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818
白灯亮着，男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麻木的我僵硬片刻后连忙检查起了自己……
还好还好！我的双手还在、我的视野清晰、我的鼻子还看的见、我的嘴巴舌头也能动弹，转头见还能感受到耳朵的存在……我放心下来，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只是低头间觉得自己更加恶心。
耷拉下垂的胸部后正是那堆可怕的肥肉！只是它比上次、上上次都要小，却也更加丑陋！
我第一次觉得，曾经那种圆鼓鼓的胖肚子是有多好，圆润且光滑，摸上去也极具弹性，可现在的皮肤，就像堆融化外流的肉色雪糕，粘在我的身上，想要流下去，可只能摊在腰部两侧像是几滩永远化不了的水……
为什么？因为他们抽掉了我的脂肪。
可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他们不等我瘦下来就切掉了双腿，真的就那么急不可耐吗？明明他们还那样沉重、油腻、恶心……
只一瞬间便泪如雨下，咸涩的泪水流的到处都是，我想擦掉，可刚动手，手腕便痛的让我打颤，更让我大哭起来，而疼痛仿佛却跟着扩大，很快切口也开始发痛，痛的让我完全释放起来，越哭越来了劲……直到这白色空间失了颜色。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只是个废物，又大又肥的失败品！我只是想……
老妈！
我突然想了起来，竟然现在才想了起来，她还在躺在医院！还在等我送钱！而我却被关在这个一无所知的鬼地方，还丢了双腿丢了肚子！
我破口大骂，越想越难受，直到深深的体会到什么叫无可奈何，什么叫做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我哭累了也骂够了，也知道自己终是被抛弃了，泪水湿透了半个枕头，让我的后脑勺和肉脖子湿乎乎的，难受极了，却听白帘后又传来男孩的声音。
“大哥哥，你还好吗？”
我急忙咬着嘴唇，不让声音和眼泪流出。
“是哪里痛吗？要不要我帮你叫医生？”
“不！我没有痛，我不要医生！”我大喊起来。
男孩有些害怕但还是问了出来:“那你怎么在哭啊？”
“我……我没有，没有！”我坚定道，并一再肯定。
“哦，那就好。”男孩一下开心起来，完全没有听出这草率的谎言。
也好，我沮丧的看着天花板没有做声，大口喘息间努力平复着心情，环顾黑乎乎的四周，试图渴望还能有什么希望存在……
“你叫什么名字呀大哥哥？”男孩再次开口，“告诉我好不好嘛，不然……我就叫你0819啦。”
……
“大哥哥？0819？”
“我真的要叫你0819了？”
烦躁的我只好作罢，气愤的丢出一句:“我叫李恩！感恩的恩。”
男孩一听，更加开心起来，欢呼雀跃般地叫着我的名字，仿佛从没听过人名一样惊叹道:“哇！多么好听的名字呀！李恩哥哥，真羡慕你！”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倒是你，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我没好气的说。
男孩却说：“当然要笑啦，活着就应该开心不是吗？”
我瞬间无语，感觉这话似乎有些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谁又说过。
“李恩哥哥，你为什么来这里？你得了什么病呀？”
“我怎么知道我为什么来……”我没再说下去，气的咬破嘴唇。
“那……那你的病有危险吗？”
“我说了没病！我根本就没病！你听不懂吗！”
我一下爆发出来大声反驳，没等他回话便眼泪直掉，伤心的难以控制。很快，我感到发热头痛，呼吸堵塞，手上的镣铐让手腕上的血也滚烫起来，于是我又尿床了，可滚烫的热流只一会儿便消失不见，再也沾不到我的皮肤上……多么可笑的幸运。
如果我的双腿还在的话，一定是像后背一样又湿又潮吧。 我突然在想，这是第几次尿床了？肥大的屁股上是不是变得又黄又恶心？我一下从哽咽变成了嚎啕大哭！以至于男孩也不敢再说什么，直到我哭累了，快要昏睡的时候，男孩迫不及待的又开口了:“李恩哥哥，对不起，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了？”
……
“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我深深地呼吸，只好再丢出几个字:“没，没有。”
“那就好！”男孩又笑了起来，开心跟我说道:“李恩哥哥，你是不是肚子饿了呀？早上的饭你有吃吗？是火腿和炒蛋呢，你该不会一口也没吃吧，因为我没听到你吃饭的声音呢。”
……
“我听到了，你哭的好伤心，还在喊妈妈，李恩哥哥，你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会来这里？”
……
“你可以跟我说说，医生说了，有不开心的事儿说出来就好了。”
我用力吸着鼻涕，烦躁的说道:“我没病，我不会生病！你帮不了我的，我说了也没用，我就该死！”
“你也要死了吗？”男孩天真的问我，竟然有些开心！
刹那间我心灰意冷，原来他也认为我死了才好。我咬的更紧，可嘴唇的痛让我鼻子更酸了起来，可片刻之后，男孩又追问起来:“你怎么不说话了李恩哥哥？你别害怕，医生说了，每个人都会死的，有的早，有的晚而已，时候到了谁也躲不掉的，所以医生说，要积极乐观！要开心的活着，开心的度过每一分每一秒。你看，我现在就很开心，谢谢你能陪我聊天，谢谢你李恩哥哥。”
“我……我没有和你聊天。”我沮丧道，想让他闭嘴又说不出口。
“我喜欢你李恩哥哥，谢谢你。”小男孩继续说道:“我虽然看不见，可我能听得出你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有一张和善的脸，为人也很亲切，会有好多好多好朋友。”
“不。”我伤心道，“我是个丑陋的人，你最好别看。”
“我没有眼睛，李恩哥哥你能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吗？我出生在这里，只有从窗户上看到过两次，可是时间太久了，我都要忘了。我们的世界是什么颜色的呀？都有些什么呢？”
“你的眼睛为啥看不见啊？”我看着帘子问他。
却听男孩有些忧郁的说:“医生说了，我的眼睛出了问题，得了可怕的炎症，治不好了，所以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就把他们赶走了。”
我愣了愣，只觉得后背一阵寒意，顿时心跳加速，刚想要说出:是他们挖走了你的眼睛！可还没来得及张口自己就哭了出来，一时之间泣不成声。
“怎么了李恩哥哥？你怎么又哭了？是又有什么地方痛了吗？是不是病痛发作了？要不要我帮你叫医生……”
“闭嘴！”我大叫起来，“你就是个傻逼！我不要医生，我没病……没病啊~啊~”
许久之后，直到停止哽咽我才觉得自己有些过分，突然出现的男孩不该是我的出气筒。
我努力平复心情，终于试探性的呼唤起了他:“你睡了吗？……08……07？你……”
“是0818，李恩哥哥。”小男孩急忙纠正，声调里满是开心。
“嗯，0818。”我不好意思道，张着结巴的大嘴，刚想着道歉便听男孩迫不及待的对我说道:“我的主治医生说，我得了一种治不好的病，是脑袋里出了问题，没有办法了。”
诧异间我脱口而出:“会死吗？”
如此不礼貌的言语，可男孩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笑着回答我:“会的，医生还说会很快的。”
“可你还那么小！”我震惊道，对自己的鲁莽更加自责。
男孩却乐观的说:“人都会死的呀。”
“这也是医生告诉你的吗？”我有些疑问。
“对呀，到了一定年龄就会，不过么，我都257岁了哦！比正常人多活了一倍不止呢！”男孩骄傲起来。
“257岁！我的天呐！目前人类最高寿命也才不到95岁！你就活了200多年，俩个半世纪啊！太了不起了，难怪能这么乐观！”
“嘻嘻嘻，那可不，我可是超越了不变的生命定律，是奇迹呢！”
“没错没错！的确是奇迹！等等，那你可不能叫我哥哥了，我得管你叫爷爷，不对，是太祖太祖爷爷！”
他乐的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清脆悦耳，却怎么也让我联想不到一个俩百岁老人的模样，却听他又骄傲的炫耀起来:“下周六我就258岁啦，到时候医生会送来超级美味的冰激凌给我庆祝哦！”
“哇！真好，您应该和他们感情很好吧。”
“那是自然，她们可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们最亲近了。”
“哦，难怪……看着你长大？”
“李恩哥哥，到时候你也可以吃点冰激凌哦，我会同医生说，她会分给你一点的，你喜欢吃冰激凌吗？”
“喜欢！当然喜欢，冰凉可口简直就是甜蜜暴击！我最喜欢的就是蓝莓味儿了！尤其是6区产的，味道特别浓厚，不像我们7区这种专门生产肉质品的根本就做不出那种味道，因为人家可是果园大区，原料就没法比的。”
“哇！竟然还有水果味的！我也好想吃啊！”
“当然有啦，各种味道呢，你没吃过吗？”
“没有，每次生日都是奶油味。哦对了！上次生日我还吃到一颗葡萄呢！甜甜的可好吃了，葡萄皮现在我还藏在枕头底下，每天晚上都会闻一闻呢，李恩哥哥有没有葡萄味的冰激凌呀？”
“当然有啦，各种口味的都有……只是，一年过去了你的葡萄皮……还能闻的着味儿吗？”
“当然能啊，现在咬上一口还有些酸甜呢！”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想象，只能赞叹道:“您老真是神人也！我就叫你世纪老人吧。”
“不要不要，还是0818好听。”
“那好吧，0818。”
……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我们祖孙俩的聊天这才缓缓结束，只是看着自己的残缺回想着刚刚聊天的欢乐，一种复杂的心情笼上心头……
一声开门的声音从白帘子那边传来，接着是车轮、铁盘、杯子还有一双高跟鞋。
我听到了257岁的老人叫着姐姐姐姐，喋喋不休的说着对冰激凌的全新认知，还有介绍起我这个新认识的错了辈分的朋友。可让我疑惑的是始终听不到那姐姐回应一声，只是传来了吃东西的咀嚼，害的我也饿了，话说我有吃过东西吗？
等等，今天是几号了？
等等！我如梦初醒，老妈还……
突然左手一凉，我立马明白，是该死的麻醉又来了。
“咔、咔、咔……”
没错，是熟悉的黑，是正常的梦。
一颗颗水泡泡徐徐向上，我慌忙旋转身子查看四周，没有大鱼、没有森林、没有城市，更没有那间可怕的肉室。我安静下来蜷缩成一团，让自己就这么漂浮着，假装安逸着。
可很快，喜悦便涌上心头，因为我的双手正在抱着双腿……我感动的不知所以，尽情的抚摸着他们，这是多么美好又幸福的感觉……令我高兴的心酸。
突然，一颗巨大的水泡从下方涌现，撞到我的肘部破裂开来，接着是脚、是手还有我的屁股。我调转身子头部朝下的看去，哦，他们来自看不清的深处，而且越来越多！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一股子凉意真实的传来，像风一样从下方吹来！我瞪大了眼睛看去，无数水泡泡下竟然出现一点红色，又是一点、成了一条又多出一条！
好神奇！我试图向下想要看到更多，它也是如我所愿的发展出了更多分支！没等我向下几米，它竟然迅速展开无数条红线，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缠绕纠结之后形成了一朵仿佛长了毛毛的“花”？！
水泡泡小了，那“花”却越来越大，看那盛开的模样我粗略估计也应该有200多平方米！我有些喜悦，它的出现倒是为黑暗的深海增添了一丝色彩，但我也忧虑起来，它的突然打破了梦中的平静，让一成不变出现可怕！
可突然，什么都没了，只剩黑暗！
“李恩哥哥！李恩哥哥！你怎么了怎么了！”熟悉的声音传来终于让我醒悟，我大喘着粗气，可奇怪的是眼前怎么还是黑暗？！我猛然想起0818的眼睛……我瞬间奔溃嚎啕大哭！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也被夺走了啊！啊~啊~谁来救救我啊！救救我啊！”
直到哭声削弱我才听到了0818的声音，我急忙告诉他：“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不只成了瘸子又成了瞎子！啊~啊~我能不哭吗！我怎么能不哭啊~”
却听0818竟然笑了起来，他说：“我的好哥哥啊，你是真能哭鼻子呀，你的眼睛不是好好地吗？”
“可我却什么都看不见了呀！一片漆黑，黑的就像我的梦里一样啊！”我哭叫道。
“哎呀，李恩哥哥，你有掉眼泪吧，会掉眼泪怎么可能没有眼睛呢？你不要害怕，这是天黑了熄灯了呀！”
我恍然大悟，立马止住了哭泣，大喘着粗气连忙眨眼，泪水挤干之间上方的天花板缓缓出现，而头顶上方的黑色大阴影应该就是医疗机器……
“真好，他们都在，我的眼睛也在！”我终于放心，却没想到一股子热流又湿了床铺。
“李恩哥哥，你做噩梦了吗？”0818轻声问我。
“没……没有。”我紧张道，生怕他从我的声音里听出我的不堪入目。
“可是我听到你在大喊着救命啊。”
我慌忙的说：“是……我做噩梦了。”
“会不会是你睡的太久了呀？”
“多……多久？”我颤颤巍巍的回了句，努力挪动着屁股，让潮湿尽可能的远离我。
“从白天睡到了晚上呢！我还以为你得明天早上才能醒来，李恩哥哥你怎么这么爱睡觉啊？”
原来他不知道我是被麻醉了，“在家的时候我能睡12个小时，要不是尿……”我没好意思再说下去，床单湿透了，怎么动也是水淋淋的，我只好作罢。
“李恩哥哥你可真厉害啊！我就不喜欢睡觉，因为睡觉会让时间过得太快，会错过很多人和很多事，所以我从来都不睡觉。”
“不睡觉？为什么不睡觉呢！你不会困吗？”
0818犹豫了一下说：“闭上眼睛是黑色的，可我不需要。”
我诧异了一下，才想起来他才是真正的那个没有眼睛的人……原来看不见是那么可怕。
“李恩哥哥你知道吗？你睡着的时候医生进来了，可惜我没听到你的医生说了些什么，只注意到了我自己的。”
我一听到医生两个字，立马紧张起来，冷汗直冒，我连忙活动身体，好在什么都没有缺少，应该是没有，而且我尿了床，说明那里还在！我真庆幸，至少宝贝没丢。
“李恩哥哥？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在呢，你说吧。”
0818突然降低了声调，还夹杂了一些奇怪的委屈说：“我问了医生，医生说，不……不能给你吃冰激凌，对不起李恩哥哥。”
我愣了愣，看了看黑暗中的肚子哀伤道：“没关系，你吃就好了。”
0818简单应了一声，也许是觉得太不好意思了突然强调道：“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总有一天医生会同意的！李恩哥哥我一定让你也吃到冰激凌！”
我笑了笑委婉拒绝，却听0818一下子激动起来：“不行！我们已经是三年的好朋友了！虽然才刚刚开始聊天，可也不能把朋友拉下！相信我李恩哥哥，我一定会争取到的！”
真是令我感动！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好兄弟苗许文……只是不知道他还好吗？他……还能来救我吗？
回过神来，我欣慰的连连道谢，却突然后背发凉，情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我说：“你刚刚说……说我们已经是认识三年的朋友了？什么三年？”
“对呀。”0818开心的说，“是三年呀！我不会记错的。”
一瞬之间脑袋变得极重！我几乎是扯开了嗓门大喊：“我，我他妈已经来这里三年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