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宋怀远的秘密（1）
宋怀远第一次见到江轻筠的时候，是五岁。
他没有见过自己的妈妈，也很少能看见自己的爸爸，他见得最多的是家里胖胖保姆。周围的大人都说，他的妈妈在生下他后，拿了一大笔钱就回国潇洒了，而他的爸爸也对于这个商品漠不关心，只是嘱咐保姆好好看管。
主人都不放在心上，保姆更为了省事，一天喂两顿饭，没事就把他锁到屋子里，自己窝在沙发里和别人电话聊着天。
他的屋子里没有玩具，只有一个小床和两个对着的窗子。一个窗子靠近外面的大马路，有许多来来回回的人，而另一个是挨着别人的窗台。
他每天能进行的活动就是躺着睡觉，或者坐在有大马路的那个窗子前往外看——这是他最喜欢的活动了。
他很喜欢自己卧室的窗子，看起来就像是电视一样。蓝蓝的天上，每天都飘着不同的云朵，楼下还有不同的小朋友在追逐打闹，还有许多大人偶尔驻足在石椅上谈天。
他通过这个“电视”学会了很多东西，比如说，那个穿着公主裙的女孩子，旁边的人从她身边经过，不小心碰了她一下，她马上就哭，这时，身边的大人保准会给她糖吃。
而那个被人推倒了也倔强地不出声，走到自己妈妈面前的小孩，保准会被劈头盖脸地骂上一顿，‘为什么又弄得这么脏啊’‘每次都不省心’，诸如此类训话，他都会背了。
还有，许多大人们他们会说，“xx家的孩子天天都不说话，闷的很，看起来就没出息。”
“xx家的孩子就不一样了，看到人就会甜甜的叫，谁不喜欢活泼开朗的小孩呢。真希望我家的小孩也像他一样。”
有一天，他如往常一样，坐在窗前，扒着铁栏杆，身子探出去一大半，忽然一个纸飞机砸到了他。
他怔怔地捡起纸飞机，向后看去。
纸飞机是从他很少看的那个，挨着别人的窗子里飞来的。
对面窗台的是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一张巴掌大的脸，眼睛特别的好看。此时脸红红地对他说，“不好意思。能把纸飞机还给我吗？”
他点了点头，往这边窗台走了几步，随手一扔，纸却怎么扔也扔不远。
于是他恼怒地冲到窗台前，把纸飞机揉成团朝女孩丢过去。
“哈哈，这样确实比飞机飞的更远诶。”
女孩子被砸了个正着，也不生气，反而笑嘻嘻的将纸又砸了过去，“看球！”
就这样，他们从中午砸到了晚上，乐此不疲。
到了吃饭时间，小女孩家里人似乎叫她吃饭，她应了一声，对小宋怀远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的手都酸啦。”
她做了一副夸张的模样，仿佛手要断了一样，小宋怀远也跟着做出一样的动作。
她又换了好几个动作，小宋怀远也跟着做了好几个。
“哈哈，你怎么像三岁小孩一样呀~”
小宋怀远气鼓鼓地说，“五岁。不是小孩。”
“哈哈，我七岁，我比你大，你要叫我姐姐哦。”
小宋怀远不知道为什么，内心十分抗拒，“不叫姐姐，我是大小孩了。”
“好吧好吧，大小孩。”小女孩笑嘻嘻的说道：“那我叫江轻筠，你叫什么呀？”
“宋怀远。”
“哇，心怀远方，好名字呀！以后一定有出息的人！”小江轻筠拍手夸奖道。
“你也是。”宋怀远学着她的样子，跟着拍手夸奖道，“我也很喜欢天上飘着的云朵，跟你一样好看。”
“什么呀。”小江轻筠“噗嗤”一下笑了，“我的筠是竹字头下面加个平均的均。是竹子的意思啦。我怀疑是我爸爸妈妈希望我会吹竹笛才取的这个名字。”
竹子下面加个均。
小宋怀远不太识字，但是也暗暗记在心里。
他问，“那你会吹竹笛吗？”
“当然会啦，我吹的可棒啦。明天我新竹笛到了我给你表演~”
小宋怀远眨巴着眼睛，问，“明天你还会来找我玩吗？”
“当然啦。”江轻筠从栏杆处勉强地伸出手才摸到他的头，“明天见啦。”
小宋怀远一直盯着她，直到江轻筠的背影消失在阁楼里，他才跑到卧室门口，重重地敲了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保姆才一脸怨气地打开门，“小洋鬼子，你又耍什么疯？”
他平静地说道，“饭。”
“一天到晚净等着吃。一张嘴也不会说话，真是个饭桶。”保姆骂骂咧咧，下楼拿了一碗中午的剩饭，随便拌了点酱油，就丢给他，“快吃，吃完就滚去床上睡觉。”
小宋怀远捧着这碗冷饭，囫囵吞枣地吃光了碗里所有的饭，甚至还舔干净勺子上剩下的米粒。吃完后小腿一蹬，“登登登”地就跑回房间，盖上被子睡觉。
他眼睛闭了一会儿，又睁开，发现外面还是黑的，失落的再次闭上。没过一会儿，脑袋里传来熟悉的昏沉感，四肢开始发软，很快就进入梦乡了。
翌日，小宋怀远就穿好了衣服蹲在窗台等着江轻筠，等了好久好久，对面的窗户都没打开。他固执地一直盯着窗台看，眼睛眨也不眨。
此时，卧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保姆拿着一篮看上去就丰盛的水果，笑眯眯地说道，“小……小远，你的好朋友来找你玩了，中午就在她家吃饭吧。”
保姆的背后露出江轻筠小小的脑袋，她穿着背带裤，扎了两个麻花辫，还斜背着一个黄色小包包，看起来一副活泼可爱的样子。
她挥手和宋怀远打着招呼，一边又腼腆地笑，“我的笛子还没到，今天我跟你一起出去玩吧。”
小宋怀远垂着的头瞬间抬起，他点点头，跟着江轻筠出了门。下楼梯的时候，江轻筠拉着他小小手，“楼梯要慢慢下哦。”
他一愣，手下意识要抽回来，但没拉过江轻筠，于是他红着一张脸跟她出了门。
路上的邻居似乎都跟江轻筠很熟悉的样子，看到她牵了一个男孩子，熟稔地开口打趣道，“哟，小筠上哪去给你妈妈拐来了一个小弟弟？这模样倒还怪可人的。”
小宋怀远小声的说，“不是弟弟。”
江轻筠跟阿姨打了招呼，顺着小宋怀远的话说道，“不是弟弟，是我的小宝贝~”
说着还“吧唧”亲了他一口。
“哈哈。”邻居也笑道，“看来是拐了个童养夫啊！要多喂他吃点，看着小胳膊小腿，怎么保护你呀。”
“说啥呢阿姨，”江轻筠笑了，“他还是个孩子啊。”
“不逗你玩了，阿姨这刚好有两个糖，拿去分给弟弟吃。”江轻筠推辞了一下，邻居不由分说硬塞进她的怀里，就忙着摘菜了。
江轻筠道了谢，剥开一个奶糖塞进小宋怀远的嘴里，问道：“甜吗？”
小宋怀远从来都没有吃过糖，第一次吃，甜甜的滋味在味蕾上绽开，攥着糖纸，脸上一瞬间充满了迷茫。
“甜。”
江轻筠又剥开一个，循循善诱道：“叫姐姐，这个就再给你。”
小宋怀远摇摇头，一双蓝色的眼睛平静地看向她。
江轻筠自讨没趣，把糖丢进嘴里，说，“那不给你了。”
小宋怀远从后面扯了扯他的衣角，江轻筠奇怪地问，“怎么了？”
“什么是童养夫？”
江轻筠一愣，回想起来应该是他听到了刚刚那个阿姨的话。她思索了一下，摸了摸他的头，坏心眼地做出一副鬼脸，说，“童养夫呀，就是专门抓你这种小小的、肉嫩嫩的小孩子，抓回去关到笼子里，然后……”
“然后呢？”小宋怀远一脸迷茫。
她捏了捏他脸颊上薄薄的，但是却很柔软的肉，说道，“绑回去当家人呀。”
“家人不是天生的吗，还能抓别人来吗？”
江轻筠想了想，脑袋里闪过自己看的电视，故作高深的说，“童养夫不一样。就像老公老婆一样，是自己选择的家人，也是最特殊的家人。”
小宋怀远更迷茫了，“有什么不一样吗？”
“嗯……”江轻筠也有些被难住了，“大概就是小的时候爸爸妈妈陪你睡觉，长大后老公老婆陪你睡觉吧。”
小宋怀远把手递给江轻筠。
“？”江轻筠有些疑惑，不理解他的用意。
他说，“那我愿意做你的童养夫，你把我关到你家的笼子里去吧。”
“你怎么这么可爱呀。”江轻筠大笑地摸摸了他的头，“我开玩笑的。”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离了别墅区，到了别墅区外的一片草地。
这里似乎都没有人修剪，杂草横生，还歪歪斜斜的长了几棵树。
忽然她眼前一亮，朝着远方的小树奔去，还回头朝小宋怀远招招手，“快来呀！”
小宋怀远落寞地低下头，但片刻后还是追了过去。
江轻筠摸了摸小树，对宋怀远介绍，“这是我的朋友，树先生。他对你说你好了，你也打个招呼吧。”
小宋怀远呆呆地说，“你好。”
江轻筠笑了笑，把他一头卷毛揉乱，“你怎么这么呆呀，树是不会说话的。”
“不过，”她又摸了摸树，“我四岁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呆。”
她额头贴着这棵树，抱着这棵树，嘴里喃喃自语，“我现在走出来啦，有了新朋友了，你在那一头放心吧。”
小宋怀远不明白她为什么看起来有些伤心，他扯了扯她的衣角。
江轻筠从包里拿出了两把铲子，其中一把递给小宋怀远，说：“挖吧！”
然后就往树底下开挖，小宋怀远愣愣地学着她的动作挖。
挖着挖着，底下出来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江轻筠把盒子拿出来，抖落了上面的土。
小宋怀远也学着她的样子，用小手拍落上面的土。
“这是我的百宝箱。”江轻筠把盒子打开，里面装着一本泛黄的册子，几个不知道是从衣服上还是鞋子上扣的水钻，以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宋怀远拿着铲子，脸上灰扑扑地沾着都是土，站在旁边。
“今天我要装新的宝贝啦！”江轻筠庄重地放下铲子，从小黄包里又掏出了一个纸团，“这是我们友谊的见证。”
小宋怀远一看，发现这是昨天他们一起玩的那个纸团，心里莫名开始砰砰跳，他装作不在意地问，“你为什么把它放进去啊？”
江轻筠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因为这是我们友谊的开始，我要好好保存。”
说完，又拿起刚刚糖果的包装，也放进去，然后扭头对他说，“快把你的糖纸也一起放进去吧。”
小宋怀远乖乖地放进去，在江轻筠盖上盖子的最后一刻，又飞快地伸手把糖纸拿出来，藏到口袋里装好。
“我想自己保管。”
江轻筠没有在意，和他一起把盒子再次埋了起来。
一切都办妥后，江轻筠拿过湿巾擦干净他灰扑扑的小脸，又拍了拍他身上的土，拉起他的手说，“走吧，回家吃饭去咯。”
临了傍晚，要分开的时候，小宋怀远站在门前，问：“明天你还会找我玩吗？”
“当然啦。我们现在是好朋友了呀。”江轻筠理所当然地说，“以后你也可以来找我玩。”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啊”江轻筠又趁机捏了一把他的脸，“你长得这么可爱，多讨人喜欢呀。”
小宋怀远疑惑道：“喜欢是什么意思？”
他在看‘电视’的时候，好像经常听见这个词。
“喜欢啊，就是想要抱抱你，亲亲你吧。”江轻筠想了想说，“我爸爸妈妈每次说喜欢我，都会抱抱我，或者亲亲我。”
小宋怀远想了想，楼下好像确实看见有些小哥哥对着小姐姐说完‘喜欢’，就开始亲亲了。
他歪着头问，“那你喜欢我吗？”
“江轻筠！快点回家吃饭了！”
江轻筠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连忙摆摆手，“我妈发火了，我先走啦！明天见！”
小宋怀远又是久久的盯着她，直到她进了家门，他这才回家。
保姆见他回来了，侧躺在沙发上，扣了扣脚，睨了一眼说道：“饭在桌上，自己去吃。”
他走到餐厅，又返回来，问保姆，“阿姨，我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吗？”
“你一天到晚都不说话，也不笑，谁喜欢你啊。”保姆一愣，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但还是毫不留情地说道，“听话、乖、爱笑的孩子才讨人喜欢。”
小宋怀远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阿姨，是这样会讨人喜欢吗？”
他是个混血儿，蓝蓝的眼睛，毛茸茸的金发，本就像个精致的娃娃一样。此时笑起来，就像是春风拂过脸庞，保姆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的心也被融化了。
“那是那是。”保姆从饭厅拿过米饭，第一次开始喂他，“要是能乖乖吃饭，懂得体贴我就更讨人喜欢了。”
小宋怀远乖乖地把饭吃完了，又乖乖地躺到床上，睁着大眼睛看着白白的天花板，问，“阿姨，活泼开朗会讨女孩子喜欢吗？”
“当然会。乖乖睡觉吧。”保姆敷衍地回答完，就给他把灯关上，又下楼煲电话粥了。
当天晚上，小宋怀远在床上练习了许久的微笑，他在心里记下，活泼开朗、爱笑、体贴都会讨人喜欢。
第二天江轻筠一大早就爬上窗台，一打开窗帘就看见小宋怀远乖巧地坐在窗边等她，一看见她就笑吟吟地看着她说，“早上好，小轻~”
从此，直到搬家，小宋怀远卧室里的那台‘电视’就再也没打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