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侬甲其人
始安二年九月十六,月映台阶白,风抚流苏柔
圻城街,门楼前两个虎头山细作在看募兵告示,看完干脆撕了下来,揣进衣襟里,迅速消失在夜色茫茫中。
州府的兵在赶来的路上,经过白天的洗劫,平日里灯火辉煌的大街上,死一样的寂静,连狗都吓得不敢叫了。
虎头山,南临悬崖,西接阮黎国边界,山势陡峭,一个隘口,像锁喉一样将入口关得严严实实的。只能容单排行进。
这是天然的险关,易守难攻。一不小心就是进是进的来,可是回不去了。
“明日出山,血洗圻城知州府。”为首的正是那个叫侬甲的头人,他占山为寇多年,却也没做过什么大事,偶尔抢些过路小客商,危害不大。
不知为什么,官府一直听之任之,甚至每年通报军情给王爷时,王爷也是不加搭理,如有追问,便说,几个流寇,不足为患,你追他逃,甚至逃到阮黎国,你奈他何?
他本不是流民,却因为私心利用了流民。
侬甲当然不是流民,他是大土司的儿子,雍州原来就是他家的,只是当年发生了一件震动朝野的大事,他被迫逃难,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如今回归故里,重整旗鼓,等待时机,以报家仇。
在他的心里,装着仇恨。子报父仇,这是七尺男儿必须做的,否则就是大不孝,至于能不能干成,鬼知道,尽人事听天命。
仇恨让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脖子涨得通红,苍白的脸愈发显得阴森可怖。
“血洗圻城府。”有人附和说。
不远处的厢房里,一个女子坐在床上,翻看着一本旧书集,女子面容平静,五官尤其精致,冰肌玉骨,齿白唇红。
硬生生一个人见人爱的美人胚子。
她叫侬瑟,侬甲唯一的妹妹,此刻的她听到外面的吼叫声,茫然地合上书集。她无法预料后面将要面临怎样的状况。
这一刻她遐想起繁华的京师,如果不是哥哥要回来报这血海家仇。她该在那里觅得一如意郎君……
虎头山隘口,人影幢幢,值夜的人很多,乱糟糟的,能不乱吗?一群流民凑在一起,还没打过有抵抗的仗,却因为白天的“得胜”得意忘形,兴奋异常呢。
一张雍州营的募兵告示在隘口和各个窝棚里秘密传阅着,流民们都是几个,几十个的乡党凑在一起,出门抱团最基础单位便是同乡,同样的口音,同样的水养育出来的人,很容易形成共识,各乡党竭诚的小团队之间秉持着互不侵犯的原则相处。
十七日寅时,晨光熹微,薄雾蔼蔼。
一群人悄悄离开隘口,往山外走去,接着又一群……
隘口的哨兵没有阻拦,有几个也跟着走了。
啸聚山林,来得没道理,走得也随意。
侬甲直到天亮才得到下面的小头目报告,可是为时已晚。
一晚上走了一大半,这仗还怎么打?明天再走一些,虎头山就散了。
也怪侬甲没有能力,没有魄力,这样的人带兵,终究是要付出大的代价的;
虽然骨子里有大土司的基因,但这些年除了颠沛流离,吃尽生活的苦,却没有得到足够的历练,除了心中那点私仇,他也没有一点家国情怀,没有抱负没有信念,先期跟随他的人,没能从他这里得到足够的好处。
大家也没有共同的目标,这哪里能带兵?根本就是乌合之众。
难怪州府和王爷这么多年也没有把他放在心上,现在连初出茅庐的萧云锦也没把他当回事了。
侬甲老恼羞成怒之余,抓了几个当晚守隘口的兵,过了半天,有同乡求情的放掉,剩下几个没有乡党,就成了孤坟野鬼了。
全杀掉怕乡党们哗变,说到底还是不够冷血不够狠,这种性格带兵确实是难为他了。
侬甲带着随从亲自巡查,总算稳住了阵脚,当晚没有人再逃跑。
手下头目报了人数,合起来不到九千了,这也不是个小数目,几十人的流寇能做到现在的规模,天时帮了他大忙,没有外地流民,他永远都没有办法号召起这么多人的。
这几年盘踞虎头山的情况就清楚地告诉他。
看着这黑压压一片的流民,侬甲对报仇又多了些幻想。
有个小头目提议,先简单训练一下再去打仗,否则到了阵前不听招呼,必然是一触即溃。
侬甲细想也对,于是,好不容易找出几个有行伍经历的人当了教头,带领大家嘿嘿哈哈起来,在地无三尺平的山头,乱成一锅粥。
“拿下知州府,到城里摆开阵势练。”侬甲看了看这种练兵模式,非常不满意。
这正合了大多数人的意,没有谁造反是为了在山头当流寇的,吃香的喝辣的,过上好日子才是最终目的。
于是,又过了一天,攻打圻城的计划就开始了……
圻城知州闻功达一介书生为官数十载,带兵这种事不是他的强项,教化百姓、功课农桑、征收徭赋是他的本职工作,上马杀敌是强人所难了,尽管如此,在雍州营的军队没来之前,让三百府兵坚守衙门是他要做的正事,一旦州衙被攻破,杀身成仁事小,官府粮仓库银被抢事大。
闻功达再次派出斥候雍州求援兵,一边组织乡勇民团协防,摆出一副决战的架势。
雍州营这两天没有闲下来,光接收前来投军的几千多流民就是大阵仗,编制成册,安排到各队,发放银两,忙得不可开交。
萧云锦在登记台前告诉负责接收的司粮官,将有手艺的匠人单独造册,他有大用。
流民来自各个不同的地方,这里必定有各种会手艺的匠人,把他们召集起来,组成一个研发团队,互通有无,那么各种资源都可以利用起来,这对发展经济是非常有好处的。
产品多了,贸易则必定兴,贸易兴,则民众富。民富则官仓盈。
萧云锦看了这两天造册名单,里面懂种桑养蚕的,织布织绸缎的、打铁炼铜的、寻金找矿的、拆屋建房的、看病炼丹的……
五花八门,足足有五百余号人。
萧云锦大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人,必人自助而后天助之。有想法就有办法。
雍州城里,龙城十八鹫在校场守了两天,首先教会了十八个骨干,再让这十八人回去组队,如此两个来回,全营都已经掌握了夺命阵法。
萧云锦一句折己一人,余者尽斩吓得大家没命地练,军队凝聚力异常高涨。
按照萧云锦定好的日期,今天是去平乱的时候。
风舞狂沙,雾锁山峦。
卯初,校场点卯开始,公子萧云锦提着银枪骑着汗血宝马雄姿英发地进到校场中间。
换了任何一个人,第一次带这么多兵出征,内心肯定是激动的,应该是兴奋中夹杂着些许紧张才对,但这萧云锦脸上却异乎平常地平静。
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萧云锦就是这样的大才。
副指挥使严令绶随队出征,指挥使杨卫带着大部队留守营地,眼下的流寇被分化后所剩不多了,对付他们便没有必要出动太多兵力了,即使用投靠的流民对付流寇也绰绰有余了,原来守关的营兵可以保持原有兵力不动。
更何况这两天的阵法练习,战斗力大增。
姬柯儿想跟着萧云锦一起去,现在的姬柯儿每时每刻都想和萧云锦在一起,只要看见他心里就欣喜。一刻看不着就惴惴不安。
尉迟德自然是需要跟着姬柯儿的,于是一行人早早披挂完毕,一起来到校场。
“将士们,今天,我将带着你们平定圻城之乱,狼兵首战,首战必胜。首战即决战,我们要一举灭了圻城之寇。”萧云锦眼神坚定,中气十足。
“狼兵一出,挡者必诛!”
“狼兵一出,挡者必诛”
校场三里之内地动山摇。
“斩敌一兵者,赏全伍之人各一两银子,斩敌一将者,赏全伍之人各十两银子,折己一兵者,余下十七人尽斩,杀敌双倍于己,死罪可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杀人不是问题,现在的问题就是大哥萧云锈担心的那个,太过残忍,容易哗变。
萧云锦想了很久,到昨天夜里总算想到这个办法,既严厉又有回旋的余地,每一条都鼓励杀敌。自断手臂,不是将军应该做的事情。这太愚蠢,自己制定的规矩把自己弄死了。
姬柯儿和尉迟德这才松了口气,当天宣布这个号令时,虽然找不出毛病,治军严厉没有问题,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加了这么些东西就对了。
进退自如。做大事。玩的就是韬略。
萧云锦从指挥使杨卫手上接过一面旗子,展开,一个大大的“狼”字赫然在目。
“我狼兵的威名从今以后要你们来让他名扬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