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街春日永
回到房间里，林明然坐到床边，平安端着药油蹲到她脚边，刚摸到她的脚，林明然敏感地往回一缩，“你要干嘛！”
“小的给主子抹药油……”平安一脸委屈。
林明然一侧身整个人滚回到床上，手伸过去，“你给我，我自己来就行。”
“这怎么可以……”平安小声地嗫喏着，但还是把装药油的红色瓷瓶递给了小王爷。
林明然直接拉开瓶口的塞子，朝手心上倒了一些，双手互搓，等感觉掌心发热，才在自己扭伤的脚踝上揉搓着。一边揉一边想到自己扭伤脚的时候，宋唯还过来关心地问自己，她不禁嘿嘿笑了两声出来，心里只觉得美滋滋的。
平安在旁边看着小王爷脸上荡漾着陶醉的笑意，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忽听小王爷问道：“我才刚刚醒过来，宋唯怎么就来看我了？”
“主子晕过去后，宋大人每天都来。”平安赶忙说道，“主子放心，宋大人都是走得后门，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说到此处平安不由叹息。“可怜宋大人被命格之说耽误，连探望主子都得这样悄悄的。”
果如林明然所料，这个王爷跟宋唯的关系极好，只是她心有要事，一时顾不上询问。揉了一会儿后她感觉好多了，不影响走路，便冲着在旁边的平安伸出手，“给我点钱，我要出门玩。”
平安睁大了眼睛，“主子您要出门，小的去准备车马就是。”
“不用那么麻烦，给我钱，我自己出去就行。”
“可是……可是主子，府上没钱啊。”平安一脸为难。
林明然不相信，这个小王爷满屋子宝贝，怎么可能是个穷鬼。
见到小王爷脸色黑下来，平安赶忙解释一番，林明然才明白过来。
原来这个小王爷出门吃喝玩乐都是直接挂账，小王爷的田产商铺收益也都在长公主手里。之前是小王爷年纪小，后来是小王爷和钱家少爷斗富，把一向不喜奢华、节俭守拙的官家舅舅惹怒了，于是直接挂账，不给现银，还设了起居录，用来约束小王爷的言行。
所以说长辈明面上不责罚，但是私底下不会一味纵容子弟。
林明然听出点门道来，看来这个小王爷是个花架子，表面富贵内里一穷二白，“那起居录是什么？”
“起居录是官家给主子安排的，有专人每天记下来主子每日言行，五天一次上交到宫中，从五年前到现在，一天都没有断过。要是主子言行有失，官家会怪罪我们，连主子也要受罚。”
林明然当场呆住，看来她真的是孤陋寡闻，她倒是知道会有人记录皇帝，在前朝那个人是史官，在后宫那本册子叫彤册。
这小王爷也不容易，一言一行都会被人记小本本然后递上去，还要面临挨骂的风险。
这哪里人过的日子……
见小王爷久久未语，长乐只当是默认认怂了，这也是少有的能让小王爷收敛任性的方法之一了。
“那王爷还出门吗？”
“出！”
林明然打开衣柜，在一堆花花绿绿的锦衣华服里挑了一件不那么打眼的宝蓝小叶花暗纹直缀，随手挂了枚白玉佩，看上去甚是清爽，欢欢喜喜出了门。
到了门口林明然有几分傻眼，只见面前停着辆高大的马车，上以绫罗装饰。马车前后齐刷刷站着侍卫打扮的人，少说也有三十人。长乐撑着一把伞走到林明然的身边，满面笑容，“茶点都在车上备好了，香炉也点上了，是主子最喜欢的西蜀香云。”
“这都……这都什么啊？”林明然用手指点着站着的侍卫，“这么多人，我是出去玩吗！”这跟她带着山寨兄弟们去干活有什么区别。
长乐解释道：“主子，崔五崔六还没回来，为了保证主子的安全，只能这样。”
林明然瞪着眼睛，“我这样出门能安全就有鬼了，这么大的目标，正好给人当活靶子。走走走，把这些人都撵走。”
她怒气冲冲走到马车边，长乐撑着伞忙追着，她伸手打在伞柄上，把伞打落在地，“我又不是不能见光，大晴天撑什么伞。”
这都是什么臭毛病。
林明然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一股异香扑面而来，郁然满车，只让她胸口一闷，呛得她眼睛生疼。她眼睛里泛着水花，看到了放在角落里的三足湖窑青白釉双耳炉，从盖上镂空的缝隙飘出来阵阵白烟，烟气氤氲，像是一片云彩。
这下她可算是知道什么是西蜀香云。
车队行动起来能占小半条街，远远看过去声势浩大，有路人指着那辆高头大马的华丽马车，摇着头喟叹道：“那小霸王又出来祸害人了。”
旁人附和着，“就是，不知道谁家闺女又要倒霉了——呦呦，瞧瞧掀开帘子了。”
林明然在车里坐着太难受，车内香味浓郁，她被熏得头晕脑胀，于是掀开帘子透透气，正好顺便还能欣赏一下京都的风景。只见街道上人流如织，商铺鳞次栉比，便是小摊铺也多如牛毛，叫卖声、笑闹声不绝于耳，喧闹声中缓缓铺展开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
这样林明然心情好了许多，不过她看了一会儿，也发现了些异样。
在路上看到的行人，十有八九都不敢朝她这边看过来，便是正在观望着的惹，见她目光所及，也会立马转移开，剩下的胆子大的也有盯着自己看的，只是那个神情，那个眼神，怎么看都透着不友善。
林明然是一个土匪，这样的情况她很熟悉，一般她拦路做生意的时候，那些商旅们正是这样的神色。
想不到她在千里之外的京都，还能再次重温到这样让人亲切的一幕。
长乐陪着小王爷坐在马车里，在一边瞄到小王爷带着笑意的侧脸，便凑过去冲着小王爷讨好地笑着，“今天的排场主子可还满意？”
林明然点点头，随口问道：“我很喜欢出门吗？”
见小王爷谈性甚高，长乐赶忙说起以前有趣的事情，“那可不是！除非是宋大人到王府去，主子会在府上等着不出门，不然天天都要出来走走。主子可还记得上次您和钱家少爷斗气，两个人坐在马车里朝街上扔花球，砸到哪个姑娘便把人带回去，看谁带的人多，主子眼快手稳，砸得又多又准，那几天咱们府上都住不下了。”
这……有些不对劲啊？
林明然想想那个场景，竟然和自己经常做的事有几分相似。
可她是什么人，土匪头子，风云寨天高皇帝远，连县官都管不到她头上，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再者说那也是她的正经营生。
可是这个小王爷这样做就不好了吧，毕竟是正经的天子脚下。
“我以前这样子……胡闹。”林明然好不容易想出一个词来委婉的形容这种无耻的行为，“没有人管我吗？”
长乐立马狗腿道：“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主子可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一顶一的聪明，哪怕真有不长眼的寻主子的晦气，那人也没有咱们带的人多啊。”
到此时此刻，林明然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出门一次要带这么多人，感情就是为了以多欺少，这样还好意思舔着脸子说是无敌手。
呸！真不要脸。
土匪都干不出来这种事情，尽管她也一向喜欢动手时候多备几个人，可那也是为了有备无患，以免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横生枝节。
她林大的名头也算是自己硬邦邦闯出来的，这个小王爷算什么东西。
这么一想，林明然忽然回过味儿来，为什么那些路人见她的车队都是这样的异样神色，原来都是被这京都小霸王给祸害过的人。
自己怎么到了这么个人的身体里，这样在看车外的风景，林明然就如同仰面张嘴打个哈欠却落尽了鸟屎一样的恶心。
也没有了看风景的好兴致，懒懒地把车帘放下，让长乐顺手给自己倒杯茶。
“我让你去请宋大人一起去花月筑，你去了没有？”
长乐道：“这事儿让平安去办了，主子放心。”
林明然点点头，计划初步进行地还算顺利，她心里盘算着时间，从她醒过来已经半天功夫过去了，不知道衣棠在风云寨的情况怎么样。
车队一路浩浩荡荡，人群纷纷避让，可林明然再也不敢掀开帘子看风景，她怕被哪个胆大的人扔臭鸡蛋，还是规规矩矩直接去花月筑的好。
花月筑是城中有名的正店，有颜色娇媚的清倌人，琴乐歌舞皆是一绝。只是门槛甚高，非存百金方可进入，而且只接待熟客，是城中富家贵族子弟的聚集地，客人大多是小王爷这样有权有势的少年子弟。
林明然问长乐平时小王爷爱去什么地方，长乐想都没想报了花月筑。
这个名字林明然也不陌生，她向来劫富济贫时喜欢跟人扯闲天，平时爱吃什么爱玩什么啊，爹妈疼不疼啊，落她手上家里肯出多少银子啊之类的话。
再多问一句，才知道花月筑便在她想去的白塔桥附近，这可谓天助她也。
刚到花月筑门前两座彩楼前，便有三个婷婷袅袅的美人在等着，见小王爷下了车，一股脑儿围上来，身上的香气扑鼻，林明然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其中一个红衣女子，面若银盆，朱唇似火，媚眼如丝，偎在小王爷身边，娇滴滴地说道：“奴家远远就看到了王爷的车架，特意下楼来接，小王爷有两天没来了，奴家心里可想的紧。小王爷今日来得正好，奴家新练了支舞，正好求王爷给掌掌眼。”
林明然呵呵一笑，“好说好说。”
蓝衣女子清雅秀美，并不紧凑，只在一旁微微笑，言语十分温柔，“上次小王爷送的徽州墨十分好用，奴家画了一幅山水做小王爷的谢礼，小王爷莫要嫌弃。”
林明然回以微笑，“客气客气。”
紫裙女子眉目透着英气，揽住小王爷一只臂膀，神采飞扬地说道：“小王爷上次可答应奴家去金明池参加捶丸比赛的，现在金明池开了，小王爷可不能食言呢！”
林明然连连点头，“自然自然。”
便这样，林明然用四字真言应对了一路的莺莺燕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