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原本平静的夜空被打破,惨淡的暗色中破开一朵炙热的光,燎燎起伏。
“快,救火啊!”有人如是喊道。
睡梦中的人从床上惊醒,一个接着一个鱼贯而出,揉着模糊的睡眼,面面相觑。
但见那火光肆意,心中到底起了惊慌,一众人心下明了,厨屋内起火势必有人。
虽然他们想整治喻执渊,但死人是外门之大忌,“快去取水,厨屋烧起来了!”
一人拽着另一人跌跌撞撞跑去,“走,灭火要紧。”
“后屋存了还有不少水,大家快去!”
一盆接着一盆,屋檐窗户淋了湿意,扑向灼烧的火焰。燎酸烧得快,息得也快。
待众人清醒二分,火势已渐微,闹不出什么大问题,手中那微薄之力自然而然慢了下来。紧锁的屋门已肉眼可见微微摇晃。
弟子们聚众站在门口,又变得麻木不仁,见怪不怪。有几个还歪着脖子打着哈欠。只剩下看热闹的心态。
喻执渊不紧不慢提着一桶水,走到那破败的厨屋前,剩余的水花宛如精心浇灌般流畅得潵了出去。
“呲呲”最后一点儿火星被彻底扑灭。
也在瞬间,凝滞了身后一片人的目光,哑然、震惊、犹疑、慌张一点点漫上他们睁大的眼睛。
呃?这人不应该被困在里面吗?现在却衣着整齐站在门外,还有闲心救火?!
反应快的已经开始四下张望,低声附耳,窃窃私语。在此之前,没有一个人怀疑过这一场火不是周恒安排的。
额上恍惚冒出冷汗,阻挡不了他们大胆而接近真相的猜测。
夜色昏沉,原本冷色的空气却稠得人近乎窒息。喻执渊漫不经心地回过头,黑得过分的眸色朝他们看去,淡漠得没有一丝杂质。
一群人像是被传染般接连打起寒颤,多数低下头神色躲避。
往常最没有存在感的人,一个眼神便让他们心生惊恐?
宛…宛如夜色中不见踪迹的幽魂,晕着浓郁的寒意,平和之下有爪牙蓄势待发,一击抓破鲜血涌动的脖颈,在暗处血盆大口吞食着生灵。
不少弟子连忙摇摇头,错觉,都是错觉!企图摆脱这一想法,却在抬头之间,目光不自觉避开那道身形所在的位置。
寂静得听见山谷蛙鸣,大气不敢出的僵持蔓延在这萎靡而怪异的氛围之中。
直到“嘭”的一声,厨屋的大门轰然倒下。后方的众人一个激灵,心又提了起来,真的有,,有人在里面!?
那黑糊糊的一坨人形,微亮的月光下,也可见焦得发红的血色淋漓,肉块凹凸皱起。趴在门板上一同倒下,偏偏还吊着最后一口气,手指微颤,若死去一般。
一群人的念想冷得彻底。
谁没有出来看这场热闹,可晓而知。
终是后方一道微弱的声音,轻轻响起,“去,快去请医师,不能死了…”
有人跟着恍然,“走,一起去。”
“我那里还有草药…”
刚才尚聚在一起的人,像是有了理由一般,陆陆续续分散跑开。
没有人念着当初一同玩乐的情分,留下来帮周恒一把。
谁敢呢?
乔纹缓缓地飞落在喻执渊的头上,将自己缩成一团,似乎紧紧挨着就能使这孤立的身影,不显得那么冷寂。
明明只是在书中看到,却宛如置身的深切。曾经同样的倒下方式,流淌着斑驳血迹。
血腥、残忍、冷漠,喻执渊骨子里的暴虐在今夜攀升至高峰。
像是被棒槌敲了一下,脑子混乱而沉重,乔纹什么也不想,不去规劝,不会感化。
他不是圣人。
怎么能开口说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乔纹蹙起眉头,如果这一世喻执渊成不了仙,他也回不去。但若能开怀一些,即使自己就此消失,也有过存在的意义了吧。
思绪渐深,乔纹嘴角多了几分苦涩,破釜沉舟,也要尚顾一头。
天亮之前,医师已经赶到,哪怕见多识广,可猛一看到如此惨烈的情况,还是忍不住倒抽口气。
掌事的老头一脸严肃的站在旁,“可还有救?”
医师只是摇摇头,“不好说不好说。还是赶快先将人抬到里屋!”
“好。”几个弟子后知后觉赶快将那一摊不知如何下手的人形,抬回屋内。
掌事终于不紧不慢的开口问道,“昨晚是怎么回事?”
弟子们多是面面相觑,看着屋内柜子上屏风上的血色,明显的打斗痕迹。周恒已是快筑基,都被单方面殴打成这样,此人是隐藏了多少实力?
有报复周恒立场的仅此一个,明明猜测的答案就在心底,但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之站出来。
众人心知肚明。周恒经此一事,很可能沦为废人。又何必为了他,惹怒喻执渊这个未知数,引火烧身。
“不,不知道啊。我…我们昨天晚上都睡的死,起来就看见出事了。”
“是啊,分明昨天大家都还好好的。”
掌事眼中闪过一抹疑色,但想起昨天确实看到他们一派玩乐之景。
“此人…”一旁的医师已经检查出结果,还犹豫着道,“还能活,只是会留下半身不遂、感知受损、口不能言…且相貌丑陋的毛病。”
医师尽可能说得委婉了,伤得如此严重,能不能吃饭,也许都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往后的日子,多半是苟且偷生了。
掌事紧促的眉头并没有放下,口不能言?“还请医师全力医治,我代表这十六外门向您答谢了。”
随后又看着这群支吾的弟子,人没死,他就还可以交代,但这群人也该好好敲打一下,“从今天开始,你们轮流每日一人负责照顾周恒起居。其余人则在六更天开始围着这山谷跑十圈回来,半年为限。”
“十圈,半年!?”弟子们有苦说不出,但看看周恒的模样,还是明智地选择闭嘴了。
“明天我先来照顾周恒吧。”怎么也是个说不出话的,随便弄一下得了。
这件事的后果,就是喻执渊终于摆脱了外门的针对,平日里愈发冷漠独行,更不要说有人会去招惹他。
那群外门弟子甚至私下商议整理出一间还算干净的房间,没再敢让喻执渊住柴房了。
周恒醒来就是有心复仇,想见喻执渊也没这个本事,日复一日受之前小弟们的“照顾”,近乎癫狂。
夏初的外门难得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喻执渊一心修炼,破如势竹。即使乔纹清楚前世的事情,也不住赞叹这样的天赋速度。若是被内门知晓,还得当个宝贝供着。
好在这个时间点,再生体质并没有暴露,多少是安全的。
不安全的,反而是那群黑心的东西。
夏过秋临,喻执渊这疯狂式的修炼下,多少是有些行尸走肉、深痛恶绝。
乔纹看得明白,坐在树梢上看着正在打坐的喻执渊,有意扔下一颗小石子,砸在不远的草地上。
振振翅膀又飞了起来,一点反应没有,都已经这样刷存在感了。他来这个世界这么久,进展为零,喻执渊倒是黑化得彻底。
任务要求他改邪归正,而自己的设定不能被看见,还不能说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乔纹叹息——
喻执渊轻轻睁开眼,清脆的山林透过光的缝隙,良久,视线落在不远处滚落的小石头。
明显的,非自然轨迹。
昨晚的画面不由浮现眼前,吸纳融汇了几日灵气的身体,过分充盈而袭上的疲倦睡意。回到房内,已是深夜。
他一切从简,摸黑洗漱,已是常态。
然而还不待打水,桌上的油灯忽的自己点燃。微微摇晃的光影亮起整个内间,也落在他的身上,柔和得令人心悸。
一瞬的愕然后,喻执渊很好的掩饰住自己的停顿。
面上虽不显,可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注视着,被如此献殷勤,过于明目张胆了。
只是看得久了,那点扑朔忽闪的火光,在暗处孤立孑孓的照耀着。
采草药的时候也是,尚在悬崖对面的蓝剪花自断其根,穿过深渊峡谷飞到他的面前。
然后炫耀似的转上几圈,生怕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宝贝。
定期摆在桌旁的糕点,因为他从未接受,而每天换着花样出现。
冷滞的血液不受控制体内翻涌,喻执渊眉头蹙起,转过身不加以理睬。
可临睡,那油灯的光亮又会自动灭去,只得闭眼假寐躺在床上。挥之不去的,似有人时刻注意照顾着他。
分明该厌恶抗拒,心火却是一丝丝交织着,终究起得张狂而缭乱,企图从一片混沌中撕扯出他埋葬已久的欲望。
眼前的石子,与一点灯火、一株花心重叠。
喻执渊睫毛轻抬,思绪回笼,见炽热的阳撒在一片青绿之间。
这山谷空灵,寂静幽远,最适合修炼不过。仿佛什么也未曾出现,此刻却广阔令人发寒。
风声呼过吹荡起一簇树影摇曳,那粒被乔纹扔出的石子,反射出明亮的光芒。
毫无征兆地刺进喻执渊的眼,不由眼神微眯,如同接受了一个信号般,不自觉俯下身将之拾起。
光泽已然褪去,石子恢复了原本丑陋灰暗的表象,仿佛刚才一瞬的耀眼都是错觉。
喻执渊修长的手指缓缓收拢,顿了下来。
暗处的一切。
也会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