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桔梗
小镇天气晴朗,清阳曜灵,和风容与。丝缕阳光照射在窗前书桌上,在水杯的折射下显出莫测的光怪陆离。
桌上的小雏菊已经枯萎了,一夜风吹细小的花瓣早已零落,在瓶底散布一圈。
今天天气倒是很适合出去走走,顺便去花店买点花。
元初景她落下的花瓣拾在一个浅绿色的小布袋里挂在窗台上继续晾晒,旁边已经依续挂了五六个颜色各异的小袋子。
屋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叮声,晨风温柔夹杂着林叶翻飞的簌簌声拂过元初景眉梢。
元初景愉悦的闭上眼静静感受这美好的清晨,片刻,她睁开双眼,眼底是春水溶溶,霞明玉映。
“小七,我们走”
元初景俯下身拍了拍小七的脑袋,随后拉住牵引绳,带着小七往街上走。
两侧的白墙上显露出灰色的阴影,那是受了潮还没被太阳晒干的痕迹。
不知是谁家的三角梅爬出了院墙,沿着墙头左右蔓延,从上到下红、绿、灰、白,四种颜色交错杂糅铺天盖地朝着阳光伸展,浮动的金光闪烁在每一朵花心,紫红的花朵恣意张扬的怒放着,她轻佻的探出嫩枝,端的是少年公子的风流倜傥。
有橘猫身姿矫捷,轻轻巧巧的花丛中跳过,飞身落在了巷子的正前方,它背上是深浅不一的橙黄色条纹,四只小脚却洁白如雪,脖子上还系着一个粉红项圈。在跳下墙头后,橘猫便在原地梳理毛发。
“小七!”或许是猫狗之间固有的吸引力,小七在看见橘猫后就呈现出一种兴奋的状态,它快速的摇动尾巴,两只前掌来回交换,从牵引绳逐渐绷紧的状态可见它此时蠢蠢欲动。
元初景用力拉了拉绳子,小七在原地转圈圈,不甘的乌了一声。
一人一狗又继续往前。
花店的位置倒是靠近街区,在旧广场的上方不到百米的距离。
广场上一些大爷大妈在健身器材上锻炼,还有少部分坐在环绕榕树一周的木椅上聊天。
“米糕!新鲜出炉的米糕!”
小贩的吆喝声混杂汽车的鸣笛声,整条街热热闹闹的。
元初景走到了花店,店门口摆放了十几盆绿植,大多都是像富贵竹、白掌这类的盆栽。
店面不算大,里面的花材种类却是她一路上看见的最多的,只在最左侧常见的玫瑰、百合、满天星,店的右边和中间都放置了很多不同品种的花,元初景粗略一看只能认出其中几种。
店里没有人,元初景低头看了看小七,不确定这家店能不能让带宠物进去。
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元初景刚准备离开时,就听见身后有人在问
“是要看花吗?”
元初景回过头,率先入眼的是硕大的纸盒,几乎挡住了那人的脸。
元初景点头说是,那个男人把纸盒往怀里掂了掂,上前一步腾出一只手推开玻璃门,元初景往边上退让,避免挡住入口。
“不进来吗?”江逾白把怀里的纸盒轻轻放下,转身瞥见还在门外的元初景问道
元初景晃了晃手里的牵引绳,小七蹲坐在地上,发出汪汪的叫声
“你…介意吗?”
“进来吧,只要它不捣乱就行”
元初景这才推门而入。
店内光线明亮,装饰相当的简单。穿着白体恤,深色宽松牛仔裤,外搭黑色外套的男人手里拿着喷水壶正在给花浇水。
从侧面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线,睫毛很长盖住了眼底的神色。
“你先自己看看?”浇花的人头也没抬,语气生硬的问道。
“…好”
元初景走进中间的花台挑选。重瓣郁金香、大花蕙兰、菟葵、风信子、雪山玫瑰……雪山玫瑰名副其实,宛若山巅新绿簇拥白雪,冷清中带着盎然的生命力…
“老板,可以帮我把这些桔梗包装一下吗?”
元初景把手里的一捧白色桔梗花递至男人面前。
白花绿叶衬得她手指白皙纤细。
江逾白接过花,目光在元初景的手上顿了几秒。
“我不是老板”江逾白敛了敛花枝,垂眸看着元初景
“老板今天有事,下午才能来,我只是替她看一下店。”
“所以?”
“…我不太会包装”
元初景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她看了看江逾白,又看他手里的花。
“……”沉默一时占据了整个花店。
“那我下午再来吧”下午的时候老板就到店了,元初景决定到时再来买花。
元初景拉着小七走出了花店。
在回家的途中,元初景听见了熟悉的叮当声。
“叮——”铁器敲打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
“老板,我要一份五块的麻糖”元初景跑到了背着竹篓的麻糖匠面前。
“好勒”麻糖匠中气十足的答应着,他放下竹篓,掀开竹匾筐,里面是用白布盖住了的奶黄色糖块。
“叮”铁榔头对准糖块就是一敲,面团似的麻糖碎成了几块,麻糖匠把碎成小块的糖装进袋子里,用背篓里的绿色小称往上一勾,墨黑的秤杆不偏不倚正好五块。
“谢谢老板”
元初景拈了一块送入口中,还是以前的味道,香醇浓厚,一般奶香,它不像平日超市里的那些糖一样丝滑细腻,但是正是这种“粗糙”感反而更接近原本的味道。
元初景嚼着糖,又去街边的水果摊上买了些葡萄才往回走。
还没到正午,太阳已经明晃晃的挂在半空中了。
“好热啊”
周五的体育课正好在第五节课,也就是吃饭的最后一节课。
江浔抬手挡住右侧直直射下的太阳光线,她焦躁的在草坪上来回换脚。
被太阳熏烤后的操场上弥漫着一股塑料的味道,仿佛有一层金色的迷幻的烟雾笼罩在操场上空。
江浔被这光刺得睁不开眼,阳光里微尘都在闪着光,耳边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她耳边嗡嗡的绕,直让人心烦意乱。
这还不如上数学课呢。
江浔热得蹲下又站起。
好像一涉及站队形就是以身高为参考依据。
江浔身后站着的依旧是温黎。
“好热啊!”
“怎么还不开始?”
越热就越吵闹就越烦躁。
体育老师站在台阶上,他手指绕了一个圆又比了个4——绕操场跑四圈。
才跑了一圈,队伍就已经散了,男生基本都冲到了前面。
江浔跑得大口喘气,在第三圈的时候她实在受不了了,右边肋骨下的是肾还是哪里一直在抽痛。她捂着那处继续拖着脚步往前跑,但步伐越来越小,速度也越来越慢。
有人跑进了她边上的跑道,江浔心里有了点安慰,她又往内侧跑道靠了靠。
还有半圈就结束了,江浔咬紧后槽牙提起全身力气往前跑,在回队伍的那一刻,江浔险些没直接坐地上,她的腿还在抽搐。
所幸体育老师高抬贵手,这节体育课再没有剧烈运动了。
解散后,江浔直奔树下的阴荫,操场的树下坐满了人。
“今天的太阳让我有种已经是夏天的感觉”
江浔穿着白色polo衫,手里正叠着脱下的校服外套。
“重庆,一个没有春秋的神奇地方。”在江浔的右手边,肖易妍看着墙上反着银光的浮雕生无可恋。
“那边好像有人在卖雪糕?!”
此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树下围坐的人霎时少了许多
“易妍,借我靠会儿”江浔侧过身,把头往肖易妍的肩上靠。
抬头看头顶浓密的绿荫,江浔感觉置身森林,她看着树顶的模糊的白点出神,微风拂过带来丝丝缕缕凉意,让脸上的热意得到缓解,江浔舒服的闭上眼。
“还有多久下课?”江浔眯了一小会儿感觉精神好了许多,睁开眼感觉面前的世界都要清楚了许多。
“还有十五分钟才下课”肖易妍在她左边坐着翘着二郎腿看小说,在听见江浔的问话时低头看了眼腕表。
“?”
江浔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她盯着肖易妍看了半天
“!!!”
片刻,江浔终于反应过来了,肖易妍坐在她左边,那被她当做“肖易妍”一直靠着的是谁?!
江浔猛的坐直身子,她僵硬的扭过脖子往右边看。
“你醒啦?”
温黎感知到肩上顿时变得轻松,便知江浔已经醒了。
她来的时候看见很多人都往操场另一头跑去了,树荫下空荡荡的。
温黎挑了个遮光效果最好的位置坐下,才坐下没几分钟,她就听见了江浔的声音,还有随之而来的肩上的重量。
“你认错人了”这话温黎犹豫了半天还是没说出口。
算了,想靠就靠着吧
温黎转头看了看江浔,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她长长的眼睫毛,曲起的弧度能引来蝴蝶停驻,往下是挺翘的鼻子,皮肤白皙,脸上还有一点婴儿肥。
她睡着的样子和平时很不一样,温黎脑子里适时的想起江浔的面容。
江浔第一眼让人注意到的是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温黎以前只在猫的身上看见过,每次看见这双眼睛的时候温黎心里总有一种奇异感。
江浔的眼部轮廓比较深邃,所以即使她的眼型是“多情”的桃花眼,江浔给人的第一感觉也是凌厉,尤其是当她思考的时候,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更加给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错觉。
当然了,这只是第一印象,在接触了几次之后温黎才发现江浔是那种情绪写在脸上的性子,眼里清澈到一眼就能看穿。
“对不起…”江浔心里简直快要崩溃了。
为什么她和温黎的每次会面都是在尴尬的情景下啊!
“对不起对不起!!肖易妍在左边,所以我往右边靠…哎,不对…她在右边…也不…总之对不起,是我弄错了,我把你当成肖易妍了…”
江浔解释的语无伦次,她捂住脸怀疑自己以后见到温黎都会有阴影了。
难怪她觉得这次靠过去的时候脖子舒服了很多…
江浔内心的小人倒地翻转360度哀嚎。
“要不你靠回来?反正离下课还有一阵”像是想到了办法,江浔猛的抬起头目光期待的看着温黎。
“不用了”温黎婉拒,她宽慰江浔。
“你别放在心上了,对我来说没什么的”
对你来说没什么,对我来说有啊!在同一个人面前连续丢脸…
像是听见了江浔的想法,温黎莞尔一笑。
“那不如我们聊聊天吧,比如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温黎几次下课接水回来从江浔旁边路过总能看见她抱着不同的书看。
提到书,江浔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丢脸了几次,她也不像先前那样拘谨了。
思索片刻,江浔给出了回答
“我看书看的很杂,推理、爱情、科幻、历史基本我都看,当然最喜欢的还是看文学小说,我目前看的那本就是国外作者的小说,说漏了,哲学宗教类的书我一直看不进去。”
“虽然它们很有意义,但是我觉得太晦涩了,我看不了十页就会犯困”
“你呢?你喜欢看那种类型的书?”江浔好奇的别过头看温黎。
“我和你差不多,我也喜欢看小说,哲学宗教类的我大多数时候也看不进去”
温黎目视前方笑着回答
“不过,就算是小说我也有一些看不进去”
“这种情况我也有”江浔随声附和。
…………
体育课下课的时候,江浔和温黎已经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了。
“体育课下课太早了”
食堂里江浔说出这话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肖易妍被呛得直咳嗽。
下午四点半,太阳就已开始西沉。元初景又去了花店一趟。
这次倒是很顺利,花店老板是个年轻的女孩,在包装上很有创意,为了表示歉意,老板还特意加了一些满天星混合着桔梗搭配。
元初景抱了大捧桔梗,末了又在店里挑了一盆手掌大小的多肉一并带走。
回到家里,元初景把多肉放在了窗台上,小小的一盆,大小正好符合窗台的间距。
桔梗被她转移到了花瓶里,雪白的花束最边沿还泛着青涩,光看着就让人心情放松。
元初景在书桌前坐下,她听着歌写日记。
“今天和往常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元初景在日记里写下这话随后又删掉。
桌上明信片是金红相映的乡野山林,大片的红枫掺杂着银杏,落叶满阶。
“看到的时候就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明信片上的话语一如既往的简洁。
元初景曲起膝盖靠在椅背上把明信片凑近到眼前细看,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木质的盒子,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叠明信片,从大学到现在八年的时间就没中断过。
元初景把明信片放进去,时间太久有的已经泛黄了。
元初景抽出其中最早的那张。
白云与起伏的高原相连,广袤的草原上,牛羊悠闲自得的吃草,长草如波涛,风一吹就贴着脚跟把人往草原深处赶。
2024年春,元初景第一次离开重庆。
像是冥冥中的指引,元初景去了呼伦贝尔。
草地柔软的触感像是踩在云上,云初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草地上。旷野的风热情的鼓动她的外套,元初景从高处顺着风向往下跑,长发在她身后荡开,风从四面汇来无形的托举着她。
元初景跑着跑着扑倒在草丛里畅快大笑,她的头发上还纠缠着草屑,元初景不在意的甩了甩头,她半撑起身子看天上流云飞逝,看倦鸟归林,看毡房升起了袅袅炊烟,牧民骑在马背上吆喝着牛羊往家里赶。
前路是没有止境的,但躺在草地上,元初景一直空洞的心却得到了充实。
那道一直催促她前行的声音也湮灭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