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狠心
场内的人散的差不多了，人一走，热气也被带着走了，方辞只好换下演出服，裹上自己厚厚的棉衣。可是她还是不愿意走，因为贺骁说他会来的。
等到看管礼堂的大爷都来催了，方辞还是固执的想要等贺骁来。
好在他终于在大爷发火之前来了。
“贺骁你也来得太晚了吧，你看你一点眼福都没有，我今天穿了一条特别好看的裙子，但是你来的太迟了，都没有看到。”
方辞努力掩饰着自己语气中的失落，就像她努力假装看不见贺骁脸上的伤一样。
她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但是没关系哦，我还是可以给你拉琴听，你是不是还没听过我拉的曲子，你想听什么我等会拉给你听，我先去和那个大爷说一声，让他再给我一点时间。”
方辞拉着贺骁的手，将他安置在自己之前给他预留的那个位子上，然后转身跑去找大爷求情，没一会她便回来了。一路跑到台上，脱下自己的棉服外套，重新打开琴放好，目光灼灼的看着台下的贺骁，笑吟吟的看着他说：“你想听什么，我都拉给你听。”
贺骁嘴唇微动，牵扯到了他唇边的一片乌青，隐隐作痛，那痛一直蔓延到他的心头，细细麻麻的遍布了整个心脏。
“就拉你表演的那首曲子吧。”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还是一样的低沉好听。方辞点了点头，手指搭在琴弦上，暗自用力将自己指尖上的皮肉陷进弦里，这样才能按耐住自己不断颤抖的手。
一双颤抖的手怎么能拉得出好听的曲子呢，方辞不允许自己可能会出现的失误，因为这是贺骁第一次听她拉琴。
琴弓流畅的划过琴弦的第一下之后，大提琴低沉温柔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礼堂。据说大提琴的声音是最接近人声的乐器，那曲调缓慢悠长，就好像是在低吟浅唱一般，婉转动人。
偌大的礼堂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和大提琴的乐声，时间就好像是定格了一般。
看着台上认真拉琴的女孩子，贺骁想起了高二那年的会考。
骄阳烈日，热热燥燥的盛夏。他因为接了贺宛华的电话，心情糟透了，甩开闫悦跑到一个教学楼的侧楼梯间躲个清净。谁知还没安静两分钟，就听到有人过来了，还好他们停在了二楼没有继续往上走。
他探头看了一眼，发现其中的那个女孩子有些眼熟，仔细瞧了瞧才发现原来算是个熟人，只是他好像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那时候的方辞在他眼里，就是个胆子小的要命的好学生，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遇见她就总想着恶作剧，大概是看她缩着脑袋又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十分有趣吧。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他渐渐有了困意，午后的闷热总是让人有些想要昏昏欲睡。就在这时，一阵轻哼的曲调悠悠的钻进了他的耳朵。
调子悠扬，好像是首老歌，他隐约觉得自己上小学的时候似乎听过这首歌。空旷的楼道为这一小段曲子平添了几分空灵。女孩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裹着音符钻进贺骁的每一寸毛孔里，让它们变得舒展和放松，就像是浑身都浸在了温热的水中。
贺骁紧锁的眉头也松开了。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却是贺骁那几年来觉得最放松的几分钟。以至于每每当他回想起来这段记忆的时候，都会想起当时的那股遍布全身的暖意。
贺骁的思绪重新回到这个敞亮的礼堂，记忆中那段轻哼的曲调和现场的琴音渐渐重合。
他想，或许这是老天在提醒他，美梦做完了，就该醒来了。
方辞很怕这首曲子拉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怕，总觉得好像拉完了就有什么东西也随之结束了一样。
可是就算曲子再长，也是要画上休止符的。
一曲终了，她的视线从琴身上抬起，静静的看着台下的贺骁。弯着眼睛问他，“好听吗？”
贺骁只是看着她，却不说话，方辞原本还盛满笑意的双眼，逐渐开始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贺骁的神情就好像是在印证她的猜测一样。
“还没结束么？我肚子好饿哦！”
一个突兀的女声打断了两人之间无声的对视。
方辞转了视线，看见从礼堂的侧门走进来一个女孩子，她身材高挑，扎着一个高马尾，身上穿了一个褐色带毛边的小皮袄，下面配了一双长靴，又酷又成熟，和她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女孩走到贺骁身边，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你不是说很快的嘛！”
方辞的手在抖，抖到她实在拿不住拉弓了，“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同时也引起了台下两个人的注意。
“方辞，我有话和你说。”贺骁平静的看着方辞，眼里无波也无澜。
方辞忍住眼里打转的泪，转头不去看他们，蹲下来拾起自己的琴弓，说：“那你等我一下，我收拾一下。”
她将琴装回琴箱里，眼里的泪再也拦不住，直愣愣的砸在琴弦上，发出了只有方辞才能听到的破裂声。她攥着琴箱的边缘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顺手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泪痕。
贺骁知道方辞哭了，可她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走到他的跟前，用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睛看着他，“你说，我听着。”
他说不出了，他说不出那些他原本准备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贺骁身旁的女孩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犹豫，偷偷拽了拽他的衣服，贺骁这才艰难的开口，“我们……到此为止吧。”
方辞半晌没说话，她看着贺骁脸上的伤，有些心疼，可这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她心痛。
“是因为，闫悦的事吗？”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方辞眨了眨眼睛，泪水不断的从眼睛里涌出来，她根本控制不住，“那天去警局之后为什么好几天都联系不到你，我不该不听你的话去找闫悦的，对不起……呜呜呜……你这几天你都去哪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和我好好说好不好……”
“你脸上的伤……”她抽抽噎噎的说，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去拉贺骁的手，可却被贺骁躲开了。
方辞看着自己的手孤零零的停在半空中，嘴巴一瘪，眼泪又重新夺眶而出，“你不要我了对不对。”
女孩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每一滴都在刮鳞着贺骁的心，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痛过。他多想把对面的女孩搂进怀里，告诉她不要哭也不要怕，他可以保护她的。
可是他不能，他也没有能力保护她。
贺骁攥紧了自己的拳头，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可是就算双手攥的这么紧了，还是什么都抓不住——他抓不住他的女孩。
他挂起了一贯懒散的笑，努力掩盖着自己嗓子的沙哑，“别自作多情了，压根儿和那件事没一点关系。”
方辞止住了哭声，怔怔地看着他。
“方辞，就是玩腻了，也没有什么为什么，稍微装装样子就觉得我爱上你了？”他嗤笑了一声，“能不能不要这么天真。”
贺骁的声音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冷，方辞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你，你说什么？”
“玩玩而已，玩不起就别玩，懂？”
玩玩而已。
方辞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觉得贺骁这个人她可真是看不透。甚至觉得他可能真的像大家说的一样可恶，伤透人心的话他随随便便就可以说出口，那些被伤的女孩子多可怜啊。
可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她了。
轮到她被那个无论怎么都捂不热的贺骁，伤到心碎。
“嗯，我知道了。”方辞深吸了一口气，眼里含着没有落下的泪，轻轻的点点头。
路是她自己选的，她没资格怪任何人。
贺骁怔怔的看着对面的女孩，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明明是知道结果的，可为什么当她真正同意结束这段关系的时候，心里那些如同潮湿的海水一般涌上来的失落却让他心里胀得酸涩。
可还没等他来得及咽下这股酸涩，就被人抱了一个满怀。怀里的人将头轻轻抵在他的胸口，说出的话一字一句都落在他的心上，绵绵柔柔的，却成为最锋利的刀剑，让他日后每每回忆起这个场景的时候，都会看见自己千穿百孔又不断流出鲜血的心。
她说——
“谢谢你贺骁，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成为我的天空里那朵最大的云，我从来都不后悔自己喜欢过你。”
贺骁旁边的女孩见贺骁原本垂在身旁的手颤抖着抬起，看起来好像是想要回抱怀里的女孩，慌忙出言打断，欲要伸手去拉方辞。
“诶诶，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还硬往别人男朋友怀里钻，真不要脸！”
听见女孩的声音，方辞抢先一步从贺骁的怀里脱离出来，拉了拉自己的琴箱袋子，再没多说一句话就离开了。
贺骁定在原地，看着方辞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他感觉到自己周身的热源在不断的消失，可是他的五脏六腑却像是被火浇透了一样，灼烧着他的每一寸灵魂。
肖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看着失魂落魄的贺骁，眉头也皱了起来，“这样真的好么？”
贺骁像是脱力一般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双手捂面，用力的搓了搓自己的脸，可是苍白的脸上还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他自嘲的笑了一声，“我这样的人，早些离开没什么不好的，况且她胆子小又爱哭……”
贺骁说起方辞的时候，眼睛里有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柔，他转眸看向肖瑶，语气难得的恳切，“你去帮我看看她好不好，赵曦言不在，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怕她有事。”
肖瑶似是懊恼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边走边说：“这都闹的什么事啊！”
贺骁转头对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说：“今天辛苦你了。”
女孩摇摇头，“肖瑶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帮个忙小事。不过那个女孩……”她似乎是意犹未尽的回味了一下刚才的场景，“我以为被这样分手，怎么都得大哭大闹一场。”
贺骁的手肘撑在膝盖上，半低着脑袋，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我倒希望她能这样做……”
贺骁独自在礼堂坐了一会，大爷过来抱怨他们拖延自己下班的时间，他才浑浑噩噩的从礼堂出来。不知道走去哪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停在一家便利店门口站了一会。
便利店灯火通明，白剌剌的光照的他晃眼。他走进去本来想买一包烟，可是看到货架旁边的奶糖，鬼使神差的买了一包。
他坐在路边拆开包装，剥开一颗糖纸将里面乳白色的奶糖放进嘴里。吃完一颗又剥了一颗来吃，“一点都不甜。”
他把包装纸都揉一团丢进垃圾桶里，看着那团原本包裹着甜腻的糖纸此时狼狈而肮脏的躺在垃圾桶里，他心里却有一丝自暴自弃的快感。
贺骁转身走进一条昏暗的巷子里，街口闪着廉价的霓虹灯，地上的雪被踩的很黑。他的每一步都迈得很慢，可是他却不再留恋背后温暖的光。
因为他的世界，再也不会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