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千金之子
“是场宴席,”舟无定对武波招了招手,目光放远,似乎在回忆:
“当时太子殿下有个养在外面的爱姬,身份不大光彩,花了好大功夫才终于说服先帝,抬了这个爱姬做侧妃——那场宴席就是为了迎她入府才办的。”
到了跟前,武波见他们在说话也没打扰,就安静地走在他们身边。
三人边走边聊,好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竟然请了所有皇子都去?”花银摇头笑道:“太子妃一定很不高兴。”
“没有太子妃,”舟无定:“太子直到离开人世,都只有这一个姬妾。”
“也不奇怪,”花银:“他们瓷家都是这种死心眼。”
武波在旁边嗤嗤笑。
舟无定:“那天我被事情绊住没有去,谁知宴席结束不到三天,所有皇子就全都感染了时疫。”
要知道在那之前,京城一个病人都没有,所以他们才不加防范。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在之前历代大荆皇帝中子嗣最多的先帝,几乎是一夜之间,竟然只剩下了一个儿子。
与其说是选了四皇子登基,不如说是只有四皇子。他刚登基那会儿,民间孩子偶尔闹个小灾小病,老百姓都让孩子念叨“万岁万岁”——
不为别的,就为了皇帝命硬。
舟无定安静了一下,问道:“你说他不靠命硬是什么意思?”
花银:“四皇子的性格很好。”
几近懦弱的仁柔,就像是……一个被刻意筛选出来的傀儡。
舟无定:“你不是第一个猜测微暮云毒杀其他皇子的人。”
花银:“我可什么都没说。”
四皇子的母亲是微嫔,菟丝花一样的女子,她出身自书香世家,家里顶门户的大哥正是微暮云。
扶持自己软弱的侄子,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已经很明显了。
花银:“你看,几乎没人关心陛下是谁——大家一说起他,就是微暮云的侄子,先帝的儿子,被其他先皇子剩下的兄弟。”
仿佛这个人是一堆关系构建起来的,没人关心这堆“关系”下面埋着一个什么样的人。
舟无定眉梢一挑,忽然提着武波的后衣领。
武波:“干什么啊!听故事呢!皇室秘闻是那么容易知道的?”
舟无定:“你叫什么到底。”
武波:“???”
武波:“你有病?”
“花银想知道你叫什么,”舟无定有点不耐烦:“快点说,好好的晚上总谈你的事像什么话?”
武波:“……”
花银幸灾乐祸地抱臂站在旁边。
武波苦巴巴地说:“你这样打直球,真的太伤人了。你知道我一路上多么……”
“敌袭!有敌袭!”
突如其来的哨声响彻天际,寓意着最高警戒的哨信铺天盖地地向三人打来!
“花银!别他妈谈恋爱了!”
崔颜嘶哑的声音穿透夜空,他似乎是爬上了内城的城墙顶上,月光下能看见一个几近癫狂的人影:
“不放心就带那小子一起过来!”
花银顾不上反驳,拔开腿就往城墙跑,当然也没心思顾着她的“那小子”:“雉芦!雉芦!怎么回事!咱们不是刚回来吗?!”
雉芦也是满头满脸的懵,花银跑得实在太慢,他冲上来抱住花银两条腿几乎是直上直下地一举,花银按着他头顶——
之前乌三月排演过紧急战备,乌衔纸上下的大小“乌鸦”虽然心里也慌乱,却都知道该往哪里去。
挡住。
唯有挡住淮宴,才有活路。
所有人吼着叫着往自己的岗位奔跑,花银被雉芦顶着,两人根本听不见对方说话,只能靠吼。雉芦被她按着头,使劲想回头也不成,觉得脖子都有点扭了:
“那小白脸呢?别给我玩丢了!”
花银抓他头发稳住:“你说谁?!舟无定吗?他跑不了放心吧!有瓷嫣在他哪也别想去!”
雉芦:“不是他!我说那个跟班!”
花银被他颠来颠去,满脑子都是事,一时想着楼兰斩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一时想着后边王帐里那几国使者。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都不如雉芦这劈头盖脸得一顿问。
花银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你喜欢那个……他现在叫什么,武波?你看上武波了?”
“老子本来就喜欢男人!”雉芦:“他长那么喜庆可爱,不行?”
花银:“……所以一生无后,其实是你祸害的?不对啊,你不是早就死了吗?他上辈子要死要活不是为了宁卢县主吗?”
花银:“……”
雉芦把她往肩膀上一耸,只听个一知半解:“谁死了?”
“没事!”花银:“到内城墙了!”她仰头大喊:“崔颜下来!”
崔颜一手提着柄长刀,另一手五指分开插进头发里乱抓,从城墙上一路走下来的时候,嘴里不停歇地对下属下达着简短有力的命令。
“你们真是有病。”
走到花银面前时,崔颜终于得闲,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忍住什么骂娘的冲动:
“废那么大劲把舟重山的儿子抓回来,不就是为了当人质吗?这会儿就让人质乱跑?”
花银摆手:“他既然同意来了就不会走。”
崔颜手在刀柄上一按,随手拨开挡在三人前的刺车,在忙而不乱的人群中拨开一条道。
崔颜:“二当家醒醒吧,那是抓回来的,用得着他同意?”
“真是他自己愿意,我作证!当时在楼兰斩的军营里,他要真是闹,也未必能这么顺利。”雉芦抬手在花银脸蛋上一模:“美人计,好用得很!”
花银无言地拂开他的手,一时间简直懒得解释,结果崔颜随手抛来的护甲边走边穿:“给我找个强弩。”
崔颜诧异道:“干什么,你要上不夜关?到前线去?”
花银步速飞快,系护甲的动作熟练得诡异:“自然。要那种大弩,能架在手臂上那种。”
崔颜:“你要是想装装样子……”
花银:“不用减轻弩的分量。崔颜,从现在开始,你只需执行我的命令,不要再让这种带着质疑性的询问影响时间。”
“……”崔颜:“是!”
三人快到黄纸牢的时候,卫燃赤着脚裸着上半身从里面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捧衣服的狱卒。
卫燃头发半湿,上面还潦草地挂着个小皂角,只能用一只手挽着;显然是回来后赶着时间办公事,刚开始沐浴就被哨信叫了出来。
他这一身形容狼狈好笑,面色却十分严肃,小跑着跟上三人,边抓头发束起来边问:“来的是谁的人?”
崔颜:“不知道!只知道是敌袭!”
卫燃:“陆军还是水军?会不会是前些天跑出去的逃奴回来了?”
崔颜:“你忘了那野和尚了?”
卫燃:“你说古繁?”
“还能有谁!”崔颜:“逃奴头子都回来遛弯了!怎么可能是逃奴回击!”
“楼兰斩绝不可能这么快就赶到不夜关,”卫燃:“可丰崖荆顺四国的使者都在,谁会赶在这个时候来占便宜?”
“不知道!你他妈别问了!”崔颜简直快疯了:“他们还有攻城梯!要不是我之前准备得好,这会儿咱们尸体都凉了!”
“攻城梯。”卫燃显然没有放过这话题的意思:“崔将军,你打就是了,只是别下手太狠知道吗?”
不夜关就在眼前,崔颜抓了自己副将就要往上冲,回身对卫燃吼道:“不用你教!后勤给老子搞明白,滚木滚石都抓点紧!”
“好好好,”卫燃老妈子似地点头,连忙摆手赶他去忙,回身把衣服扯了个囫囵,不过穿件衣裳的功夫,已经将思路捋顺了:“崖州易反复,会不会是他们?”
花银避过不断往不夜关上赶的“乌鸦”,摇头道:
“不会。微暮云给了密令让崖国那边害死了舟重山。楼兰斩不是傻子,就算一开始没想清楚,这会儿八成也猜出一些了。”
这茬卫燃还是第一次知道,但显然是接受良好:“如果是这样,不论崖国派出谁,只要是陆战,哪个将军在楼兰斩面前都是送菜——那么是丰?又或是朝廷?”
花银远远看见有人抬来了一个大弩,顶端漆红,不由一笑:“卫燃,你为什么不怀疑顺?”
“这个嘛,”卫燃双手交握着,像个絮絮叨叨的教书先生:“解释起来有一点长,总之大顺还是很讲道理的,讲道理的国家怎么会出尔反尔?”
全是废话。
雉芦满脸叹服:“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卫燃:“嗳!二当家你看,崔当家刚一上去形势就好转了!”
果然不夜关上的喧闹声弱了不少,崔颜的大嗓门显得突兀又可靠。
花银:“你现在不想说就算了。”
大弩到位,花银都不用试,就知道这弩和自己的身材必定完美契合。雉芦指挥着几个乌鸦把东西抬到了不夜关上去。
卫燃一把抓住花银的胳膊,又很快放开,有点惶急地问道:“二当家这是干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花银跟在弩后边,淡然道:“千金之子,不死于市。”
卫燃急了:“这不行,不为别的,你想想现在乌衔纸除了你还有谁能做主?三当家吗?他为将还行,做主全是糊涂账!更何况今次这场面,他更挺不住!”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行?”
花银一脚已经踏上了不夜关的楼梯,回头时半边脸浸在黑暗里,目光却很亮:“你十几天前才刚认识我,在此之前,我只是个半奴不是吗?”
卫燃哑然无声。
“卫统领,我宣布从此刻开始,你的秘密任务已经结束了。”花银一手按在他肩膀上:“不论你为什么来到乌衔纸——现在,你最紧要的任务不是保护我,而是帮我守住这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