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书房里。
进去的时候,季远道坐在书桌面前,正低着头在一份文件上批改。
他换了一件黑色的高领薄绒衫,高高的圆领堆叠,让他的棱角都显得柔和了不少。
听到动静,季远道抬头看了她一眼,便放下了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大概是室内的暖气让他周身的冰冷气息散了点,语气比刚才在外面要温和多了。
杭左看这架势,心想不会是促膝长谈吧?怎么跟领导谈话似的!她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在对面的宽椅上坐下了。
从酒吧到家的这一路上,她仔细地想了想,这会儿心里已经有了一些危机感,今天季远道好好的问她在哪就很不正常,紧接着刚好就在酒吧里撞见了,这也太巧了!季远道说不定就是冲着她去的!
难道是自己哪里违反了约定?可是她好像没有啊!
或者是他有看上的人了,但是结婚时间太短,他要找个完美理由离婚?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的,她肯定会配合的啦!
不过,她挺喜欢季远道这个“工作方式”的,如果有问题,当然要及时谈开来。谈谈更好,坦诚相待比憋在心里疑心好。
杭左脑子里在乱七八糟地想着。
季远道则找了个舒服的坐姿,靠在椅背上,他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很令人赏心悦目,他的脸因偏黄色调的灯光和房间的适宜温度而带上了一点慵懒的暖意。
看起来——竟然有了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不过,也就模样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平易近人,说话可不平易近人!
因为他开口就问:“杭小姐,你朋友家开酒吧的?”
杭左那会儿发信息的时候说在朋友家玩,现在却被抓到在酒吧玩。那么……
杭左被他问得有点不自在:“……算是吧。”
窦雅认识酒吧老板,勉强算个朋友,她是窦雅的朋友,那四舍五入一下,酒吧老板也能算她朋友吧?就算现在不是,她明天也可以去认识一下!
这样的答案显然糊弄不了季远道。
他微微挑眉,被书桌遮住的腿好像动了一下,应该是翘起了二郎腿……
他的目光却凌厉审视般落在杭左身上:“什么意思?”
季远道的声音不高不低,平平淡淡的,但话里话外都透着“我要你给我个解释”的大老板态势。
“……”杭左只好硬着头皮解释了:“我朋友是酒吧的驻唱,我和酒吧老板也认识。”
她觉得这好像有点扯,又勉强地补充解释了一句:“我今天去酒吧就是给我朋友捧场的。”
她可不是去玩的,她是干正经事的,所以就快跳过这个话题吧?
季远道没轻易放过她,反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在朋友家玩’的意思?”
杭左静了一静,脑子在他说话时就已经开始高速运转,目光再次流转到季远道脸上时,就变成了气势十足的回答:“是啊,朋友的朋友都是朋友啊!”
这个语气,听起来特别的有道理,像是一个人尽皆知的道理。还要为难她给季远道解释似的。
今天一晚上都被季远道牵着鼻子走,这时候的杭左因为被逼到尽头,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反而脑瓜子灵光一闪,两人结婚又不是甜甜蜜蜜过日子,本来就是相互利用。
她怎么能被季远道给压制了!她也有用的!
季远道的目光停在她脸上半晌,最后跳过了这个话题,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淡淡地问了另一个问题:“杭小姐还记得月底是什么日子吗?”
“月底?”这个问题肯定和季远道有关,杭左稍微一想,便知道是什么事了,“月底我们一起去您家的老宅?”
“对。”季远道似乎对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语气稍缓,但他说了一个字就突然停住了,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没说似的。
杭左已经有点明白了,他大概是觉得她不靠谱?她便正色道:“就算您不记得,我都记得。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去,就是明天去都行!”
季远道淡淡道:“不会,月底就是月底。”
杭左:“哦。”
两人同时沉默。
季远道沉吟了一会儿,才认真道:“当初我们约定互相不不干涉对方的生活,可以随意交友,但有一点我想——你可能忘了。”
杭左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事,但她自觉自己没忘掉什么,所以莫名其妙:“我忘了什么啊?”
季远道提醒她:“前提是不能影响到你我在外人眼里的夫妻形象。”
杭左有些惊讶,她可什么都没干,怎么就好像她做了什么有损夫妻形象的事情?
杭左:“我们恩恩爱爱的形象受损了?”
他们从来没有恩恩爱爱过,都是表象。
杭左竟能如此毫无障碍且理所当然地说“恩恩爱爱”。这不免让季远道微微有些讶然,她还真是一点不见外。
季远道:“……我认为你今晚在酒吧的行为,有损。”
杭左不明所以,但大为震惊,她在酒吧可是拒绝了好多人的!他怎么就看到自己行为有损了?
她几乎是立刻要证明清白,反问:“我干什么了?”
季远道沉默片刻,冷冷淡淡开口,语气一贯的波澜不惊:“你对吉他手抛媚眼。”
杭左:“……”
大冤枉!这一口大锅她可不能背!
今晚的吉他手是窦掣。在那种热烈的场景里,她站在舞台上眼观八路耳听四方的活跃气氛,她那一眼不是抛媚眼,就是给窦掣使个眼色,想让他也学学她,给窦雅活跃一下气氛。这会儿的杭左,完全忘了给窦掣抛了个眼神了。
杭左心里不太爽了,窦娥冤到了自己身上都会有这种不爽心情。除非拍下来给她甩证据,不然她不认!
“您拍下来了?”
季远道听了她这话,目光一凝,不拍下来她还不准备认?他的语气瞬时变得有些冰寒不善:“没有。”
没有还敢冤枉她?
杭左:“那您为什么这么说?”
季远道很诚实:“我看到了。”
那一定是你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了!杭左恶意地想了一下,当然这话不能当人面说。
为了让对方信任,她还是稍微解释了一下:“您一定是看错了。我跟今晚的歌手是好姐妹,吉他手是她弟弟,我们经常一块儿玩的。他比我小啊,就是一小朋友,我怎么会跟一个小朋友抛媚眼?我要是抛媚眼,最起码也得抛给比您帅气的年轻人,不然我亏啊!”
杭左不仅恶寒了一下季远道,还故意加重“年轻人”三个字的音调,显然是要将季远道和年轻人划分开,故意心态很明显。
结果——季远道听到这话竟然一点都不生气,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反而在认真观察她的脸,像是观察她是否在撒谎一样。
杭左无奈败阵,只好和他一样正经,合理猜测了一下:“会不会是酒吧里灯光反光,您看岔了呢?”
听她语气这么轻松,一点不心虚,反而处处质问他,季远道心里便有七分信了。
看来那句【撩不动冰山就换个男人撩】里的“冰山”不是窦掣,她没有公然撩汉。
但——还有“一排男人”可以随她挑,就算没有冰山,也有金山银山要提防,所以要防范于未然。
季远道:“……也有可能。但我有必要提醒你,别太高调。”
这一晚上的疑惑都有了解答,杭左明白了:季远道误以为她跑去酒吧撩窦掣了,所以才会提醒她。
她行得正坐得端,一点问题没有!杭左知道了原因,语气就无比轻松:“我当然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算我想谈恋爱那肯定偷偷谈,不让大家知道!哦,也尽量不让你知道。”
“……”
很少有人敢在季远道面前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说废话,更别说用这样轻松的语调说要给他戴绿帽子了。
季远道心里有些无奈,怀疑自己是不是给了杭左太多好脸色,以至于她越来越放肆。
他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冷冷道:“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杭左追问:“为什么啊?”
季远道出于负责任的心态,解释道:“如果你露馅,我可以帮着圆谎,尽力维持我们……夫妻形象。”
他在中间顿了一下,除了刚才杭左说的“恩恩爱爱”,竟然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夫妻关系。差点被她给带歪了。
杭左毫无觉察,有点得意忘形的开心,觉得自己的合作伙伴太棒了,这样都能面不改色,她连忙夸奖:“你说的好有道理!那你要是谈恋爱,也一定要告诉我啊。”
她一边说一边趴到了桌子上,脑袋向季远道的方向靠近了一些,一副“你有八卦吧,快点告诉我”的样子。
被人这样兴致勃勃的盯着八卦,季远道有点不自在,微微垂下了眼睫,淡淡地:“嗯。”
他这一低眸,忽然发现杭左刚刚放到桌面上的手——没戴戒指。
季远道:“你戒指呢?”
“嗯?”
杭左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还在同时条件反射抬起了手。
手指上空空如也。
再看一眼季远道的手。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手掌比她大很多,大颗钻戒戴在他手指上正合适,不大不小,举手投足间很有成熟男人的风采。
杭左:“……那钻戒太大了,容易丢。今天去工厂摘下来,后来就忘记戴了。”
她当初说要个超大颗钻戒炫耀,季远道还真给她弄了只超大的来,但是大的不好戴啊!因为太大,所以经常摘下来,忘记戴回去了。
季远道很会抓重点:“丢了再买。”
杭左一听就很开心,但也有点苦恼:“做事也不太方便。”
那么大一颗钻戒不仅惹眼,而且做事真的很不方便。
季远道淡然道:“回头挑一些方便戴的。”
“哦。”杭左心想这回她要挑最简单款的,华丽闪耀的除了用来炫耀,根本不实用。她目光一流转,转到季远道的手指上,“那你要跟我戴同款吗?不然怎么看得出来是夫妻呀?”
聊着聊着话题就偏了。
季远道今天是为提醒杭左谈恋爱别太高调的,一旦目的达成,他便不想讨论多余的话题,尤其是这种可有可无的无聊话题。他觉察到话题偏了的那一刻,便站了起来,像例行会议结束之后一样,做了个总结。
“可以。希望你能谨记自己的身份,有些事情不要高调,最好在月底去老宅之前,能保持目前的状态。”
杭左:“……”
翻译一下:希望你能继续做好我的妻子,在外面找男人谈恋爱的时候别太高调,在去见他家家里人之前,一定要对外保持恩爱夫妻形象。
再翻转一下,就是妥妥的老板鼓励话语,毫无违和感:希望你能记住自己目前所在职位的职责,保持今年这个干劲,明年继续给我赚小钱钱!
看她一脸郁闷的表情,季远道意识到了不妥,又补充了句:“我们一样。”
“……好。”
勉强接受。
季远道将桌面上的纸张收拢到一起,摆正,将椅子推了回原位,一边推椅子一边说:“好了,时间比较晚,早点回去休息。”
杭左窝在宽大的椅子里,有点舒服,所以行动上就没那么积极。等到季远道把他的椅子推进去摆好之后,她才准备起身。
刚准备站起来,她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杭左连忙一举手,像是老师马上要走,学生急着提问似的。
“我还有一个问题!”
季远道颇有领导风范,言简意赅:“说。”
“那个……刚才您遇到我的时候为什么不说,要等到现在才说?”
等司机等了有十来分钟吧?他偏偏不说,非要等到回到家里,把人叫到书房再讲,跟老师训话似的。有点霸道!
季远道解释了一句,语气很坦然:“古人云:人前教子,背后教妻。”
???
这个意思——是给她面子?
杭左:“我又不怕丢脸。”又不是真老婆。
季远道坦然得很正经:“我怕丢面子。”
说完,他便绕过了胡桃木书桌,不徐不疾地经过窝在椅子里的杭左,往外走去。
杭左:“……”
杭左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跟在他后面,一起往书房外面走去,但她心里不服气,便小声嘀咕了一句:“那你倒是讲讲训夫要在哪里啊……”
季远道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
杭左正仰着脑袋看一侧的书架,脚步则跟着季远道往门外走。
这一变化,让两人一下子离得非常近,面对面的,气息相闻。
他们俱是一愣,随即默契的一个往后退一步,一个往后仰了一下脑袋。
温热的气息一触即分。
杭左赶紧偏过身子,让了一大步,往旁边一窜,用笑容掩饰那一刹那的不自然。
同时她意识到刚才季远道可能听到了,连忙解释,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其实我不介意的,您以后想哪里训我都行。我一点不介意。”
显然介意极了。他说“教妻”,她自动理解为“训妻”。
季远道目光微闪,转头继续往外走去,丢了两个字给她:“随你。”
杭左默默无言地看着他的背影,内心在张牙舞爪:竟然这么敷衍!还真想哪里都训啊?她离婚前一定要掀他一回!
回到了房间,杭左直接往房间里的长沙发上一倒,躺了一会儿,休息休息。舞台上蹦得身体累,和季远道谈话容易精神累。
她想到刚才的谈话,想着想着,突然猛地往起一蹦,顿时来了精神气。
难道季远道的意思是:想训他,随她?哪里都可以?
这天晚上,杭左做了个好梦,美滋滋的。
梦里有个听话又乖巧的小夫婿,对她卑躬屈膝,她指东、他就不会往西,还给她捶腿捏肩暖床,特别好用。
一觉睡到天亮,美梦太过美好,杭左醒了还有点怅然若失:做梦真好啊!
早上起来,她又没见到季远道的影子。
季远道和她的作息时间一直不一致。既有本身生活习惯的不同,也有故意避开的故意,所以两人一天能见上一面就不错了。
下班的时候,却意外的撞见了季远道,他正在坐在餐厅的椅子上,桌子上刚摆出一盘子晚饭,正要吃。
钟姨还在厨房收拾,看见杭左回来,便笑着走出来:“太太,你晚上想吃什么?我来准备。”
杭左瞄了一眼季远道的晚饭:各种菜叶子,几块水果,几块不同种类的水煮肉,连酱都没有。
这也太清心寡欲了吧?
昨晚和季远道坦诚相见,今天她就一点都不见外了,要了和季远道一样的晚餐,准备和他一道吃。但她稍微修改了一下:“和季先生一样的,肉改成油煎的,我不要水煮的,其他一样就行,哦,加点花生酱,还要个小羊排……”
在她说话时,季远道抬眸看了她一眼,复又低头,叉了一块牛肉放入嘴中,慢条斯理地吃着。
她回房间换了一身家居服,钟姨已经将部分做好的晚餐放到桌上了。
在季远道对面。
钟姨很喜欢杭左,季远道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所以对于撮合两人,钟姨是很热情的。看到杭左下来,钟姨热情地招呼她,还给她使眼色:“太太,快坐。”
杭左不好拂却她的好意,点点头表示心领神会,大大方方坐到了季远道对面。
正叉了一块油煎小羊排准备吃时,季远道突然放下了叉子,说话了:“油煎容易产生高热高脂肪,于健康有害。”
杭左低头看了一眼,香喷喷的小羊排在诱惑她。
她合理怀疑是季远道也被诱惑了,为了控制住自己,他就想让她也换成水煮的,可是水煮羊排怎么吃?
“可是煎的才好吃啊!”杭左毫不犹豫,一口咬了下去。
季远道:“……”
杭左一脸满足地将羊排啃光了。
再抬头时,季远道正在优雅地吃菜叶子。
住这么大房子,每天过手几百亿,在吃的上却这么委屈自己,当然也自律得可怕,这么诱惑他都不为所动!
杭左也捡起自己的菜叶子来解腻,吃了两口,她放下叉筷,长长地叹了口气。
季远道果然抬头看她。
“人生在世,还是要多享受享受的。”杭左目光微微闪亮着,跟他讲着人生大道理,别老拿她当小辈,“大不了回头多运动运动,消化掉就是了,要是现在不享受,等老了后悔就来不及了……及时行乐才是年轻人干的事情啊!”
季远道看了她好几秒,才不咸不淡地开口:“我老了。”
杭左有点心虚,声音反而更大:“季先生还没到三十呢,就算到了三十,那也是三十一枝花!一点都不老!”
昨晚她暗讽他老,还以为他没听出来呢,没想到这么快就秋后算账了……
她说完便给自己塞了一块水果,堵住自己的嘴。
季远道只觉得好笑,一个比他小好几岁的、可以当晚辈的人,跟他说“人生在世……”。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还配合地“嗯”了一声。
轻轻的一声“嗯”,夹杂着一丝笑意。
杭左以为自己幻听了,猛然抬头盯了季远道两眼,很是惊讶和惊奇。
说他老,他很开心???不对,一定是说他三十一枝花,所以才开心的!所以这么个大帅哥,其实喜欢别人夸他年轻好看?!
季远道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盯着自己,疑惑了一下:“怎么?”
杭左连忙摇头:“没什么。”
季远道吃完,便起身离开了餐厅,绕过屏风,走进斜对面的起居客厅,随手拿起一旁矮桌上的册子,坐到沙发上翻阅起来。
杭左后一步吃完,经过起居客厅准备上楼时,季远道喊了她一声“杭小姐”。
她一转脚尖,也进了起居客厅:“怎么了,季先生?”
季远道微微一抬下巴,示意她过来:“选戒指。”
杭左有些惊讶,她以为——他是让她自己去买点简单款式的戒指,随便戴戴就好了……
既然他亲自给挑了,杭左当然不客气,走近发现他手上拿的就是戒指图册,她便直接挨着他坐了下来。
沙发是软的皮质沙发,杭左坐下来便陷了一小块。
季远道感知到她随着那块塌陷靠近了他,发丝随着空气轻柔地飘过来,一丝柔和的香气瞬间萦绕在他鼻尖。
季远道甚少与人靠得这么近,僵了一下,随即屏住了一瞬间的呼吸,好像这香味有毒似的,需要提防。
杭左却对这个距离没有任何不适,也没觉得有任何暧昧气氛,就很自然地倾身向前,顺手便指着其中一页的一款戒指说:“我觉得这个就挺好看。”
图册在季远道腿上。
杭左靠在他一旁,手一指。那手指便隔着图册压到他腿上。
很轻,可以忽略不计。
季远道却像是被按到了某种触屏开关——被按的腿倒是没动,上身反而动了,向沙发靠背上靠了过去。
拉开了和正倾身向前的杭左之间的距离。
杭左没得到回应,回过头来,望向季远道:“您觉得呢?”
“你挑。”
季远道淡淡地说着,同时不动声色地将图册从自己腿上拿了起来,稍稍偏移了方向,递给了杭左。
杭左不知有人在拉开距离,顺手便接了过来。
然后——也靠到了沙发上。
和季远道并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