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军饷不足
始安二年九月初十,亥时。
镇南王府西厢前院灯火通明,偌大的一块空地上,十几个小厮举着火把围成一团,二公子萧云锦一身短打扮,兴致正高地站在地球的中心。
他懂个屁哪里是地球的中心,前几日他那饱读诗书的哥哥萧云锈告诉他的,无论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地球的中心。
他萧云锦站在哪里,哪里就是镇南王府的中心,这个他是知道的,敢情现在升级了。地球都以他为中心了。
我擦,这货,蠢得没人可比了。
萧云锦甩出一支袖箭,寒光一闪,八丈开外,一支火把应声而灭,接着又是两支袖箭同时被甩出来,两道寒光再一闪,又有两支火把被打灭。萧云锦袖箭练得炉火纯青,百步可穿杨。
“好,云锦哥哥。”米青青也是一身夜行打扮,黑色的斗篷里紧身的衣服也全都是黑色的,整个人看起来特别利索。
正值破瓜之年的米青青,姣好的脸庞却有着一股冷艳气质。
十二年前的那个午后,父亲米带着两万勇士战死镇南关,王爷从此收自己为义女,她便一直和萧云锦哥哥生活在一起,虽是异姓兄妹,亲近感却胜过一奶同胞。
更为难得的是,两人都只爱练武,不喜读书,王爷想尽办法,也无济于事。只好听之任之。
“青青妹妹,轮到你了。”萧云锦收回步伐,撤到一边,让出中间的地盘来。
“云锦哥哥你看好了。”此时的米青青翩如惊鸿,婉若游龙,几个移步舞出一轮剑花,只见寒光闪闪,冷风拂面,院子里的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剑锋的威慑之力。
火把悉数被削去了火苗。米青青的这一套无心剑法已经人剑合一了,米青青师从。
“云锦哥哥的萧家枪才是无敌的。”米青青说着剑入鞘,移步到萧云锦身边。
“萧家枪迎头八式,回身十六招,我给你练练。”萧云锦说。
火把重新点燃,有小厮取来长枪。
萧云锦这杆枪,枪身长一丈有八,重二十五斤六两,银色枪头带着几分阴冷亮得晃眼。
萧云锦取枪在手,刺、拦、拨、扎、缠、一杆枪硬是在他手上上下翻飞,左突右挡,舞成了一团花,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双方马上交战,兵器长自然占优势,敌未抵近,吾枪已到。故此,历来都有枪乃百兵之王的说法。
加上袖箭的配合,一旦敌方将领避开第一枪,接近的一刹那,甩出的袖箭定然会让对方防不胜防。
练得正酣时,“攻。”一道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小厮们听令将手上举着的火把一股脑地往萧云锦身上掷去。
只见萧云锦将手中的枪舞得虎虎生风,一支支火把纷纷被拍落地下,火星飞溅,煞是壮观。
萧云锦的枪花已经是水泄不通了,岂怕这几个火把?
“二弟,你这萧家枪真是功夫了得,不输父亲当年。”萧云锈弱冠之年,已经长得风度翩翩,器宇轩昂,腹有诗书,便有些文质彬彬。
“大哥!”萧云锦看到兄长到来,停下手中的枪,虽然两人相差三岁,且同父异母,但两人一直手足相扶,感情很深。
“如果我用这个攻你,弟当如何拒之?”萧云锈生在武术世家,但从未对习武感兴趣,喜欢看书和鼓捣铁器,这火铳依靠火信和火药,可以将铁砂等物射至十丈开外,可以致残敌人。
“我便以快制快,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萧云锦不等萧云锈摆开架势,早已一个欺身来到他的面前,顺便把火铳给抓到了手中。
萧云锈被逼退了两步。
“我这还没准备好呢。”萧云锈不服,抬高了嗓门:“你这不讲规矩。”
“打仗谁和你讲规矩?”萧云锦在米青青面前喜欢笑大哥是个书呆子,还说过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百般无用是书生这一类的话。
“锦儿,你又淘气了,大哥这是让着你呢。”一个锦衣华服的女人款款走来,骆夫人候由几个婢女伺候着到了前院。
“就是,要是真打仗,我早就端着火铳进来了,都不等你靠近。”萧云锈仿佛在自言自语,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坚信自己发明的这个东西是个好东西,可是缺点也是无法忍受。
“给母亲大人请安!”萧云锦赶紧冲骆夫人跪下来。
“拜见夫人。”米青青瞧见骆夫人,也赶紧过来请安。
“都起来吧,这身行头就不要行大礼了,灰头土脸的。”骆夫人浅浅一笑,尽显一个长者的慈祥。
米青青低眉顺眼地侍立在骆夫人身边,手牵着她的衣摆。这是她少有的状态。
“一转眼我们家妹妹都长这么大了,你长得和你娘亲当年一样漂亮,你娘亲年轻时可是雍州第一美人呢。”骆夫人对这个义女是越看越喜欢,虽然读书不多,但毕竟大户人家出身,却是有着很好的教养。
“夫人。”米青青越发害羞了,一片红霞腾地飞上脸颊,拽着骆夫人的衣摆扭扭捏捏地摇了几下。
“等过段时间,我和你父王帮你张罗个好夫婿,看看哪家的孩子有这么好的福气。”骆夫人继续逗着她。
“夫人,我才不要找夫婿,我就喜欢和云锦哥哥在一起。”米青青说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看了一眼萧云锦,一颗心跳得厉害,脸颊变得更红了,像极太阳就要下山时的晚霞。
终究是女孩心思,点破一下就突然长大了。
“母亲,青青妹才不要嫁人,谁想要娶她,看我不打爆他的头。”萧云锦突然急了,这么些年下来,他不知道大人的话哪句是真的,哪句话是说来玩玩的,他只知道,他喜欢和米青青在一起,练武,打猎,他的生活中不能没有十一妹。
“好、好、好,和云锦哥哥在一起,就知道到处乱跑,也没个定性的。”骆夫人望一眼身边的两个孩子,哈哈一笑。
“你呀,女子长大了,怎么能不让她嫁人,你要留她一辈子?”骆夫人点了点这个不懂事的儿子。其实她只是试探一下两个孩子,她早已把米青青当做了自己的儿媳妇了,怎么可能外嫁他人?
她和王爷就出了这么一个儿子,宠坏了。
男子本就对这些儿女私情知道得晚一些些,哪懂母亲说的意思:“我就留她在我们家一辈子。”
“母亲,外面风大,请回屋去吧。”萧云锈的态度沉稳很多,像个王爷家世子的样子。
“锈儿,你是世子,将来是要统领一方平安的,要多陪同你父王打理军务,弟弟妹妹的教导也不能松懈,不能任着他们的性子来。”骆夫人对萧云锈说话的声音明显严肃很多,萧云锈不是小孩,更不是自己所出,贵为世子,关乎着一族的兴旺,她倒是不敢过于托大的。
萧云锈一介书生,对于军情自然不是太感兴趣,他最在意的是百姓民生。
镇南王府属地管辖着大圣朝西南一隅,这里山高皇帝远,地处偏僻荒凉之地,山多林密,猛兽横行,土地贫瘠,民风彪悍,徭役赋税杂多,而各州县治理能力太差,百业俱疲,老百姓过得艰难。
熟读史书的他自然深知前朝那些兴衰灭亡的事,在这边塞重镇,对面的阮黎国虎视眈眈,从来没有让朝廷敢有半点疏忽,只要对方有个风吹草动的,这全去抵御外敌了,民众在对生活无望的情况下,一旦在碰到天灾人祸,很容易就激发内患。
而这防务军费每年都需要从朝廷岁银里帮补,这怎能是长久之计?鉴于此,萧云锈认为发展经济才是重中之重。
“锈儿,把二弟带上,也让他跟着学些东西,长些能耐。”骆夫人深知云锦少于书文,不善权谋,以后还要在世子这里讨点生计。
兄弟间多些时间相处,有了感情,总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始安二年九月十二日,黑云翻墨,白雨跳珠。
镇南王府深宅大院,奢华而厚重,门楼高大,两只大石狮子威严地镇守着这个宅院。八十名护院挺立大门两侧。连只鸟儿都飞不进去。
王府的议事厅里,镇南王萧宗桂稳坐在虎皮椅上,大将军窦蹇安、世子萧云锈、公子萧云锦坐在左席。
御林军右统领尉迟德、苑公主姬柯儿从外面进来:“末将参见王爷。”
“尉迟将军,姬将军免礼。”
两人在右席坐下。
“王爷,此次劳军饷银和粮食已经交由帐房入库,共有饷银三百万两,谷物三十万石。”尉迟德坐着说。
“尉迟将军可知,今岁为何朝廷军费少了一半。”萧宗桂问道。
“今春湖州府,常州府大旱,误了节令,由此秋作物歉收,黄河流域水患也大大多于往年,调拨赈灾的财物已经让国库空虚,不得已只能让兵部裁剪用度。”尉迟德说。
湖州、常州两府地处江南,而江南气候湿润,良田辽阔,水系繁多,为大圣国粮仓,常言说湖常熟、天下足。
黄河流域历岁均有水患,尤以今年为多,逃难的流民甚至都走到了雍州这种荒凉之地,这些,雍州府衙都已经报请王府派兵镇守,以防流民暴动。
“可我雍州,邕州防务吃紧,城墙修固、兵员马匹各类的用度开销只能增加不能减少。”萧宗桂对军饷多少本身不是太在意,不过是朝廷的帮补而已。
王府的主要开支还是得靠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想办法,他更在意的是,通过军饷的调拨去揣度朝廷对藩王们的态度。
“皇上的意思是各藩王这几年要自己多多运筹,帮朝廷分忧。”尉迟德本来想说太后的意思,临出口又改了,多半是考虑姬柯儿的感受。
“太后现在凤体可安好?”萧宗桂又问。
“自从新皇登基,太后已经少理朝政,精神好着呢。”尉迟德说。
“还请转告太后,多多保重凤体。”萧宗桂颔首抱拳。
“王爷一片孝心,太后必然能感受得到,此番回京,见着太后,末将也定当向她禀报。”尉迟德接了话,天子脚下下来的官员,最大的资本就是能见着皇上和太后。地方大员所倚重的也正是这一点。
话到这里,会做的就该知道怎么去做了。
“还望将军能美言。老夫我全凭将军托着。”贵为王爷的萧宗桂有时也很谦卑。
“哪里,哪里。”尉迟德说。
“大将军这趟公务劳顿,我这备了些许盘缠,将军收了,也好给兵士们些赏赐,另外,前些日子我收到一幅画作,我这粗人,也欣赏不来,放我这可惜了,劳你带给尉迟老将军,也算我一份心意。”
早有仆从抬上来一应物件。
御林军这种地方,有名无实,看起来做着保护皇家的事情,尊荣无比,但毕竟是和地方接触太少,本就清水衙门,大圣国如今重文轻武,武将们弄点钱并不容易,谁家都是一大家子,用度开销不小。
萧宗桂这么老练的人,自然看得到这点。
“有烦王爷惦记了。”尉迟德叫随从将装有金银珠宝的箱子抬了下去,唯独将画卷留了下来。
众人围上来,轻轻舒展开画卷。
“锦儿,你去外面找青青练枪去。”萧宗桂一来怕萧云锦不小心搞坏了画卷,二来怕他丢人,这个在书画方面毫无建树的儿子,在这种场合很容易显露出无知的一面,当着朝廷大员的面,那就尴尬了,传到京师难听。
“子康的神作,王爷真是有心了,这可是大宝贝,家父当不敢受此大礼。”右统领虽是将门之子,但也是从小熟读诗书,识得些佳品的。
萧云锦当然知道萧宗桂的心思,可是今非昔比。他拒绝了萧宗桂的意见,专心观摩画卷。
萧云锦这一看不打紧,看完吓了一跳,我的乖乖,这是一件稀世珍宝,难怪父王如此小心,传说中的东晋才绝、画绝、痴绝三绝才子、山水画始祖顾恺之的《洛神赋图》,这是珍品中的珍品,这在前世,摹品都是价值连城。
“二公子也喜欢画吗?”苑公主姬柯儿看着萧云锦也围了上来凑热闹,抓着机会想要让他当众出糗,心想,这一介舞棍弄棒的莽夫,能看出什么名堂,即使是附庸风雅也得要有点层次的。
萧云锦一想,这是我表现的机会呀,我得改变原来糟糕的形象,在这个世界,名士风流的日子才是最快活的,于是他侃侃而谈起来。
小时候学过画画,也曾想着考个艺术生什么的,以后好混饭吃,所以在艺术方面都有所涉猎,画工不超群,但评论一下画作还是可以做到的。
“顾常侍的这副《洛神赋图》是难得的珍品,他依据子健的名篇《洛神赋》所作,谋篇布局精彩绝伦,勾勒轮廓和衣褶所用的线条如春蚕吐丝,行云流水,节奏匀和,连绵不绝,悠缓自然。把子健所要表达的情感用水墨表现得淋漓尽致。”
“二公子真是满腹经纶,见高识远。”尉迟德不由赞叹,他突然发现这眼前的萧云锦和第一次见到的那个莽撞少年完全不一样了。
难道优秀的人都可以人格分裂得这么厉害?
“哪里,哪里,班门弄斧,抛砖引玉罢了,让大家见笑了。”萧云锦赶忙说。
“无知小儿,敢在尉迟将军面前讨巧卖乖。”萧宗桂打死都没料到无赖小子有这等上乘表现,如果换成是萧云锈,倒不出奇,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才情呢?疑惑归疑惑,嘴里嗔怪,心里倒是很受用的。
萧宗桂本以为萧云锦这孩子随他,只懂舞枪弄棒,对琴棋书画类的东西没有悟性,心里也早已接受,基因如此,怎么怪孩子?
如今,这小子居然在一夜之间有了这如此大的变化。怎么不令人喜出望外?
“二公子品评洛神赋图头头是道,当对作画之道深有研究,那么顾常侍所说,凡画,什么最难?”姬柯儿认准这是他父子俩唱双簧呢,死记硬背这几句,现在按照剧本要求说出来就是了,如果自己问点其他的定然能难住他,逼他现出原形。
人,尤其是小女子,一旦对某个人有了不好的印象,就一定处处找些事情来针对你,以证实自己的正确。
“顾常侍在《论画》里说,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难成而易好,不待迁想妙得也。此以巧历不能差其品也。”萧云锦说完挑衅地看着姬柯儿,说到自己的强项了,这点理论题对艺术生来说,不过是小学生面前的《咏鹅》。张口就来。
“二公子果然大才,博古通今,学富五车。”尉迟德看得是满心欢喜,这个时期的大圣国,文人地位高,哪怕不真懂,附庸风雅玩得好也是效果不错的,手上有副顾恺之的画,那就是财富身份的象征,也是文人身份的象征。
姬柯儿有点不相信眼前的状况,传说中的镇南王二公子和初次见面的那个比较对版,蛮横、莽撞、粗鲁。
可眼下的他居然满腹经纶,她晕菜了,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姬柯儿的内心有了点微微的变化。
姬柯儿临走的时候,又转头看了眼萧云锦,眼前的少年,一袭白袍,眉间带笑,眼里有光,意气风发,倒是比京师里风流倜傥的男子多了份灵动和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