霍比闻言也朝他点点头，接着便笑了。
“可你看上去，半点儿也不像有亚洲血统。”
norman红了脸，不自觉腼腆地笑了，带笑的声线更加磁性而好听，“我妈妈也这么说。”
霍比同他说她待会有课得赶紧去和同伴吃饭的时候，norman先是颔了颔首，待霍比走出去几步后又微微扬声极快道：“等等！”
对方闻声疑惑转身，norman觉得自己此时无赖极了，片刻之前还对人疾言厉色，这么快又有求于人。
“你能把你的fb账号告诉我么？”
norman咬着车厘子，想起妈妈告诉他的关于敬谢不敏一词的解释。
他实在摸不清霍比的态度。
在公车上重逢霍比之时他以为她是个大方不拘极易相处的性子，直到她下车后对他的热烈视线避而不见，他又觉得她同那些故作冷漠和镇定的实则扭捏的亚洲女孩儿别无二致，骨子里矜持而害羞，偏还死要面子。但想起电车上的种种，奇怪的背包，不合时令却又刚好碰上冰雹的厚外套，随身带着的薯片和棒棒糖，特立独行却又极尽贴心的举动，还有那有着奇异颜色的唇釉，旱季里随身携带的雨伞，norman又觉得霍比就是新奇本身。
她看向他时目光之中没有许多其他亚洲女孩眼中的惊艳或赞叹，却还是在游戏中受了他视线的影响，从而选择了他。
她似乎极信任他一般不惜带着怯意和些微窘态问他愿不愿意喜欢一次她喜欢的batman,却从始至终没打算告诉他真名。
她同他交谈时礼貌、温顺又漫不经心，同他说再见时也极其干净利落毫无留恋，却还是肯告诉他社交帐号。
norman不喜欢做极其没有把握的事。
因他讨厌那种把自己摆在摇摆不定无从改变甚至无从洞察结果的如同阿甘的巧克力一样的位置的感受。
然而最终他还是打开了fb的messenger，点开了whoopi的对话框。
“或许，周六我们可以一起看电影么？”
五分钟过去，没有任何提示音响起，norman颇有些烦躁地扔下手机，跑去院子里同狗玩儿。
约莫在院子里晒了半小时太阳后norman终于肯回到房间，临到桌前坐下的时候刻意将视线避过搁置在桌角的手机。
然数秒过后他终究没能忍住把手伸向桌角。
解锁后看到显示已读的标记和除他发出去的那条邀请之外依旧空空如也的对话框时，norman心口极度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啪嗒”一声，他将手机甩出去老远。
却忽闻“叮——”的一声。
几息之前刚刚泄愤似的将手机甩在地毯上的男孩儿此刻一扫先前的颓然，全然忘记了自己先前所为一般狗腿地奔过去又将手机拾了起来。
入目的是霍比简短的回应。
“好啊”。
norman唇角抑制不住地弯起来，继而从地上爬起来，欢脱地跑出房间。
“mum!mum!我们晚上吃墨西哥卷饼好不好？”
“darling你才刚吃完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