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走过一里长落英缤纷的小道，穿过形态各异的樱花林，踏过郁郁葱葱的山间石板岩，才得见两扇恢宏屹立的木质大门。
门上镌刻着栩栩如生的灵鸟异兽，抬头看，是方方正正的三个字“湿衣舍”刻在厚重的石牌上。
“湿衣舍？”
何暖松开江深的手，江深上前用食指力度适中，间隔有序地敲了两下门。
“选自嵯峨天皇的诗:云气湿衣知岫近。此舍开在深山里，一般人没有湿衣的耐心找到这里，所以立了张牌提醒无意间有缘采访的来客，欲成功必先有常人没有的耐心。”
江深边说着边下意识地探寻着何暖的手，捉回来又握在手里。
何暖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他，注意力集中在江深博学的知识中，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又攥进了江深手里。
“这是一家日本人？”
何暖歪头看着江深点了点头。
“嗯，带你来吃点不一样的。”
门开后，从后面探出一个衣着男士和服的小童，看见江深后，扯着小男孩那种未变声前还有些奶气的声音，仰着脖子朝屋内喊:“内藤先生，是江深江先生来啦！”说着他还掩耳盗铃般压低声音边跑过去边喊“还带了一个漂亮姐姐～姐姐和江哥哥还牵着手呢～我都看见了！”
何暖的脸蹭地就红了。
“怎么了？”
江深笑着调侃她，她就笑着回:“这么小的孩子该叫阿姨了都。”边说她边抽回了手。
门内别有洞天，有假山有溪流，沿着路还种了一丛丛日本芭蕉，尽头的障子门前坐着个老先生，老先生理着和《名侦探柯南》里的毛利小五郎同款胡子，抽着日本长烟管。
待江深走近，他站起来堆着笑招呼他，说了句不知名的日本话，叽里呱啦，加上他声音铿锵语速又快，听得何暖只听懂一句混杂着的中国话“又来找我蹭饭你小子”……
不过等转过头来看向何暖的时候，他又变了个人一般，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了，成了个像《寻梦环游记》里的红脸老头，语速也慢下来，声音也柔和起来。
“是江深带来的人，我都喜欢，更别说是这么美的小姐！”
他又指了指江深道:“这位小姐是富士山上落下来的雪么？我从没见过一个人的眼睛可以这样清澈！”
江深笑着向何暖解释说先生在表扬她，她点着头说自己听得懂日本普通话，大概是听出来何暖吐槽他的发音，几个人都笑起来。
里屋香篆袅袅，青烟氤氲，几尊神像拱在凿有深孔的方形石壁中，桌边摆了几本《大辞泉》。
江深给何暖讲墙上的浮世绘文化，何暖在内藤先生藏书阁中居然还找到了几本最先刊印的日本女作家紫氏部的《源氏物语》。
两人围着房子转回来在长长的餐桌旁坐下后，内藤先生已经穿上了厨师服。
“美丽的何小姐。”
何暖站起来趴在灶台旁听他讲:“在我们日本，有一种很专业的待客方法，就是厨师会带着食客，从食材采购到最后做出成菜亲力亲为，类似于寻味旅行，但要求我们必须知道这种鱼在哪里钓，这种食材从哪里买买来的新鲜。”
说着先生玩瑶拿出一条红身大鱼然后又得意地看看江深。
江深顺眉唇角微微弯了一下，何暖激动地看看鱼又看看江深。
“哇塞江深！”她激动地嗓门放大“这是你钓的！”
江深在外面打电话的时候，何暖就追着内藤先生问两人的相识过程。
先生很有耐心，何暖问什么他就操着尽量标准的普通话回答她。
一问一答间何暖才了解到，原来江深童年并没那么幸福，她母亲没空管他就把他拜托给先生照看，所以江深是在这里长大的。
不过何暖再深问，他就不说话了，只是对何暖说，江深不是普通的那种花心的富家公子，他和她母亲很像，都是因为被许多不可避免的责任所迫才成了一个看起来狠毒手辣的资本家模样，其实骨子里是渴望家庭的，柔情的人。
何暖愣了一会儿，回头看看门口的江深，他的眉毛又拧成了一团，边打电话边左右踱着步，看着他认真严肃的样子，何暖一时不知道将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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梭子般造型流利的车身切割开如墨的黑夜，向着灯火辉煌的城池驶去。
车窗下移，探出一个面容白净的女子的脸，清风争涌着贴紧她，顺着她的脖子灌进去。
何暖晚上贪喝了些内藤先生手酿的梅子酒，脸上平添了几分醉意。
她的眼睛小鹿般明亮，明眸乌黑得似是这无边的夜的源头。
“晚上冷，不要贪凉。”
何暖收回脑袋，车窗上移，显现出她身后一张精致而立体的脸。
鬼使神差，何暖伸手触摸镜子里那张英俊的脸，看了又看，一边描摹着，一边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人长的这样好看。
她划过镜中人的鼻梁，划过眉眼，最终想到什么般一下子收回手。
何暖看着镜子里的江深，突然低声开口。
“江深你交过几个女朋友？”
似乎是自己的声音太过凶厉，像是惊到了林中的飞鸟般，她自己先吓了一跳。
江深的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是一副见惯不惯的表情。
“能叫的上名字的有两个。”
他漫不经心的说。
“叫不上名字的呢？”
她紧紧追问。
何暖看着他，他不知她是哪里来的兴趣，突然这样一副深究到底的模样。
“数不过来了。”他如实回答。
透过视镜，他注视着她的脸，捕捉着她脸上细微的变化。
“叫的上名字的那两个，为什么分手？”
江深被她的举动弄的云里雾里，他曾经心里想过她会有一天这么问他的，不过他没想过她会问的这样突然，可心里他觉得她这么问，一定是在乎自己的。
所以他认真对待她的问题，诚实回答。
“一个大学的时候就对我死死追求，但我对她没兴趣，觉得耗下去没有必要就分手了；另一个是酒会上认识的富家女，她要钱要名也就算了，居然还想要我的人，所以就分手了。”
江深的声音顿挫，何暖觉得他完全是在讲故事一样轻飘飘的，好像没有任何感情。
城里璀璨夺目的路灯和川流不息的车流席卷无边的夜，人造的白天终究抵不过白日真正的太阳，一城旖旎终究抵不过乡村烂漫的星空。
“江深，”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是我和她们是一样的。”
何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她想，他会听懂她别有用心的提醒，他会明白她话里的含义，他会头也不回的扭头离开她，就像对待那些女孩，她甚至觉得，自己都比不上她们，她接近他的意图，这样丑陋不堪。
“不，你和她们不一样。”
可他笃定的说。
“哪里不一样？”
“我是动心的那一个，你不是。”
他说。
她茫然地看着他，夹带着一种被一眼看透的苍白无力感，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涌上来的心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