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执棋
东宫会客厅内,楚安歌拢着袖子站在门边,冷眼看着李翊怒斥着跪地不语的黑衣人,待到引路的侍卫上前禀报,李翊才注意到门边的楚安歌,喝退了黑衣人后,才拂袖赐座楚安歌。
“见过太子殿下,不知殿下召我前来所谓何事?”
楚安歌表面言笑晏晏,心里虽然对李翊今日火气大好奇,但是她深知皇家人多疑,李翊不主动提,自己绝不能问,否则就是自己嫌命长。
“楚家主,本王手上有一样好东西想与楚家主共享。”李翊抬手招来侍女拿了纸扎药包送到楚安歌面前,楚安歌将药包展开,牛皮纸内是细腻的红色粉末。
“这是逍遥散,食之醉生梦死可赴极乐之境,食后若多日不食就会痛不欲生,如受车裂之刑。”
逍遥散,这不是上一世流入军中以断肠草为药引的毒物吗?难怪她着扶光调查,一直追查不到源头,原来是在这皇城之内。
李翊这时候拿出来莫不是想让我吃?
“此物少食上瘾,多食丧命。”楚安歌暗自警惕,不知李翊给她这物是何意,只能说些二人都知道且又不容易引起怀疑的话。
李翊眸中蕴藏着戾气,盯着面无异色的楚安歌,薄唇轻抿:“不错。楚家主门下药堂甚多,想必手下药师对草药根种颇有经验。此药药引乃是西域之花,本王在蜀地有一些地种满了逍遥散的药引。本王想托楚家主派手下能手负责养护好此花,此事需由楚家主亲自安排。
事关重大,本王并非不信楚家主,不过有些事情自然是把握在手里面才好,你说对吗?楚家主?”
李翊话音刚落,掌心三击,一旁的侍女端上一盏白瓷杯,李翊死死盯着面前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让楚安歌喝下杯中物。
是逍遥散!
“民女明白,殿下放心,殿下所托民女定不辱命。”楚安歌望着瓷杯的水,暗自艰难吞咽了一下,心里腹诽。
若自己不喝就无法取信于他,李翊此人行事视人命于草芥,多疑的性子也是随了他爹,将来天下要是落到此人手中,南渊危矣,百姓危矣。
李翊见楚安歌当着他将放了逍遥散的水一饮而尽,大笑道:“哈哈哈哈哈,本宫果然没看错人,楚家主不愧为未来的天下第一商,胆魄和心性果然异于常人,本宫的人里就你最让本宫放心。
本宫体谅楚家主身子骨弱,此物不可多食,命人放得很少,往后楚家主只需要好好办事,每过三日本宫都会着人把逍遥散送至楚府。”
楚安歌低头沉吟不语,李翊还欲说什么,有侍卫入内看了厅内的楚安歌一眼,上前附耳禀报,李翊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神扫了身旁的侍女,示意侍女送楚安歌离开。
楚府马车按照芍药的吩咐一早就在拐角小巷中等候,楚安歌掀开车帘就看见白裴衍不知何时已经坐在车里一侧,边手腕转着玉骨白绸扇,边执棋自弈。
“你回来了。”白裴衍听见掀帘声,专注于棋局,手下落子。
没听见楚安歌落帘后答话,白裴衍微侧首就见她抬手封了自己的几道大穴,开始闭目运功调息,当下意识到情况不对,心中一震,忙上前扣住她的手腕将自己的真气渡过去,助她一臂之力。
不及片刻,楚安歌身子一歪,呛咳着逼出一口水,看到白裴衍黑眸里压抑的忧心,喘息着安抚:“不妨事,我为取信于李翊,喝了杯逍遥散。”
“逍遥散是何毒?”白裴衍面色沉沉,心知唯有毒药入体,才需要武者封穴逼出。
楚安歌将与太子的交谈的话如实相告,看出白裴衍神色颇有立刻冲去东宫切了李翊之意,拽了拽他的袖口柔声道:“阿衍放心,此事既然经由我的手,必不会让他如愿。我方才已经将那杯逍遥散全部逼出了,他休想以此物操控我为他所用。”
“断肠草!我朝早已明令禁止种植此花,他怎么敢!”
怎么敢把此花用在你身上,白裴衍面色凝重地看着楚安歌苍白的唇色,心口微疼难以自控,眸含杀意,却也清楚现在还不是动李翊的最好时机,只能先在心里给他记上一笔,攥紧手里的玉质扇骨道:“此事你打算怎么做?”
楚安歌阖眸靠着车内木壁休息,脑中浮现东宫会客厅内跪地不语的黑衣人,将自己的想法缓缓道出:“李翊说他把蜀地的一些地用来灌养此花,让我着人去照顾。此花必须要销毁,但是不能是我的人动手。李翊的手下总有那么几个不省事的,蜀地山匪多,地火盛,最后烧了那么一些地,炸了一两座山也属正常。”
“阿衍,今日为何在我楚家的马车上?”楚安歌缓缓睁眼,看着他气哼哼的模样顿觉有些好笑,温声道:“阿衍莫不是还想寻我喝酒?”
白裴衍没听清楚安歌前句,耳朵捕捉到后句中喝酒二字,瞬间触动了脑子里某根弦,桃花眸忽地瞪大,黝黑的眼珠子乱瞄他处,刷地一下打开玉骨白绸扇往身上扇得起劲,耳垂微红含糊道:“你当我酒鬼吗?日日寻你喝酒。”
楚安歌瞧着白裴衍眼神闪躲,一时有些心虚,莫不是我昨日喝醉做了什么失礼之事,给了自己一个台阶道:“阿衍不是酒鬼,我是酒鬼。”
良久,白裴衍心绪暂平,才后悔自己的话不对,若日后她寻了别人喝酒,忆起这人醉酒的模样,开口郑重道:“日后你若想喝酒,可以让芍药去白府寻我,我陪你喝,你莫要寻他人。”
嗯?
楚安歌点点头,不知道白裴衍为何这么说,转念一想虽然素日自己很少醉酒,但是万一哪天又如同昨日那般醉酒被他人看见确实不妥。
“那位北璃皇室暗卫还未逼问出相关的消息就在牢里自尽了。今日早朝淮阳侯上奏说大理寺故意把凶犯给逼死了。”白裴衍收了折扇,伸手又执起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上。
能在大理寺的牢里“自尽”也是一种本事,楚安歌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杨少卿可查得到是谁下的手?”
“杨涧奉圣命今日陪安南王游玩。”白裴衍不自在地咳嗽两声,本来是他二人一同陪安南王游玩,结果他把小王爷丢给杨涧之后半道就跑了。
白裴衍言归正传继续道:“北璃皇室暗卫死于大理寺非小事,大理寺卿亲自处理此事,杨涧暂时没办法插手此案。另外山溪图也有下落了。有人潜入王尚书府邸将山溪图放在他的书案上。”
“山溪图被人送回来了?”
楚安歌陡生疑惑,既然不惜刺伤王尚书的千金也要在飞云楼大张旗鼓地将画拿走,现在又悄无声息地将画送回来,这行为前后矛盾。
白裴衍转着扇子思忖道:“还画此举的确不符合常理,明日我打算走一趟王尚书府。”
“明日我亦去看望一下王嫣姑娘。”楚安歌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嘴角微勾,瞳孔清透漆黑如上好黑曜石,倒映着白裴衍的影子。
阿衍这人想事情的时候是真喜欢转扇子。
楚安歌想到女儿家不该盯着人看,忙收回视线,心中思虑他事,如果她所思非假,淮阳侯口中那请君入瓮的局本要设在这一步,因她的行动而被打断。
新的南渊东南六关布防图她已经着扶光送往雁回关,旧的布防图却迟迟没能到手。因为北璃情报网被毁这个意外,现下上京城通往各方的官道全部戒严,北璃人自身都难保,更遑论将布防图送出。
楚家马车一路走走停停,路过观鹤楼门前。观鹤楼上杨涧和穆明珏倚着栏杆,看着上京城市井长巷里宝马香车、游商走卒。
“王爷,此处风景比之飞云楼亦不逊色。”杨涧看着穆明珏眼眸兴奋,嘴角上扬,便知此行很符合他心意。
“杨少卿,本王的阿姊曾说过人间烟火是她最喜欢的风景,若她能看到这一幕该有多好。”
穆明珏毫不避讳提起穆离,他深知阿姊绝不会造反的人。此次他进京除了应召,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调查云罗王府真正灭门的真相。
杨涧亦是将门出身又怎会不明白穆明珏的感受,但有些东西越深究就会越危险,这是他所明白的最深刻的一个道理。
“王爷,上京城内是没有硝烟的战场。”你不该趟这趟浑水,杨涧终于没忍住出言提醒。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杨少卿,本王只是不服,不服世道,不服世人。”穆明珏听出了杨涧未尽之语,爽朗一笑。
他不服凭什么乱世本是将军定,却不许将军见太平。
他不服凭什么她的阿姊没有过错要被世人这样对待。
他能容忍她的阿姊战死,也能容忍云罗王府的覆灭。他无法容忍的是世人偏听偏信而评定她,也无法容忍世人在她死后还恶意诋毁她。
纵热血难凉,仍会心疼。
另一边,楚安歌手帕轻捂着口鼻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引得马车外的芍药忍不住掀了帘子询问。
“姑娘可是着凉了”
楚安歌浅笑着摆手道:“没事。应是有人想念我,想念得紧。”
闻此言,白裴衍脸色微青地轻咳道:“楚家主莫不是被哪家的小郎君惦记上了?”
“公子这话里好大酸味儿。”
芍药嗤笑一声,瞧楚安歌不解的眼神游移在二人间,脑子里又浮现了不少话本故事,还没等她好好回想就收到了白裴衍的一记刀眼,识相地闭了帘子,心道这白公子模样长得虽好脾气倒是很差,姑娘虽然处事聪慧,惟独在情之一事上难开窍。
帘子一闭,车内又余二人,面面相对,倒是楚安歌先开口揭了过去:“阿衍,我昨日收到飞云楼柳夫人密信,坊间多了很多山溪图的仿画,画工娴熟足以以假乱真,所用笔墨平常,追查造假源头需要时间。”
“坊间的亡国歌谣和山溪图仿画、真溪山图归还王尚书府,表面上看着像一环扣一环,在我看来这不全是淮阳侯的行事作风。”白裴衍转着玉扇骨,扶颔深思。
“据我所观,坊间的亡国歌谣和山溪图仿画也不像是李翊的手笔。”楚安歌蹙额,李翊行事向来直接毒辣,可以一眼看到结果,而这样攻心之策不像出自他手。
不是这二人,那就意味着上京城之内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此事。
白裴衍思至楚安歌此次暗中筹算端掉了上京城的数个北璃暗桩据点,一时能让暗处的人元气大伤,终不是长久之计,待他们反应过来,难免会察觉到其中古怪。
白裴衍眸色复杂凝视着低头锁眉的楚安歌,眼底闪过一抹忧思,楚安歌似乎察觉到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缓缓睁眼。
目光相逢,白裴衍触及那澄澈双眸里氤氲温柔,惹得心下漏了一拍,轻咳着扭脸错开视线,眸子浮现莹莹点点的欢喜,封存心事。
“阿衍喉咙不舒服吗?我回头差药堂的刘大夫跑一趟白府。”
楚安歌见白裴衍今日咳嗽次数有点多,眼睛微眯,想起每次喝药都要嫂嫂连哄带骗的义兄,心道这人不会也和他兄长一般讳疾忌医吧。
“不用。”
白裴衍猛地出口打断她的思绪,想开口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袖下手指攥紧掩盖住心如乱麻,嗓音厚沉,无可奈何道:“你啊”
楚安歌显然半分没察觉出白裴衍的情绪异样,听白裴衍轻叹后再无下文,不解其意。
“上京城暗中仍有执棋之人,安歌此番闹出的大动静必会引起那人的注意,你往后行事先看顾好自己再做其它筹算。”
还未等楚安歌开口,耳边再度响起他清润的声音。
车身摇晃似是又拐进了一条巷子,随着白裴衍起身的动作腰间的白佩锵鸣,见他微俯下与自己对视,楚安歌再次闻到他身上如沐风雪般冷冽清淡的草木香,掌心被塞入一枚黑子。
风起帘落,车内已无白裴衍的踪影。